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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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不在我身边,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只不过,他不在的日子,时间好像过的飞快。
    转眼就到快要临盆的日子,我双脚浮肿,连走路都要人搀扶。虽然辛苦,但每每勾画未来孩子的样子,我心里只有甜蜜。这是我和他第一个孩子。
    他想要个女儿,哥哥想是个男孩,我却无所谓。佳丽说不论男女应该都是个漂亮的孩子。
    我不在乎他漂不漂亮,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只是希望他能平安,他的父亲能够快些回来和我们相聚。
    可惜,上苍总是见不得我幸福。
    1940年春,汪精卫叛党祸国,认贼作父,于南京正式成立伪国民政府。
    哥哥听闻怒发冲冠,一拳砸中桌案,还不解气,拔出枪对着门连放三枪,“汪贼丧尽天良,辱尽国人!其颜浮于秦桧,其行罪大恶极!”
    1940年五月,日军又来犯枣阳。
    情况越来越危险,哥哥本想转移我们,可惜我身子太重,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能走远。哥哥一咬牙,恨声道,“小静,你放心养着,我决不会放鬼子进来骚扰你。”
    “哥哥,实在不成,你和佳丽都撤走,我一个人再躲到山里。”我怕哥哥拼命,急忙拉住他。
    佳丽扶住我斥道,“静姝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会抛下你自己逃的混账么?要真是如此,我还有什么脸再见表哥?再说你现在走一步都要人扶的样子,怎么自己躲到山里?你这个笨丫头!”
    哥哥像我儿时那样伸手掐住我的脸颊,往两边一拉,虎目生辉,“你安心养胎,这些事交给哥哥,记得小时候父亲怎么说得吗?哥哥会保护小静一辈子。”
    “可是,这一次日军来势冲冲,我怕。。。。。。”我担心不已。
    哥哥大笑两声,“恨不抗日死!”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吉鸿昌先生英勇就义前用鲜血愤慨写下这首诗,他遗恨于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却死在国人的刀下。
    恨不抗日死。
    我想这就是哥哥和智仁内心深处的想法。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在抗日战场。
    五月末战斗越发激烈,哥哥随张总司令率部深赴敌后,误入日军包围,日军对他们展开疯狂的攻击,企图打开缺口,张自忠将军率部血战到底,不幸牺牲。
    哥哥且战且退,回到家时已经是一身血污。一脚踢开房门,手中端着一把冲锋枪,腰上缠着满满一圈子弹,眼睛赤红一片,大吼道,“小静,佳丽你们快走,枣阳守不住了!”
    “可是。。。。。。”佳丽红着眼说,“静姝就要生了。。。。。。”
    我躺在床上额上冷汗直滚,腹痛难忍。虽然知道不是时候,但真的太疼了!我眼睛模糊的看到哥哥飞扑过来。
    “小静!”
    五指用力掐进他的胳膊,我看着他赤红的眼,哽咽道,“哥哥,我痛。”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宠我,别家孩子都会跑了,我还不会走,因为他总舍不得我磕着碰着。学习走路还是哥哥拉着我手把手教的,每每摔疼了,他也不过来扶我,我当时委屈,赖在地上不动,哇哇大哭,口齿不清道,“痛。呜呜,哥哥坏,坏坏!”
    哥哥那时才会不情不愿的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戳戳我的脸,嘟囔道,“又怎么了?三岁还不会走,你想要我被人笑死啊?”
    我委屈的扑到他怀里,“哥哥,我痛。”
    他勉强抱起我,笨拙的拍着我的背,安慰道,“乖一点,学会了,哥哥给你买糖吃。”
    “哥哥,我痛。”
    “不痛不痛,哥哥给你吹吹就不痛了。”
    “哥哥,我痛。”
    “你怎么了?小静。。。。。。”哥哥飞奔过来,看见我的样子,一咬牙,对佳丽说,“你看着小静,我先带人到村外挡着。”
    那时我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但还是模糊的知道哥哥要离开我。我用尽全力紧紧拉住他,说不出来话,眼泪直往下掉。
    身边佳丽大声道,“静宇哥,你不能出去,鬼子会杀了你的!”
    哥哥用力扯下我的手,端起冲锋枪,转身冲出门仰首大笑,“我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鬼子垫背!”
    我听到外面哥哥大喊道,“来吧!他娘的龟孙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对还剩下的士兵和扛着锄头的男人大吼一声,“弟兄们,咱们今天就在这里跟鬼子拼了!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的占了枣阳!”
    “对!拼了!”男人们齐声大吼。
    哥哥!我喊叫不出,疼得浑身打颤,佳丽死死按住我,“静姝,加油,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门口冲进来一个小小身影,一边连滚开爬的跑过来,一边嚎啕大哭,“阿姨,老师,妈妈死了,鬼子杀了妈妈,呜呜呜!”满脸泪水的就往床这边冲。
    佳丽见状连忙把他拖住,擦擦他的眼泪哄道,“柱子乖,别去哪儿,你阿姨在生宝宝。”
    柱子扑到她怀里,“老师,妈妈死了,鬼子杀了妈妈!”
    佳丽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他,一边给我鼓劲,“静姝,加油啊!”
    柱子回过神看到我的样子,吓得忘了哭,“阿姨阿姨!你怎么了……”
    佳丽捂住他的眼睛道,“柱子,你是男孩子,要勇敢,对不对?”
    “对,我是男孩!爸爸说我是男子汉!不怕的,我不怕血。”他大声说。
    佳丽推他出去,叮嘱道,“柱子你帮阿姨和老师在门口守着,看到鬼子立刻回来告诉我们,好不?”
    柱子擦擦眼泪,点头,转身,又不放心的问,“老师,阿姨会没事吧?”
    佳丽已经说不出话来。
    “孩子。。。哥哥。。。”我嘴里费力的吐出无意识的字眼,睁开眼,望见佳丽的眼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如同寒夜里希望的火,越烧越旺。
    佳丽握住我的手收紧,肯定道,“一定没事!”执意把她手中的温暖传递给我,“静姝你想想表哥。表哥和你一直都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你不能放弃!”
    我抓着丝织的床褥,忍受着铺天盖地的疼痛。
    怎么会这么疼?
    是什么扼住我的喉咙?即便我使劲挣扎也无济于事。
    恍惚中,我听到哭声,绝望的,隐隐约约的传来。那是我的心,被遗失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绝望中,我努力回想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是什么?是什么能让黑暗碎裂,能让痛苦消退?
    我拼命睁大眼睛。拼命的睁大,啊,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那是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远在天涯,又近在咫尺。
    耳边仿佛听到从遥远的豫西传来那个男人温柔的呼唤,“静姝。。。。。。”
    这呼唤让我渐渐有了力气。死死咬住下唇,凝集所有力量使劲。昏眩中仿佛看到眼前一道金红幻照出那人深邃的蓝眸,一声啼哭冲破战火硝烟。
    佳丽几乎喜极而泣,“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她手脚飞快的动作着,安抚我道,“你放心,我以前学过这些,放心都交给我好了。”
    我的孩子啊。
    “给我看看他。”我虚弱的说。
    佳丽抱起,放到我眼前,“静姝你看,他真漂亮,也是一双蓝眼睛。”
    这就是我的孩子。我心中激动不已,手指微抖的轻触他的脸。佳丽骗我,哪里漂亮?红彤彤的,但是尽管如此,他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孩子。
    门被人一脚踹开,哥哥一手端着枪,一手拎着柱子冲进来吼道,“怎么样?”
    佳丽刚刚收拾完,抱起孩子道,“是个男孩!”
    哥哥把柱子往佳丽那里一扔,简单道,“鬼子来了,我护你们,快撤!”
    大步走过来,把冲锋枪斜跨在脖子上,把全身虚软的我抱起来,向屋外飞奔,口中不断道,“小静,你要坚持住。。。撑住。。。哥哥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佳丽从后面跟上我们,急忙道,“静宇哥,你要带静姝去哪里?她现在还不能动啊!”
    哥哥头也不回的跑,“没办法,张司令死了,鬼子已经进了枣阳。这里太危险了,一刻也不能待!”
    佳丽一咬牙,背着柱子,抱起我刚生下的孩子,拼命跟上哥哥。
    之后大部分的记忆我都很模糊,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虽然结束,但因为重复太多次,已经让我耗尽所有力气。稍微清醒时,望着哥哥黑血和泥土混杂的面影,又产生一股气力,“哥哥……”
    我刚想叫哥哥放下我,一发炸弹就在我耳边炸开,把佳丽的失声尖叫淹没在其中。身后枪声越响越密集。
    哥哥低下头悲悯的看我一眼,“小静,今天哥哥若是搭上命也没护住你,黄泉路上你别怪哥哥。”
    我含泪摇头,伸出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哥哥,快走!放开我,你快走!”
    哥哥的汗水滴在我脸上,喘息浓重道,“刚才我看了一眼那小家伙,长得真好。我就说是个小子,智仁还说是闺女,哼哼!”
    “哥哥。”
    “小静,哥哥这辈子就你一个妹妹,小时候你可爱极了,天天缠着我‘哥哥,哥哥’的叫,你长得漂亮,每每看到那些男孩羡慕的目光,我可得意了!”哥哥左脚一歪,伤了腿,脚步却依然没慢。
    “哥哥,你放我下来!”我哭道。
    “智仁那混账,长得有哥哥好么?怎么就能迷的我宝贝妹妹昏头昏脑?天天缠着我都改成了‘罗家小哥哥’,哼,我可不服气,逮着他一通狠打!可惜没想到那小子白白净净,凶起来就像只白眼狼!哥哥还是头一次吃了大亏。”
    我不知道为何在此时哥哥一直在说以前的事,但也隐隐觉得害怕,“哥哥,我求求你,你快放开我,我不要拖累哥哥,哥哥厉害能打鬼子,妹妹我很没用的。”
    哥哥磨牙又哼了两声,“妹妹无用?小时候你就用这句来堵我,我就不是你出生时抱怨了两句么?你就记这么久?小气!后来我多疼你啊,就不见你记得。”
    “我记得,我记得!”我泣不成声,“我走路是哥哥教的,第一次出门是哥哥带的,哥哥每天回来都给我买好吃好喝的,年年生日都给备我礼物,第一件旗袍是哥哥买的,第一双皮鞋是哥哥送的……哥哥,哥哥,我知道哥哥最疼我,从小到大哥哥最疼的就是我……”
    “这还差不多!”又一发炸弹轰隆一声,尘土滚滚,哥哥掩住我的脸,呸呸吐出一口黄土,“要不是智仁,哥哥还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这世上,哪有人能配得上我妹妹!”
    “我一点也不好!”我埋头大哭,拼命拉住他,“哥哥你不要丢下我,我和哥哥一起死!”
    哥哥把我放在荫蔽的沟壑里,转头对跟来的佳丽说,“你们藏在这里,我来把他们引到别处。”
    “哥哥!”我绝望的扯住他的衣服,瞳仁瞬间放大,一动不动,恳求道,“别去!”
    哥哥揉揉我的发顶,勉强笑道,“小静,逃过这次后,赶紧去河南,告诉智仁那小子,我把我们刘家最珍视的宝贝交给他,让他一定要保护好,要不,父亲母亲和我都不会放过他!”
    拽住我的手,他一根根手指的扳开,狠狠转过头。
    “哥——”我盯着他的背影,哭哑了声音。
    佳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捉住我,“静姝!”
    心肝撕裂,寸寸生疼。但我现在却没有时间来伤心,转过头,对佳丽催促道,“佳丽你带着孩子先跑,快!”
    佳丽惊恐的摇头,“你疯了?我不走,不走!”
    我拽住她的手,强自笑道,“佳丽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走不了,当我求求你,好姐姐,你当是救救这孩子吧,你狠心让孩子们都死在这里?”
    “静姝!”
    “不说了,快走!”
    “阿姨,我不走!”柱子挣扎的要滑下佳丽的背,哭得涕泪纵横,“妈妈死了,我不要阿姨也死,我不要走!”
    我不去理他,瞪着佳丽,“走!”
    她也瞪着我。
    我等着她。
    “哇哇哇!”孩子大哭起来。
    佳丽睁红了眼,嘴唇苍白的如同白蜡,“我会把孩子安全带到河南。”突地紧紧握我的手,然后放开,转身颤抖道,“静姝,你一定要活着!”
    我胸臆激荡,万般心绪哽咽在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喑哑干涩朝着她的背影喊道,“保重!”
    佳丽的背影一颤,埋头飞奔。
    “不要,不要!”浓浓的鼻音远远传来,“阿姨!”
    我抬头望天,九重宫阙,流云转动,在我眼中渐渐暗淡的失去颜色。这一刻,我竟突生起一股力量。双手撑住树干慢慢站起。
    失去色彩的世界,身体极限的边缘,我却恍然看到南京家中庭院里的白梨,那树原本是母亲少女时种在闺房窗外的,是父亲把它从枣阳运到南京。在梨花的暗香里,我仰头,听到母亲不停的叫我,静姝,静姝。我回过头,影像里的家园成了断壁颓垣。母亲绝丽的脸流下血泪来。
    我背后有无数噪杂的声音,可是我的面前,只有熟悉而陌生的母亲,她引领着我,温柔的唤道,快来吧。
    一双手慈祥的抚摸着我的头顶。过来吧,我最心爱的小女儿。那是我的父亲。
    “狗娘养的!”一声断喝震破了迷雾,震醒了我。
    远处哥哥子弹即将耗尽,发出愤怒的嘶吼,拖着枪杆以惊人的气势扑上潮水般的敌人,把满腔怒火和不甘都凝聚在最后这一击中。随着他那惊天动地的吼声,机枪扫射,他身前的鬼子纷纷倒地。
    一连串的扫射,哥哥身体大颤,冲势却丝毫不停。掐住跟前一个鬼子的脖子,狠狠一折,生生扭断他的脖子。他目光已狂,把跟前几人直吓得跌退三步,转瞬间冲入阵中,数把刺刀同时刺入他的身体。
    哥哥屹立不倒,仰天发出一声惊天怒吼,数把刺刀同时拔出,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奔涌而出。
    那一刻,我失去颜色的世界又慢慢恢复了色彩,然而所有的景象只有一种颜色。
    一种颜色。
    我看到了——
    血色。
    漫天!
    我伸手死死捣住口,背过身,依在粗壮的树后,无力地滑下。
    牙齿用力的合紧,口中全是血腥味。只觉得胸口那里也被什么东西打碎了,扎穿了。
    闭目。
    泪如雨下。
    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十万青年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
    这一役,栆宜守军全军覆没,壮志成仁。枣阳及其以北一带全部沦陷。中国失去了鄂北鄂西江汉平原等一片富裕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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