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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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苏寂,寂寞的寂。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普通的父母,普通的家庭收入,普通的生活。还有,一个不太普通的发小儿。
他叫裴宇阳,我和他的相处,用他的话来说叫相亲相爱,用我的话,那就叫孽缘一段。
我们的相遇,还要从幼儿园的时候说起。
依旧记得当时倾城明媚的日光,星星点点的光斑自浓密的树荫中铺撒而下,夏日的蝉鸣叫得人心痒。
幼儿园的女老师笑意盈盈的走进来,对着一群闹嚷嚷的小朋友轻轻拍了拍手,“宝贝儿们,请安静。老师给你们介绍一位新同学。”说着走出教室牵进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
男孩笑得很温和,“大家好,我叫裴宇阳。刚刚跟着爸爸妈妈搬来S市,希望大家多多照顾我,和我做好朋友。”
彬彬有礼的语言,有违幼稚外表的过分成熟,过于客套的语调。当时看来也许想不到这么多,却也是足以让我感到一阵不快——只是我的不快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周围掌声的热烈。
微微皱起眉头,扭头望向窗外有些过分耀眼的阳光。只是也许是因为处在一整片亲善友好的笑容之中,我的些许不满迅速吸引了那个叫裴宇阳的男孩的注意。
裴宇阳转头对着老师甜甜的笑笑,“老师,我可以自己选位子吗?”
天真的表情和懂事的言语本就十分讨老师的欢喜,不出所料的,“好啊,小阳想坐哪里都可以的。”
于是,来不及反应的,我左边空着的位置多上了一张充满暖意的笑脸,“你好啊,新同桌,你叫什么名字?”
年幼的我本就有些孩子气,在加上对这个人的不喜,我只是轻哼一声并不作答。
裴宇阳倒也还知趣,只是有些尴尬的笑笑,之后一直到放学都没再找我说话。
放学铃响的时候,一轮艳阳已西斜,暖金色的光线照上教室的玻璃窗。我仍是照常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出门却是看到裴宇阳站在门口不知在干什么。
只当他是发呆,小小的步子继续毫无停顿的迈开,却是被拦下,“苏寂,我知道你的名字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得色。
知道了又怎样,我只是看着他并不作答。
“苏寂,做我朋友吧,我很喜欢你。”小小的身子微仰着头,眼中是暴露无疑的期待。
我看着比我稍矮些的男孩,“我不喜欢你。”
至今我都还记得他那时有些受伤的表情,以及那记勉强的笑容,“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我扭头走开,留下他站在原地,只当这是一个孩子不服输的逞强,却没想到他就这样缠上了我。
“苏寂,请你吃糖。”
“苏寂,来下棋吧。”
“苏寂,一起回家。”
。。。。。。
本就是不记仇的孩子,更何况只是最开始的看不顺眼。渐渐的,真的就和他熟络了起来。真的就成了在可以一起分享糖果,一起回家的,朋友。
然后这个朋友就一直陪伴着我上了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就这样从冷漠到慢慢亲近,再到相互信任,最后到无话不说。
很多年后,我问他当时为什么执着的要和我做朋友,已经高出我半头的裴大少爷撑着瘦削的身板坐在单杠上,带着些痞气道,“我裴宇阳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无视过,不征服了你个贞洁烈男又怎么会甘心。”
我看着这位大少爷只会在我面前露出的狂狷姿态,不禁失笑。
很多年后,我终于承认,那些被我当玩笑的话全部被他实现,无论哪一个词,哪一个字,都尽数一语成谶,分毫不遗。
2
2003年,全球笼罩在SARS的白色恐慌之下。
那时我和裴宇阳刚刚升上高一,本该是凭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劲努力学习的时候,冷不丁却迎来了学校放假的通知。
裴宇阳倒是凭着一股子聪明劲,捞得一个惹人艳羡的成绩。至于我,其他还好,却是数学一科永远徘徊在及格线的边缘。这次放假,倒也正好是一个机会恶补这拿不出手的倒霉科目。
“寂,明天出去唱歌,来不?”裴少爷听筒那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闲散,猜也知道这小子不知和自家床单缠绵了多久。
我眼前铺着一看就让人头晕不已的卷子,一边演算一边敷衍道,“不去,在家恶补数学。”
少年带着调侃道,“嘿,放假呢这不?怎么着,你小子还想给爷混个清华北大出来呢?”
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裴少爷,我可不像你,脑子灵得跟爱因斯坦似的。”微微顿了顿,“再说了,你就是智商负三百,不也还有你家那个裴氏等着你接班呢吗,怎么着也饿不死你。”语气里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几分不满。
想必他也是一种听出了我这边的不爽,“诶,不就是一直没告诉您老我家的事儿吗,至于这么怨念吗。。。。。。”
我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要不是中考那天碰到他家管家开辆跑车来迎接自家少爷凯旋,我怕是至今都不知道和我厮混这么多年的人有着这般显赫的家世。
“成,小爷怕了你,明天我也不去了,过来给您老补习。”
我轻轻一笑,“好,明天见。”
说罢,挂了电话,也不理会那边的人会是个怎样的郁闷表情,继续和手里的数字奋战。
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觉得头有点微沉,以为是昨晚睡晚了也没怎么在意。
吃罢了早饭,便听到门铃一阵清响,开门就看见裴宇阳明显没睡够的脸。
“哟,少爷您真早。”有些意外一向贪睡的人居然这么早就来报道。
“行了你,爷这不是来赎罪吗。还有,别叫我少爷,听着别扭。”裴宇阳左右张望着走进门,见着我桌上摆着的面包抓起来就啃,“早饭都还没吃,饿死了。”
我有些鄙夷的看着他的吃相,“裴宇阳,你那翩翩佳公子的绅士形象呢?被拿去喂你家苏牧了?”
“少来损我,你面前我还要什么形象。。。。。。”说着,一只油手伸过来揽住我的腰,“再说,奴家这不是惦记着公子你,相思成疾啊~~”
我一把推开靠过来的身体,“滚!没洗手呢你!”
。。。。。。。
闹了半天,终是定下心来,两人坐到书桌边讲题。
一些能让我愣上半天的题目到了他手里却成了小儿科,只是听着他的讲解,头却越来越沉。
裴宇阳抬起头,突然一愣,“诶,你脸怎么这么红?莫非是小爷太帅引得你春心萌动?”嘴里说着调侃的话,手还不老实地触上了我的脸。
刚刚碰上,他手却是一缩,“怎么回事?这么烫?你在发烧?”
我闻言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神志有些迷糊,“唔。。。。。。可能吧,一会儿讲完了睡会儿就好。”
谁知裴宇阳一下就急了,皱起眉头道,“有你这么拼的吗?跟我去医院!”
我一阵发怵,天知道我从小就最讨厌去医院,“算了吧。。。。。小病,长这么大又不是没发过烧。。。。。。”
“想死呢?是非典怎么办?跟我走!”说完已是拖了我起来,我心知犟不过,也只好跟去。
打了车到医院,裴宇阳一步没歇,跑去挂了号就直接拉我冲进诊室。
“医生,麻烦您给他看看,他在发烧。”裴宇阳一进门就对着眼前的老医生说道,语气有些急切,连平日里装出的斯文风度也抛开。
老医生慢条斯理的检查过了扁桃体,又晃晃悠悠拿出听疹器。
医生倒是不急,裴大少爷却是在一旁紧张得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我倒也乐得清闲,欣赏着他难得的失态。
“没事,小感冒,不是非典,吃点药就好了。”医生慢悠悠开口,裴宇阳也是松了口气。
老医生一边开着处分一边道,“小伙子,你是他哥吧。看你急的,汗都出来了。兄弟俩感情真好。”
裴宇阳笑得有些尴尬,“可不是,我就是他哥嘛。。。。。。”
我在心里暗骂道,你是我个鬼的哥。。。。。。
回道家里,裴宇阳把我按在床上躺着,自己去倒了水让我了吃药。
我皱着眉看着他手里的药片,“能不吃吗,苦。。。。。。”
他竟是直接把药塞到了我嘴里,送水灌我吞下,一边哄到,“乖,不苦,吃了好的快。”
我舔舔嘴里残留下的苦味,“不苦你试试。。。。。。”
只是有些奇怪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暖意。
3
十六七岁,正是少男少女所谓的情窦初开的年纪。我自认长相还算不错,裴宇阳则更算得上是姿色上佳,我们两个天天走在一起倒也是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自然而然的,隔三差五的也都各自能在课桌抽屉里面发现一两封深情款款的情书。偶尔走在学校还能碰上一两个胆子大点的女生现场真情告白。
刚开始也都还是礼貌的拒绝,只是几个月后,裴宇阳在吃午饭的时候突然给我说,“寂,前天我们级花给我告白了。”
我毫不在意的继续和手里的糖醋排骨搏斗,“嗯。”
“刚才我答应了。”
我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半晌,“嗯。”
不知缘由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闷。
之后的几天,原本只属于我和他两个人的餐桌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女生叫陆棋,笑容乖巧样貌甜美。裴宇阳也是维持了平日里的绅士风度,对她很好。
他会对她笑。天凉了会在寝室给她打电话提醒她添衣服,然后坦然的面对我们的调笑。
他会带她参加宿舍周末的聚会。每个月的那几天会拉我和他一起翻墙出去帮她买止痛药。
他很好,陆棋也很好。所有人都说他们很般配。
只是我却总是对陆棋喜欢不起来。
至于原因,心里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只是不敢确定。
又过了几个月,放学的时候裴宇阳走在我旁边,突然开口,“寂。。。。。。”
“怎么?”
“我和她。。。。。。分手了。”
我心里突然不由自主的一阵窃喜,然后却被自己强制压下。
看着面前或伪装风度或本色张扬的裴宇阳脸上浮现的勉强笑意,身体最深处突然像是被什么狠揪一把。
伸手拖过他向学校围墙跑去,一语不发先翻上了墙头,静静看着他。
裴宇阳有些呆楞,“干嘛?”
“走,请你喝酒。”
江边的风携着冷冽刮过岸旁的霓虹灯辉,秋天的时候,连空气都沁出一股萧瑟。
刚刚买来的一大袋子啤酒,现在只余下了三五听,其他的都已成了地上凌乱散倒的空罐。
裴宇阳背靠在石质栏杆上,道旁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灯光映出他头上已然散乱的黑发微长。
他身体后仰,半个身子悬出护栏外望天,“寂,我真的很喜欢她。”
我仰头饮尽手里的啤酒,“恩,我知道,你对她很好。”
他失笑,语调有些颓然,“对她好有什么用,她说。。。。。。她厌了。”
说完,突然直起身,眼神已开始迷离。他突然拥住我,把头深深埋进我的肩窝。
一瞬间,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不喜欢那女生的原因突然彻底明了。
没有惊异,没有混乱,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得近乎于理所当然的,明白了。
他的头发有些柔软,痒痒的搔动着我的脖颈。
我伸手轻拍他的脊背,承受着衣领处渐渐漫开的潮湿,“没事的,女人总是很奇怪的东西。”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从我肩颈处闷闷的传来,“恩。。。。。。。只是女人再奇怪也没办法,总不能去喜欢男人。。。。。。。”
我轻笑,轻蹭着他的发丝,低低重复,“恩,总不能去喜欢男人。。。。。。”
晚上回到寝室已是深夜,几个兄弟倒也没睡,给我们留着门。
我扶着已经烂醉的裴宇阳,心里想着刚才进门的时候没法再翻墙,也不知道塞给门卫老大爷的两条烟管用不管用。
看着裴宇阳的样子,几个人都是微微一惊,“裴少是怎么了这是?喝成这样?”
“他和陆棋分了。”我淡淡开口。
“真是可惜了。。。。。。挺般配的两个人。。。。。。”
“苏少,倒是你,我看追你的人也不少,怎么不见你也给哥几个带个嫂子回来?”
我微微一愣,问我为什么?然后突然就笑了,“别胡说,我这是心有所属。”
“苏少原来早就心有所属啊~~去追啊,改天带来给我们看看天仙下凡是什么样。”
去追?我轻轻摇了摇头,“不说了,睡了,头晕。"
躺在床上,神志已有些飘忽,却是终夜未眠——追么?
我。。。。。。怎敢。
4
终是在高三毕业暑假的一天拿到了F大的录取通知书。
一百多个夜以继日,数千张模拟试卷,数不清杯数的苦涩浓咖啡,终是换来了这一张薄纸。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多年的伙伴一句轻描淡写的约定,“寂,陪我考F大吧。”
“。。。。。。好。”
裴宇阳可以轻松通过的高考,我必须日夜挑灯方可换得那同等的分数。
他说裴氏的大少爷,诺大家业的唯一继承人。而我,不过普普通通一个男人。
若非拼尽一切,又如何能换得与他对等的地位,陪他一生,做他一辈子的。。。。。。朋友?
我苏寂向来不会妄自诽薄,却也不是不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不知好歹之人。
于是,自从某个决心要陪伴某个人的那一刻起,便早已认定了方向。
前路漫漫,有了期待便不再遥远。即使荆棘遍布,有了承诺,崎岖也不再是崎岖——哪怕所谓承诺,不过自己对镜自许的誓言,哪怕连把这句诺言说给那个人听,亦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仅为一人,便已值得让我浴血忍泪夺取那江山如画,哪怕无法相爱,至少让我陪伴。
四年的大学生涯,我的时间几乎全部给了一本又一本的金融专著,余下的,便是用去和裴宇阳笑闹相伴。
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名不见经转的基金公司,从端茶送水的小职员做起,到手持重权的基金经理,再让公司进入效益最高的企业行列中。
我用了十年,终于到达了能与某个人比肩的高度。
某日的深夜,携了一身的疲惫回到家。刚往床上一倒便听到手机开始震动。
“寂,是我,裴宇阳。”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了点兴奋。
“裴少有何贵干?”我嘴角不由自主的挂上了一丝笑意。
“我要结婚了!新娘是陆棋!”
我只是微微一愣,便已继续笑开,“哟,终于还是抱得美人归啊。你都追了她十年了吧。”十年,又是十年。
“恩,终于还是追回来了。”不用猜也能知道电话那边裴宇阳嘴角上扬的弧度,只因为看了太多年,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已成为镌刻于心的深刻印记,再也消磨不去。
那边带笑的男声继续道,“寂,做我的伴郎吧,你是除了我家人以外最重要的人了。”
我笑得更欢,“好啊,你的婚礼伴郎,我绝对当仁不让了。。。。。。恩,好,就这样吧,再见。”
挂断电话,我脸上笑容愈发夸张。
他说,我是除他家人外对他最重要的人了。
他说,要我做他的伴郎,陪他走完婚礼。
足够了,我很高兴,很高兴。
仰躺在床上,我欢喜得近似发疯的笑,最终笑得眼底一派湿润。
婚礼很盛大,新娘很美。
诺大的酒店大厅摆满了百合花,灯光柔和明净,伴随着天花板上不断撒下的缤纷彩带,映照在新娘雪色的拖地长裙之上,纯洁干净。
陆离笑靥如花,手持捧花,身着婚纱挽着裴宇阳的手臂。裴宇阳身上的黑色西服显出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度。
台下宾客脸上带笑,送上祝福,所有人都说着这对新人的般配。
我站在两人身后,笑得明朗。
交换戒指后,裴宇阳突然把我拉上台去,“各位来宾,我在这里为你们介绍我此生最重要的朋友,苏寂。”
我微笑接过话筒,“我在这里冒昧代裴宇阳感谢各位光临他的婚礼。我和他五岁相识,到今日我们二十七岁,已经过了二十二年。我看过他笑,也看过他哭,我们都曾为彼此流过血,流过泪。今天,我终是有幸能看到他的婚礼,陪伴他度过最幸福的时刻。让我们一起为他们举杯!”
台下众人纷纷起立,饮尽各人手中的香槟。
完美的婚礼,完美的时光,这些都应该是属于他的,也只有这些才陪的上这个裴宇阳,唯一的裴宇阳。
耀眼的灯光下,我终是饮尽手中杯酒,带着笑意流下一滴泪来。
5
又是八年,昨日在镜子里突然发现了几丝白发。到底也已不再年轻。
边对着眼前的裴宇阳说着青丝变华发的惆怅,边是带着笑喝下一口淡蓝色的酒液。
裴宇阳突然开口道,“寂,我们都三十五了,你还不准备结婚?”
我轻轻摇摇头,“就这样寂寞一生也好。”
裴宇阳沉默半晌,“前几日高中同学会,你没去。我们以前寝室那几个兄弟说。。。。。。说你有喜欢的人。”
我淡淡一笑,“确实有,不过他已经结婚了。我。。。。。。会守他一辈子。”
“能让你爱到这种地步。。。。。。她一定很美。”
我端起手中透明的高脚杯,轻呷一口,脸上挂着笑意,“恩,他的确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