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缘来前世是今生 卷三  第3章 前尘往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121  更新时间:08-01-12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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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寒扶着脚步略有些虚浮的我推开房门,我毫不客气地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一边说着:“让明鉴司务必密切注意着涡阳战场,杨潜一旦打算全力进攻,我们就要赶在他之前攻打房陵。那样才不会让人怀疑……亦寒,你是不是瘦了?”
    亦寒关门的手一顿,冷漠的脸上几乎有了一丝无奈:“公子,是你瘦了。”
    我捏着他手臂上的肌肉,不依不饶地看着他:“真的瘦了,不过肌肉又结实了点,这两天要好好补补。”
    亦寒哭笑不得地由着我检查他全身上下,绝口不问何谓肌肉。我总觉得,亦寒说不定是清楚我的来历的,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只是不愿意主动提起而已。
    “真的瘦了,一定要好好补补。”
    放肆摸到他胸口的手被他一把抓住,他低头深深地看着我,眼中墨绿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握着我手腕的掌心热烫地吓人。他缓缓地松开手,努力用着冰冷平淡地语气说:“我会的。”
    难受、痛苦,无可奈何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可能是在人前实在装的太过潇洒坚强了,也可能是十天的分离都成了我的极限。
    心尖狠狠地,一阵一阵地发着疼,我猛地伸手抱住了他,双手紧搂着他的腰,把脸深埋在他胸前。凌乱,缓急不一的心跳声阵阵传来,撞击着我的耳膜,于是滚烫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
    他浑身僵硬地让我抱着,良久,手缓缓扶上了我的肩膀,我觉得,我真的能感觉到他原本是想紧紧拥抱我的,但最终还是将我一把推开。
    他是那么悲痛绝望地看着我,一点一点将我刻进他的眼中,然后全部化为刺骨的伤。那样的在他眼中沉甸甸的痛是如此鲜明,以至于恍惚间我有种自己的痛根本不及他万一的错觉。
    朦胧中仿佛回到了那世界末日般的一天,蒙蒙细雨打湿了他,打湿了我,浸透了所有我们共同的回忆和爱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一年前。
    洛南的五月,是有些闷热的五月,温度并不算高,可是气压总沉甸甸的,惹人烦躁。
    那一天,是个眼看随时会下雨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却没有明显的乌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潮的湿气。
    这几天我都在等着杨毅的决定,一边加紧速度安排好云颜他们平安撤离洛南的后路。
    我知道杨毅越来越不相信我了。可能是恢复记忆的我,实在怎么看都像个过于危险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危及到他的皇位,所以他越来越防着我,越来越想尽办法削弱我的实力。
    不过,我知道他最终会同意我的计策,因为杨毅绝不是个仁厚,安于现状的主。这从原来的历史轨迹,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这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值得心烦,老实说,杨毅虽然也算得上心机深沉,但我并没有怎么将他放在眼里。让我烦躁的是,亦寒的师父,天星流派当代星魂——符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带走他已经三天了。
    亦寒曾说三个徒弟中,他师父最疼的是他。见到符御的第一眼,我就完全相信了亦寒的话。
    符御跟亦寒太像了,那种像并不是指外貌,而是两人的神韵和气质。可以想象,符御一定是从小把亦寒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言传身教,才会如此。
    而且符御看亦寒的眼神很温柔,脸上散发着冷冷淡淡却如慈父般的光辉。但在他仔细审视我后,又凝神看着亦寒时,眼底那一抹责备和痛惜,却让我没来由得一阵恐慌。
    符御说:“药儿说你没有认主,我本来还不相信,原来竟是真的?”
    我知道药儿就是当日在水雾国皇宫中我撞见的亦寒的小师妹,也是符御的女儿。她随母姓谷,是天星流剑派此代唯一的“司成”,也就是所谓的监察者。
    当年,在我还未失去记忆时,曾偷听到亦寒和谷药儿的对话。再加上亦寒后来告诉我的,才终于了解了天星流剑派的全貌。
    传说中的天星流剑派并不庞大,他们扎根在伊修大陆最神秘从未有人成功闯入的无极山上,派中只有几百个天资过人的弟子,但又拥有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
    掌门被称为星魂,每一代星魂的武功谋略都已到了人鬼莫测的境界,而且由于进入先天无为境界,所以拥有超过两百年的寿命,几乎算得上长生不老。
    无极山中上百人的剑客,本身都是绝顶高手,而且五十人以上便可结成天下三大阵法之一的奎阳阵,据说其威力连亦寒也一定吃不消,足可见其强大。而这上百名剑客,全部只听星魂一人号令。
    每代星魂都会在超过一百岁后开始物色自己的传人,也就是星魂候选人——神荼。神荼的人数不能太多,最多不超过五个,每一个都必须有聪颖之人都无法比拟的智慧和天赋。在征得他们父母和本人同意后,带回无极山抚养教导。如果发现资质不足,便废去他们的武功,毁去他们的记忆,送回家中。
    而这一代最终还能留在无极山上的神荼,就是柳岑枫,木双双和亦寒。他们虽都身处无极山上,且由同一个师父教导,却从未见过面,所学武功心法也因人而异各不相同。所以下山后,即便再碰面,也全然不知对方是否同门。
    在神荼最终确定后,星魂便会指定一个司成,由其监督并记录神荼在红尘试炼的全部过程。
    所以说,从神荼变为星魂的最后一个考验,就是下山寻找一个有雄韬伟略,注定会创一番事业的主人,以自身天赋能力辅佐他成就霸业。
    五十年中,司成会根据神荼所认主人的兴衰成败,判定他是否失去晋升星魂的资格。直到最终只剩下唯一的神荼为止。失败的神荼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二就是通过司成选择一个还存活的神荼奉其为尊,将本身的实力和武功统统献给他。
    亦寒还说,身为神荼,绝不能让同门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尤其是主人。一旦身份泄露,就必须杀人灭口。但若发现对方是同门,那么除非是为了辅佐自己主人,否则绝不可自相残杀。
    我当时听后叹道,真是一个冷血的门派,几百年几百年地用冷血的规则创造出冷血的掌门。亦寒,既然绝不能泄露,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紧紧抱住我说,不该听到的你都听到了,再加上……,药儿就算再护着我,也必然会禀报师父。与其让你懵懂地处于危险中,还不如让你清醒地早做准备。临宇,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我回抱住他笑道,那我是你认的主人吗?
    他深深地看着我,随即低头吻住我的唇,辗转吮吸,堵回了我所有的问话。
    符御一步步走近我,亦寒将我护在身后,背脊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叫了声:“师父。”
    符御皱紧了眉头,空气忽然变得沉重无比,沉重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能低低咳嗽。符御说:“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吗?”
    亦寒眼中墨绿色的光芒闪烁着,神情有些软弱的愧疚和思念。我能看得出,亦寒对他师父的感情,很深。
    符御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如今也没有旁的办法,杀了你身后的女子。然后,要么你接收她的势力,自立为王;要么重新选择辅佐的对象。虽然晚了点,但凭你的实力,阿枫又已失去了资格,未必就没有成为星魂的一天。”
    “不可能!”亦寒几乎是脱口叫道,微微颤抖的手牢牢护在我面前,抓着我的手腕一刻也不肯松开。
    符御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语调却仍是轻柔疼惜的:“如果你下不了手,师父可以帮你。”
    亦寒的掌心冰凉贴着我的手腕,扣着我的脉搏,紧紧握住,僵硬地颤抖着。我能清晰感觉到他此刻的恐惧不安和……决绝。我挣了挣,脱出他的手掌,然后反手握住他。
    平时,都是他来温暖我,这一刻,我只希望能给他一点点的安慰。于是我对着回过头来的他微笑:“亦寒,我相信你,和你的一切决定。”
    他仿佛终于松了半口气,确实是半口气,但回过头去望着他师父时,那种僵硬就逐渐消失了。他说:“师父,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亦寒!”符御声音冰冷又微带颤抖地叫他,“你知道神荼违背星魂的下场吗?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有多大吗?你知道……元香有多爱你吗?”
    谷元香,是亦寒的师母,也是我胸前这块雪玉最原始的主人。
    亦寒默默低下头,思念、自责和愧疚牢牢包围了他。但真的只是包围而已,他握着我的手一刻也没松开过,用极轻却坚决万分的声音说:“对不起,师父,我……”
    声音嘎然而止,杀气及体而来。我猛烈咳嗽着,只觉血液从全身上下涌向胸口,耳膜边似乎有个鼓风扇在大力地吹着,震得我脑袋一阵晕眩。
    符御一步步走进我们,一字一句冰冷地说:“亦寒,你可还记得师父最初的教导?神荼第一守则,二十岁前必须滴血择主;神荼第二守则,绝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神荼第三守则,绝不能对主人动情。”
    亦寒紧紧抱住我,充满玉石俱焚,生死与共的绝望和坚定,就是不松手。
    他在我耳边用低哑的声音说:“从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天起,就想过会有今天。我不能反抗师父,甚至不能护得你周全。可是,我依旧不想放开你,临宇……”
    不知道为什么,肉体上的痛忽然微不足道了,我窝在他怀中,低低咳嗽着,然后环紧他的腰。
    终于,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一声充满着愤怒、无奈和妥协的叹息声响起,所有的压迫感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符御神色冰冷地看着我,我却没空理会他,只涨红了脸不住咳嗽,亦寒则轻柔拍抚着我的背。他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其实,你也算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唉!”
    我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更不明白他话里的妥协。但他已不再理会我,目光转向了亦寒:“如果你不想死,如果你还想待在她身边,就跟我走。三天后我会允许你回来。”
    “师父?”亦寒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也有些意料不到的惊喜,听他的口气,竟是舍得放过我们,成全我们在一起?他,肯妥协了?
    我们当然愿意生死与共,我们当然不会舍得放开彼此的手,可是我有我的牵绊和许诺,他有他的责任和使命,我们都有太多抛不开的命运纠结在这个世界。如果能不用孤注一掷地选择死亡而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的af
    很久以后想来,符御当真是一个极可怕的人。他知道人在必死之念下,会把什么顾忌都抛开,无欲则刚,那样的我们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分开的。可是,一旦萌生了希望,人就会变得软弱,软弱会使一切坚决的意志产生动摇,乃至最终妥协。就像蜘蛛张开的网,你越挣扎,就会被缠的越紧,也越加绝望。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五月阴沉的天空,绵绵细雨终于落下。
    我在门口等着亦寒回来,石狮都被雨水打湿了,灰沉沉的,跟天空的颜色很像。秦雾打着伞站在我身边,一边焦急地将伞从左手换到右手,一边又絮絮安慰我:“公子你别急,师父那么高深的武功,绝对不会出事的。”
    我告诉他亦寒去执行了一个任务,要三天才能回来。秦雾瞧瞧我被雨打湿的肩头,又将伞往我这边挪了挪:“公子,你身子弱,淋雨容易生病,不如我们进去等吧。”
    我睨了他一眼笑道:“有时间在这里絮絮叨叨,还不如再去拿把伞出来。我可不想淋得湿答答的让亦寒担心。”
    秦雾啊了一声,似乎到此刻才想到其实可以不用两人打一把伞。脸上露出羞赧之色,把伞递到我手里,匆匆跑进屋去。
    秦雾一走,我一人撑伞站在赤宇楼门口,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很多。雨丝很细,却也极密,风一吹就统统弯了个弧度,洒在我薄薄的衣衫上。我微微缩了缩肩膀,秦雾一走,也有点寒冷孤寂了呢。
    我不用烦躁,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亦寒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一时回不来,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到我身边。如果,他真的来不了了,那么我宁可集结百万军队,也要……
    当然,没有如果,也没有就算。我定定地看着细雨朦胧中,缓步向我走来茕茕孑立的青衣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当他快走到我面前时,我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了。他依旧是亦寒,长身玉立,清冷淡漠的亦寒,青衫银丝,气息凉薄的亦寒。可是,他的灵魂被抽空了。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明明走得那么平稳,却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雨丝细密地落在他脸上,淌过微微高起的眉骨,淌过黑洞般幽深的双眼,淌过瘦削流畅的下巴,汇成沉甸甸的雨水,一滴滴往下落。
    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伸手将我抱进怀里。雨伞落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他的身体要比我冰冷上数倍,让我一贴上就瑟瑟发抖。他紧紧抱住我,汲取着我身上的温暖,没有言语,没有声音却仿佛就算这般在冰冷的雨中站一辈子也无所谓。
    我忽然有些害怕了,恐惧像毒蛇般从他身上钻出来,爬进我心里。我紧紧反搂住他,颤抖着,瑟缩着,窝在他怀中,也是哪怕一辈子也无所谓的奢求。
    “临宇……临宇……临宇……”他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叫我,一遍遍地叫,仿佛发出声音的不是他的喉咙,而是他的灵魂,“临宇,我爱你……”他说,“我是那么……那么爱你……”
    我真的好害怕,紧抱着他的腰,一遍遍回应:“我也是,我也是……那么爱你……亦寒,我真的很爱你……”爱到胸口都发痛了,所以,求你不要说出让我绝望的话,求求你……
    可是,他还是说了,用沙哑的声音,断续着说:“临宇,我不可以死……我死了还有谁能保护你,临宇……我不想对你放手,死也不想放……可是,如果说世间还有比放手更可怕的事,那就是离开你……”
    我被揉嵌在他怀里,冰冷的雨丝打在我脸上,耳朵上,脖颈上,好冷,真的好冷。亦寒,我可不可以把今天当作一场梦?一场冰冷无情的噩梦?
    他把脸埋在我颈中,湿热的感觉慢慢沿着锁骨流淌,寒冷和灼烫,两种浑然相反的煎熬在我心底纠缠,流淌:“临宇,临宇,我真的好爱你,我怎么可能让自己不爱你。可是,如果爱你的代价是永远离开你,我……宁可不爱。我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哪怕你只是我的主人,哪怕看着你嫁给别人,哪怕……我再也不能爱你,我也绝不会离开你……”
    他低下头,用冰冷的唇一遍遍绝望地吻我:“临宇,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我绝不能爱上,绝不能动情的主人……临宇,临宇……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这样抱着你,我再也不能这样亲吻你,我再也……不能这样呼唤你……”
    说完这句话的亦寒,浑身冰冷的亦寒,紧紧抱着我的亦寒,缓缓地倒了下去。他的嘴角溢着血丝,脸上是失去一切的绝望和悲伤,倒在这绵密寒冷的雨丝中,孤寂清冷。
    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他一定是受了太久的煎熬,神智迷糊,所以才会说那么多平时绝不会说的话。所以才会在我面前倒下去,让我恐惧。
    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首诗:我爱你,但我不能说出来。我怕说出来,我就会死去。我不怕死去,我只怕我死了,就没有人像我这么爱你。
    符御太了解亦寒,而亦寒太了解我。我可以跟他同生共死,却不会在他死后抛却云颜的安危,子默的期望殉情,所以他舍不得丢下我孤独寂寞,更舍不得背弃我们永远的承诺。
    曾经,他愿意用他的一切甚至生命来换取我们的一世情缘,如今,却要用这一世情缘,换取留在我身边的五十年。
    亦寒,亦寒……我在细雨中抱住昏迷的他无声哭泣,我穿越两次时空才重新找到你,我遍尝爱恨情仇才重新爱上你,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依旧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的爱,总是那么卑微,那么绝望,那么……身不由己?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公子……”清冷压抑的呼唤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猛地回过神来,听到他在对我说:“公子,你好好休息,属下先出去了。”他快速地说完,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听着门的噼啪声,知道他仍是沉默地守在门外;我听着门的噼啪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曾经的爱恋,缠绵,仿佛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唯有……我轻轻挽起左手衣袖,那里有一个月牙形的玫瑰色印记,它是择主仪式后唯一留下的,我和他咫尺天涯的证明。
    真正的痛苦,怎么可能畅快地哭泣,根本……连说都说不出来……是谁曾说过这样的话,是谁曾有过那样的伤痛,此刻想来,竟让我那么地感同身受,那么地心疼门外青衫银丝的男子。
    小佚
    2007.1.11  19:51
    第3章  前尘往事完。
    这一章是我此文写到现在感觉最悲伤的,甚至比写子默的时候更痛。可能是因为,子默消失的痛,至少还能哭的出来,而这里,亦寒和临宇却连哭都是奢侈的……
    这章真的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写文有时真的很寂寞,很多感受要是能跟人分享,看到别人评价,感同身受,是很感动的一件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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