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熟悉的天花板，风把窗帘吹动得起伏不定，使阳光通过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洒在屋里的各个角落，到处是一片安详的感觉。
中午的光线太过强烈，乔莫拉开窗帘时，只觉眼睛一阵刺痛。
其实何止是眼睛，他的脑袋也疼得厉害，现在终于明白，宿醉实在是恶魔。
头痛难耐，乔莫无力地坐回床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套美特斯邦威，裤子还是原来的那条，但他的钥匙不在口袋里。
不会是掉了吧？
把被子，床单翻起来，鞋柜，沙发摸个透，四处寻找了一番，没有找到钥匙。
最后，不经意的一瞥，远处的桌子上，他的钥匙躺在上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无比安静。
周末很快便结束，乔莫在头疼了一整天后，气势恹恹地在周一来公司上班，才刚进办公室，就被陈哲万分亲热地搂住了。
“呃？”
“乔莫啊！哥们！！”
“啊？”
“莫儿！我的好哥们啊！见兄弟有难，你立刻拔刀相助，帮我把工作都搞定了，说实话，兄弟我感激涕零，实乃无以为报呀！！”
江湖中人的语气配上他夸张的动作，周围一片人都笑起来。
乔莫被勒地喘不过气，艰难地拉开一点距离，“别……你谋杀啊……”
一旁的几位美女们一早心情颇好，此刻也被这两个男人逗乐了，接口道，“无以为报？陈哲啊，我看你还是以身相许吧。”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想。其实……仔细看看，你们两个满登对的呀。”另一个举着镜子化妆的美女打量了他俩几下，赞同道。
“嘿嘿，好啊，我是不介意。”陈哲看乔莫招架不住，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嘴里却非常高兴地逗弄着乔莫，“莫儿啊，我看，你就嫁给我吧。”
“别恶心人了，我可是男人。”
“没关系，莫儿你的皮肤比那杨贵妃还好，要是娶你我心甘情愿。”
乔莫听了这话，原本白皙的脸登时红了一大片，生气地瞪了陈哲一眼，推开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莫儿，生气啦？”玩笑的语气。
“……”
“真的生气啦？”紧张的语气。
“……”
“嘿……那个……别生气嘛，兄弟我不是开玩笑么。”慌张的语气。
“……”
陈哲见乔莫真的不理他，说的话全被无视了，心下愧疚，立马坐到位置上诚恳地道歉，“乔莫，我一东北人，说话直，要是说错了你打我一下就好了，我让你打……可是你别不理我啊。”边说边可怜兮兮地望着面无表情的乔莫，那模样，十足的一只赖皮狗。
还是无家可归的那种。
乔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专注地看电脑，不回答他。
见状，陈哲又凑近了些，眼神越发可怜，不但直直地盯着乔莫，还不停地眨巴眼睛。知道语言无法成功，就用这个方式无声地祈求原谅。
5秒过去，15秒过去，等到45秒过去之后……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我没生气，你不要再用那副眼神看着我了。”
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乔莫叹了口气，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一旁的“狗狗”，以示宽宏大量。
陈哲这个人，就是没办法和他生气，他太真诚，无论是不是他犯错，他的直接和坦诚，总是暖暖地沁入人心，让人没办法不原谅。
想到这儿，乔莫无奈的摇摇头，笑容却开怀了许多。
谁也没注意到，此时一旁偷偷看着他的小丽，顿时红了脸。
被原谅的陈哲喜形于色，一把揽住乔莫的肩膀，笑得夸张。
“嘿嘿，就是嘛，就知道我的好兄弟一向气量宽广的不是？哈哈哈！！”
乔莫抿唇一笑，嘴边的酒窝微微现出来，很是动人。
他的酒窝很独特，所有的表情里，只有他抿唇，扬起嘴角的时候才会悄悄地露出来。
乔莫从未发现过，很可惜其他人也没有。
除了卓以辕。
虽然，卓以辕没有告诉过乔莫。
那个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哎哟，差点忘了，乔莫啊，我为了表达无尽的谢意，决定今天大出血一次，纪念我俩深厚的友情，中饭我请你去EJ本部4楼的餐厅吃牛排吧。”
EJ本部？
听见这个词，乔莫条件反射似的，即刻脱口而出，“不要去那里吧。”
“啊？不去？为什么呀？”
“呃，这个……”
说到为什么……
乔莫低下眼眸，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
其实，周六的那顿叙旧饭吃得他很莫名，其间没什么对话不说，最后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
他猜想是卓以辕送他回家，可是周日一整天，卓以辕也没有给他电话，像朋友般询问一下醉酒之后的身体状况，或是嘲讽自己喝醉的丑态。
什么也没有。
这样一顿饭，说是为了叙旧，但是吃的冷清，别说叙旧，连基本的交谈也少得很，真是不明白卓以辕请他吃饭意义何在，如果不是真正的叙旧……那就是，真正的道别吧。
或许，他们之间已经算是真正告一段落了。
过去的不再，现在只是陌生的旧友。
“乔莫？”陈哲看他发呆，伸出五指在他眼前不停摇摆。
“啊？”
“别发呆啊，想什么呢？我说，午饭你真的不去吗？”见他回神，陈哲又靠过来，问道。
乔莫想了想，转头看看满脸期待的陈哲，笑起来，“不，我去。”
中午时分，EJ本部4楼的餐厅里，乔莫和陈哲坐在一起，享受着美味的牛排。
不愧是出名的招牌菜，这牛排外脆里嫩，虽然7分熟带着些血，但是一点没有血腥味，极为地鲜美嫩滑。
还没吃上几口，乔莫就瞧见了餐厅门口出现的白色人影，身材高挑，容貌端庄，竟然是卓以轩。
卓以轩也看见了他，顿时满面春风地直走过来，乔莫很不自在。
怎么这么巧。
“乔莫，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听她这样问候，乔莫迟疑地点点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自从上周卓以轩送他回家，两人把话都说了透彻，乔莫就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和卓以轩有任何交集。
卓以轩，卓以辕。
卓以轩的存在，仿佛总在提醒他，那个下午自己的错误，还有现今的物是人非。
比起乔莫的僵硬，卓以轩倒很自然，优雅地打了招呼，问，“我可以坐吗？”指着乔莫旁边的位置。
“啊，可以。”
坐下之后，卓以轩依然带着美丽的笑容，叫来WAITER，点了一份咖啡和一份起司蛋糕。
对桌的陈哲完全摸不清头绪，不停地以眼神示意乔莫。
迫不得已，只得介绍起来。
“呃……轩姐姐，这个是我的同事，陈哲。”说完转向对面，“陈哲，这位是卓以轩律师，她是卓……EJ老板的姐姐。”
“你好，我是卓以轩，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女人伸出细致的手，姿势仪态，无不显示她自信，敏锐的气势。
“你……你好……”陈哲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急忙伸出手，还没握上，却看卓以轩皱了皱眉，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沾满了酱汁。
陈哲拿起一边的餐巾猛力地擦，一边说着不好意思，结果却越擦越脏，终于连乔莫都要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你还是去洗一下吧。”
等到陈哲通红着脸冲进洗手间，卓以轩竟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乔莫注视着身边的卓以轩，感受着，时间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这个女人，明明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皮肤也没有从前那般光滑细致。
但是，她眉目间流露出的气息还是高贵无比，一如当初。
“乔莫，你的同事真可爱，平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吧？”轻笑过后，女人转头看着乔莫，说话的口气似是闲话家常。
“恩，他就是这么一个直爽的人。”
“是本地人？”
“不是，是东北人。”
“怪不得口音很特别。他这样的性格，倒是和你一点也不像，你是个稍内向的孩子。”  卓以轩这么说着，又摇摇头，“不，是很内向。”
卓以轩的记忆大部分停留在曾经，17岁的乔莫只有卓以辕一个朋友，迷糊，乖巧，有点小脾气，内向到连新来的老师都不敢抬头看。
“也许吧……我的确没有他那么开朗。”想到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们和他都处不好，却和陈哲交流自如，大概就是因为他外向的性格吧。
“啊，不过，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很多时候倒是很细心的。”
“是吗？”若有所思的疑问，一会又说，“听以辕说，你们出去吃过饭了？”
话题突然一转，乔莫应接不暇。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温和，这个问句不是确认，而是引出话题。
乔莫在心里叹气，所有关于卓以辕的话题都让他难以招架，每次想到他，许多的记忆便会突然冒出来。
要努力区分现实和记忆，并把两者分开，一次一次提醒自己分辨它们，害怕自己混淆，事实上，真的是很痛苦的事。
“对……就是周六的时候，在居贤吃了晚饭。”
“这样啊，呵呵。”
没有多问什么，卓以轩停顿片刻，开始说一些其他的话题，不到一会，她的咖啡和蛋糕就送来了，而乔莫看着眼前的牛排渐渐转冷，心痛得无以复加。
虽然平时陈哲经常请客，但是，会请他吃这种牛排估计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这个巧遇也太不巧了。
很想趁牛排冷掉之前吃完它，可是，乔莫瞄了眼身边的卓以轩，她坐在一旁，眼前的咖啡和蛋糕动都没有动，这种情形下，自己自然也不能狼吞虎咽。
正烦恼，陈哲却已经从洗手间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实在是太随便了，不太懂礼节什么的，让你见笑了啊。”挠着头，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卓以轩看着他，再次笑开了怀。
“呵呵，你这个人真有趣。”
两人说着便聊起来，话题层出不穷，他们出人意料竟然聊得很投机，乔莫在一旁插不上话，就抓住机会快速地吃起他的牛排来。
“真的吗？下次我一定去看看。呵呵……啊，我差点忘了，乔莫。”
乔莫正吃得起劲，突然卓以轩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对乔莫说道。
“啊？”
擦掉嘴边的酱汁，乔莫抬头，一脸疑惑。
“是这样……一会以辕也会来，其实，今天我和他约好一起吃午饭。”
“这，这样啊……”
乔莫挺直了身子，吃惊半饷，慢慢消化了几遍卓以轩的话。
“你要是不愿意见到他，我可以打个电话，和他约其他的地方。”卓以轩喝口咖啡，平淡地说，“我要结婚了，今天下午以辕会陪我试婚纱。”
“结婚？”乔莫微张着嘴，意外地看着卓以轩，对面的陈哲也差不多同样的表情。
说道结婚，卓以轩很平静，语气没有情绪，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
“是啊，结婚。女人总是要结婚的，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是早晚还是要结婚。”
听见这话，陈哲立刻驳回，“怎么会？姐姐看上去很美丽，一点也不老啊。”
卓以轩只是笑笑，带着点无奈。
“那，轩姐姐是和谁结婚呢？我认识吗？”
她的表情让乔莫很介意，不假思索便追问起来。
“余经曲，余氏货运的董事，认识么？”
乔莫老实地摇头，陈哲却恍然大悟地叫起来。
“不是吧！竟然是他？姐姐你竟然和他结婚？天啊！怎么可能？他不是宣称自己是永远的花花公子吗？”
卓以轩笑得很轻蔑，“没错……我和他结婚，并不代表他不是。”
“轩姐姐，你爱他吗？”
听见乔莫的疑问，女人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灿烂地笑着，答道，“不爱。可是我还是会和他结婚。不要问我为什么，乔莫。”
饭桌安静了下来，卓以轩拿起没有加糖的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
这时候，卓以辕刚来到餐厅的门口，忽视身后几个其它公司女职员紧紧的注视，他一眼就看见了身穿白色套装的卓以轩，还有她身边，微皱着眉头，像是在烦恼什么的乔莫。
卓以辕垂下眼眸，然后抬起。
不知道何时起，记忆中的乔莫，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
没有了天真无暇的笑容，单纯可爱的语气，取而代之的，是停车场里欲言又止，压抑忍耐的表情，还有喝醉之后，睡梦中叫着“以辕”这个名字时平静的语调。
卓以辕讽刺地扬起嘴角，也许，8年可以改变的太多。
他们都变了许多，可能在乔莫的心目中，自己也早已不是从前的自己。
全都变了啊。
无论如何怀念，过去就是无法再回头，能继续下去的，只有现在。
抬起脚步，卓以辕往前方的桌子走去，带着一脸柔和的笑容。
“等很久了吗？抱歉会议延长了，姐姐。”拉开卓以轩对面的椅子坐下，叹道，“这段时间真是忙碌不堪。”
“是啊，辛苦你了。我可没有等很久，也是刚到呢。对了，你不介意和他们一起吃吧？以辕。”
顺着卓以轩的眼神，他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僵硬的乔莫，和他身边，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
“当然不介意，乔莫是我的老朋友了。”
乔莫听他这么说，轻轻咬住了下唇。
WAITER自觉地送来一杯现磨的咖啡，卓以辕又点了一些餐点，完毕之后说道，“难得有机会这样吃饭，这顿我请。”
话音刚落，陈哲便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们也差不多吃完了，你们慢慢吃吧，我们的钱我来付。”
没有理会陈哲的话，卓以辕只看着斜对面的乔莫。
“这位是你的同事么？乔莫。”
许久，乔莫没有抬头，也不回话，餐桌因此安静下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失控。
直到陈哲自告奋勇地打破沉默，“对对，我和莫儿是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我叫陈哲，你好。”
“你好，陈先生。”
卓以辕礼貌地笑笑，眼神却故意往乔莫身上停了片刻。
乔莫咬着下唇，感觉到卓以辕锐利的视线，不禁有些紧张。
看来自己刚才无视卓以辕的行为，让他很生气啊。
乔莫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任性，但是……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于卓以辕仿佛很熟似的对他亲热地称呼“老朋友”，会感到深深得难受与排斥。
“乔莫，原来大家现在都叫你莫儿吗？”本来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的卓以轩，突然笑容满面地对身边的乔莫说。
“啊？呃……不是的……没有。”乔莫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又急忙垂下眸子。
卓以辕正低垂眼眸，端起咖啡若无其事地喝。
“没有吗？听小哲那么叫你，我还以为大家都这么叫呢，记得以前，以辕也是这么叫你的吧？”她边说便打量着乔莫和卓以辕的表情，顿了顿，又笑起来，“呵呵，看来你和小哲也很要好呢，就像以前你和以辕那样。”
这话，陈哲虽然不知所云，但也感觉出某些特别的成分，只得闭嘴不出声。
一旁的乔莫微微张开双唇，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闭紧了嘴，没有说。
然后，他偷偷地抬眼看向对面的卓以辕。
霎时，两道目光相遇。
乔莫没有猜到对方也看着自己，一时惊讶万分，没有动弹。
而卓以辕，平静地听着卓以轩别有用意的话语，脸上始终面无表情，即使和乔莫的眼光相遇，也依然是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模样。
他自然知道自己和乔莫以前是怎么样。
稍瞥一眼身边的陈哲，卓以辕一口将苦涩的咖啡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