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2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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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回到傅臣身边,他什么都不曾问过我。
    你去过哪里,遇到了哪些事,为什么回来,和苏翎之间怎样。这些事情,他一个字都不曾问。
    他甚至不问我是否疼痛。
    他只是守护在我身边,给我安全的庇护所,给我包容,给我温暖。
    他不问我是否疼痛,他只为我抚平伤口。
    我责怪他不爱我,但事实是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我。
    人似乎总是习惯把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当作理所当然。
    傅臣,你还恨我吗?
    为什么恨你?
    因为潮的事情。
    如果我说,我从未爱过潮,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
    我不爱潮,我更不可能恨你。
    我思酿很久,终于说,你爱过潮,你也恨过我。可是,你现在的心情改变了。不要因为现在的心情而否定过去的心情。
    傅臣一笑,你分析透彻,那你觉得我现在爱着谁?
    我张口欲言,又摇头。
    我爱你。
    傅臣说,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迷茫。
    过去,爱。但是现在,我不知道。傅臣,你是我很重视的人,很重视很重视。我重视你,胜过重视自己的爱人。这份感觉,你能明白?
    傅臣说,我明白。
    我明白,但我不接受。
    我要当你重视的人,也要做你的爱人。
    我不允许除我以外的男人拥有你,这份感觉,你能明白?
    依然再次拒绝化疗。
    治疗做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逃走,打翻医疗器具,绊倒来抓她的医生。
    哭泣着抓住我大叫。
    我不要再做治疗了,音姐姐,你带我走,我想看海,你带我去看看真正的海好不好?
    我尝试安抚她。不要哭,依然。你忘记了吗,现在去看海的话,就是放弃。依然要放弃吗?
    我要放弃!依然回答得斩钉截铁。就算我不放弃又怎样,我的病根本就治不好,我快死了,能、这就是现实,除了面对现实我还能怎样!带我去看海吧,音姐姐,求你!
    依然泪流满面。
    我帮不了依然,我无法为依然做任何事情。即使我能带依然去看海,也无法减轻心中的无力感。依然在向我求救,但是我毫无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泣,看着她生命一点点消失。
    我能做的只有哄骗。
    好的,依然,我带你去看海。
    你乖乖的做完今天的治疗,睡一觉,明天养足精神和我去海边,好不好?
    依然幼小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点头。
    她全心信任我依赖我,然而我却不是解救她的神。
    潮约我见面,咖啡厅。
    她每次出现,都意味着我活在谎言欺骗之中。我恐惧她的出现,可又被她即将带来的真实所吸引。
    是谁在欺骗我,我现在难道又活在虚假之中?
    我按时赴约。
    潮青春靓丽,和她相比,我忽然感觉自己无限苍老。
    她幸灾乐祸,听说傅臣被人打了?
    我心生警觉,是你做的?
    潮轻柔的笑,举止优雅喝咖啡。不是我,傅臣树大招风得罪人无数,被人暗算是迟早的事情。你可知道他的公司也出现问题?
    我当然知道,傅臣这段时间为了R&A废寝忘食。
    潮的笑容似乎是讽刺。你可知这次对付傅臣的是谁?
    不想让她看穿我的想法,所以以问题回答问题。
    你想告诉我,是谁在对付傅臣?
    潮不打算卖关子。她抿口咖啡,闲懒舒适。
    是苏翎。
    我大大吃惊,转念一想,苏翎对付傅臣有什么目的。若是为了我,他应该了解即使打败傅臣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而若不是为了我,他又为何要在如此莽撞的情况下正式同傅臣宣战呢?
    潮虽然恨我,想要报复我,却不会骗我。因为谎言终被揭穿,唯有真实能将一个人彻底的击垮。我需要知道苏翎对付傅臣的原因,于是我回答潮。
    我不相信苏翎会这么做,他没有理由!
    潮笑,想知道理由?去问苏翎本人吧。至于他会不会告诉你,那就要看你的魅力。
    我先见到的不是苏翎,而是尹露。
    我去苏氏找林杰的时候,被个娇小可人的女孩拦住,她甜甜笑着说,你好,我是苏先生的新秘书,苏先生的行程事宜全权由我安排,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预约,天皇老子来了也不给见。
    而会客室里另一人就是尹露。她炫耀般优雅地笑。苏小姐,相信您已经知道我与翎解除婚约。您一定认为我与翎解除婚约是因为你。不,事实上不是。您一定想不到,翎退婚是其实为了她的新秘书。你不要小看这个女孩,她大有来头。言尽于此,告辞。
    我以为我的天空是一片清朗,没想到突然就布满疑云。
    再联系到苏翎已是三天后的事情。而我与依然的海边之约临时取消,因为强化治疗的辐射产生基因变易,她病情忽然加重,说话说的好好的时候突然大量流鼻血,癌细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展蔓延,试了好多种方法才勉强控制住。现在她已转入加护病房,由专人二十四小时照看,不接受探望。
    必须尽快接受骨髓移植,医生这么说。
    只是,骨髓移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之前依然也有接受过两次次骨髓移植手术,均因产生排斥效应而失败。如果这次的手术再失败,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依然的父母签署了手术同意书,依然反应则很镇静。
    她倒反过来安慰我,音姐姐,我不会有事的拉,我还没有去看海,怎么会有事?你说好要带我去海边的,等到这次手术结束,一定要带我去。
    恩!我答应她,一定!
    苏翎打来电话。
    听说你找我?
    是的,苏翎,我想请你告诉我,傅臣前几天被人袭击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是我。
    很好,你不否认,回答也干脆,可否看在故人份上,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和目的。
    小音,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较好。知道得越清楚越痛苦。
    我冷笑。看来我高估自己,原来我魅力只有如此之大,不足以让苏先生为我解惑。
    不,小音,我是关心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你受伤害。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了。
    等等,不要挂电话!苏翎急急道,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要问我?
    我还遗漏了什么,请苏先生指教。
    尹露与你说的,难道你一定也不好奇吗?
    好奇心杀死猫,不是么?
    苏翎急道,她叫林铃,是爸爸介绍给我做秘书的,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苏先生,我想您没听懂我刚才的话,我对您的事情不好奇,也不想好奇,就是这样。
    小音,难道你和其他人一样,还坚持认为那场车祸是我故意的?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你虽然存在报复之心,但撞车真的是个意外,我的确曾经失忆。别人误会我没有关系,就算全世界认为我欺骗了你,认为我是骗子,都没有关系。但是小音,你怎么可以误会我。小音,我一直那么爱你,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我没有误会你,我相信你的话,相信撞车是意外,相信失忆是真的。但是,苏翎,你现在是苏翎不是林杰,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然后是长长的叹息。
    苏翎的声音变的平静无起伏。小音,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怎样挣扎过,怎样反抗过。你不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你连花好奇心在我身上都嫌浪费。
    苏沉音,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你失去了什么。
    傅臣的伤口拆线。
    陪他从医院出来,他说要带我去兜风。
    车开到人迹罕至的山林区,他把车找地方停好,说剩下的路用走的。
    这会不会太勉强?我吃惊看着他。你看,这山是这么高,我是女子,你是伤员,两个人都没体力,爬上去起码要一天时间,我们有必要把今天一天都花在爬山上么?我们各自都还有多少的事情要处理呀。
    我会陪你。傅臣已经向上走了几步,回转身来向我伸手,面容平静。
    有人说,相爱的人,总是嫌时间过得飞快,恨不得多出更多的时间与爱人在一起。小音,我希望能做那个,永远不会让你有心情去注意时间的人。
    小音,我爱你。
    和你在一起,想要到达永远。
    尚是上午十点,山间空气湿润清新,雾才刚刚拨开。
    沿路参天绿树,山泉丁冬流淌。
    我却甚煞风景。傅臣,我们回去吧,你看这里这么偏僻,不怕你的车被偷?
    傅臣不在意。没关系,被偷了我会再买一辆。
    你真败家……
    呵呵,骗你的。傅臣看着我笑,他笑容从未如此温柔,眼中毫不遮掩的深情爱意。
    我偏过头去不看他。
    现在说也已经晚了,我已经通知小丁把我的车开回去。
    咦,已经开回去了?是什么时候?
    刚才。
    刚才什么时候,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呀!
    趁你不注意,发的消息。傅臣笑,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别担心,下山的时候会有人来接我们。
    他牵着我的手,我低着头,两人在寂静的山路上走着,像情窦初开的恋人。
    只是,我们的心境,都已经太苍老。
    记得小时候的秋游吗?
    恩,记得,我在初中组,你在高中组,我走丢了,你独自一个人把我找回来。
    当时老师和同学都放弃希望,说先下山报警,让警察搜寻。我不同意下山,执意去找你。
    你真的很厉害!大家都找不到我,我以为没有人找的到我了,没想到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就是神!
    傅臣淡笑。不管你迷路多少次,不管你去了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我望着傅臣的笑容,怔怔地,忽然想,傅臣也许就是那个,唯一能拯救陷入迷途中的我之人?
    小音,我记得你曾经说爱我。
    我现在已经不爱你。我赶在傅臣说话之前飞快说,低着头,脸发烫,心跳得厉害。
    我已经不爱你。我只是——只是你的妹妹。你爱的是潮,虽然我不了解你和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潮是你唯一个想要与其结婚的人。
    自己很卑劣。
    傅臣的表示已经太过明显,他现在不爱潮,他爱的是我,但我不想在没搞明白自己心意前就这样接受他,不管爱不爱他,都不想失去傅臣这个信赖可靠的避风港。我在欲拒还迎,我心里清楚傅臣吃我这套。
    傅臣果然笑说,小音,我会等到你明白心意为止。
    他在清晨雾气刚散的道路上慢慢行进,路边野花盛开,空气散发纯净的甘草香。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小音。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若是我做错事情,你是否会原谅我?
    恩?我抬头不解看他,看到的却是个背影。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我的发,迷了我的眼,我停下来揉眼睛,而他仍在前面慢慢走。他的背影模糊而不真实。
    没什么。
    傅臣停住,仰望天空。
    天空,很蓝。
    天空,好蓝呢。
    依然突然说。
    是在圣和医院,我们一齐躺在草地上午睡。依然却睁着眼睛,望着天空微笑。
    音姐姐,如果我死掉的话,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就可以了。
    我大为惊怒,你怎可以这样说!后天就要做移植手术了,还没做手术你就要放弃了吗?
    不是放弃,不是放弃啊,音姐姐。
    依然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睡,嘴角的笑容,甜美安静。
    天空,真的好蓝呢。
    苏沉音,你真教我失望。
    潮冷言讥讽。我给你了这么多线索,你却什么都没查到。甚至明知道你那可爱的弟弟正在打击傅臣,你却什么都没做。你的手段你的狠绝都到哪里去了!是我高估你,你太教我失望!
    我只是冷冷回她一句。对不起,承蒙你高估。对我所爱的人,我的手段和狠绝似乎都用不上。
    潮笑容妩媚却冷厉不带感情,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爱的人是怎么对你的吧。这样拖下去太没有意思了,不如让我加快游戏的进程。怎么样,被几个男人同时玩的感觉如何?想知道是谁做的吗?
    呼吸一窒。
    梦魇……
    挣扎,尖叫。
    黑色的空巷,垃圾堆,烟酒味,木枝,石块,四肢被人按住,狰狞的笑容,血红的眼睛,恶心的触摸感,皎洁的月。
    怎么样,让我们玩玩吧……
    停住,这是梦魇,停住!
    我们会很温柔对你的……
    停住,不能再想!
    哈哈哈哈,她害怕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要求救,要喊求救!
    你喊谁?林杰?你说那个小白脸?不用喊了,就是他叫我们来的!
    林杰?
    是的,你喊救命的那个人,是他叫我们来的,哈哈哈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做梦,对,这不是现实,这是梦魇,快醒来!林杰,救我,拜托救我!
    你喊破天也没用,相信承诺?哼,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承诺。
    你太天真!
    手脚都被人按住,浑身被触摸。
    血红的眼,空巷,木枝,石块木枝,石块,狰狞的笑,血红的眼,空巷,木枝,石块,月亮,垃圾堆,空巷,狰狞的笑,石块,头破了,很痛……
    无法呼吸。
    停!快停下,这是梦魇!
    不要再想,只要不再去想,只要忘记就好。
    只是个梦魇,只要忘记,我就可以打败它。
    只要忘记……
    呼吸还是不太平稳,声音却已经很镇静。我反问潮,是你做的对吗。
    潮微笑。不可否认我参与其中,真正的主谋不是我。
    我点头,是尹露,我猜的到。
    潮的笑容越来越大。那么,傅臣也参与其中,你可猜的到。
    我不相信!我站起来对潮近乎咆哮,心里第一次对潮的话产生了怀疑。
    你在骗我!傅臣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
    尹露那点本事,连我都瞒不过,还是暗中我帮她善后,否则她瞒得了你精明的弟弟?以傅臣的本领,他会不知道有人要害你?
    那是……那是因为……
    呵呵,你再仔细想想,苏翎为什么要对付傅臣,宁愿被你伤害也不告诉原因?
    那是因为!因为……
    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苏沉音,你身边的人真的对你很好,好到连我都嫉妒,呵呵呵呵!
    你胡说!我尖叫。
    一扬手,桌上的咖啡杯尽被我打翻掉在地上摔碎,整个咖啡厅的人都惊异看向我。
    潮慢条斯理满不在乎而优雅地把桌上倒在一边的盘子扶正。
    保持你的冷静,苏大小姐。
    不可能,你在胡说,你胡说……
    侍者走到我身边来,做出请的姿势。小姐,我想您需要回家休息。
    不能言语的愤怒和痛苦在浑身游窜,心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我恶毒看着潮,恨不得她就此消失,就此去死。但潮镇静如常,笑着像侍者再要一杯咖啡。
    终于,我只是狠狠瞪她一眼,愤怒离开。
    梦魇……
    那个梦魇……
    垃圾堆,烟酒味,血红的眼,空巷,木枝,石块,血红的眼,空巷,木枝,石块,狰狞的笑,月亮,垃圾堆……
    无法呼吸,想要尖叫。
    手机铃声响起。
    我宛如梦中,迷茫接起。
    父亲的声音愉悦响起,小音,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地点是家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从上往下看,正好是美丽的喷泉。
    夜幕降临,水珠印照着灯光,璀璨异常。
    小音!父亲笑着站起来向我招手。这里!
    他稍稍让开些,使我看清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正苏翎的新秘书。
    为何带苏翎的新秘书来?这是暗示,还是示威?也许两样都有?
    我坐在父亲对面,因为他的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
    小音,你终于来了。父亲雀跃,和气问我,你想吃什么?
    果汁,谢谢。
    侍者端上来果汁。
    还想要点别的什么吗?不饿吗?父亲显得特别热情。
    不,谢谢,我现在的状态很好。
    父亲稍显尴尬,有一会儿沉默。
    然后他又热情起来。小音,我给你介绍,这是林铃,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女儿,目前在苏翎那里做秘书。
    对面的少女甜美微笑,我点头,我们已经见过。
    父亲又沉默了一会,似乎再酝酿怎么开口。最终他道,小音,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苏翎的事情。
    我早猜到他不是父爱突发找我叙旧,眉毛一扬,依然按耐先不发作,继续听他要说什么。
    父亲说。小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看得出来你对苏翎那孩子很用心,可你们毕竟有血缘关系,你们没可能的。
    我准备讽刺他几句,想了想还是回答,我们已经没有在一起了。
    那最好。父亲非常高兴。趁没有闯下大祸前早早分手,对双方都有好处。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现在做出正确决定,以后才不会受伤。
    我全部点头表示同意。
    小音,我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谈谈苏翎的婚事。上次他为了你硬要和尹氏解除婚约,对公司对他的影响都非常巨大。外面关于他的谣言很多,我希望他能尽快结婚澄清谣言,也好了却我一庄心事。
    我点头同意。
    父亲望向他身边的少女。我想把林铃嫁给他。林铃这孩子又聪明又乖巧,大事上精明小事上却糊涂了些,嫁给苏翎才好有人保护她。
    此时他眼中的,是父亲的慈爱吗?他宁愿将这种父亲的爱与关怀给个莫名出现的人,也不愿意给我?
    我心中刺痛,仍强作镇定。苏翎同意就行。
    父亲摇头。苏翎那孩子最近不知道怎么想的,固执倔强,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小音,我找你出来,就是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毕竟你在他的心中分量不小。
    放在腿上的手猛用力,成拳,紧紧拽住衣襟。
    我的手在颤抖。
    我笑,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
    我的声音也在颤抖。
    父亲有点犹疑,还是点头。是的,小音,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有点勉强,可是为了苏翎,这样做是最好的,林铃是个好女孩……
    我站起来就往外走。
    小音!父亲慌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迎面走来两个人,拦住我去路。
    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小音,冷静些,听我们把话说完好吗。
    我抬头,看见妈妈。
    而在她身边的是,傅臣。
    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
    妈妈说,对不起,小音。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开口。我在美国再次结婚,那个人现在已经过逝,林铃是他留给我的孩子。我欠那个人太多太多,只能尽可能对林铃好才能够补偿。
    爸爸说,我和你妈妈没能在一起,时至今日,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归所,无法再续前缘,甚为遗憾。如果林铃能和苏翎在一起,不失为美事一庄,也了却我们多年的心愿。
    妈妈笑着接过,如果小音和傅臣有了结果,我就更开心了。
    傅臣淡淡笑。
    对面的女孩甜美微笑,对我的爸爸妈妈撒娇,夹菜,说好听的话。逗的爸爸妈妈开心大笑。
    苏翎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来的很急,只顾喘气,看着我们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妈妈开心非常,拍着我的手笑得像个要到糖吃的小孩子。
    小音啊,我们一家人终于聚在一起了。
    一家人?我环顾整个饭桌,陌生的脸,陌生的笑容,陌生的关系,这些人,真同我是一家人?
    所谓的一家人到底是什么?有血缘?共同生活在一起?
    我只需要爱。
    我需要的,只是爱。
    看来又要莫名其妙走掉了。似乎我总是一言不发就走掉很多次,定让人认为我性情古怪吧。
    古怪的人,更不可能被接受容纳吧。
    可是,没有办法让他们理解我。
    我直直站起来,走掉。
    小音!苏翎惊慌拉住我。你听我说,我事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我对林铃根本没兴趣。
    苏翎你!爸爸沉了脸迅速站起来。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时间凝固,所有人都呆了一呆。
    我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老实说甩人家一巴掌自己也会痛。
    小音?苏翎抚着被打的脸惊疑不定,我从未打过他。
    林杰。
    我缓慢而冰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林杰,从今以后你要彻底忘记这个名字,你不配。
    为什么!苏翎激动道,即使我做错事,也请你告诉我原因,我会改!
    为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深吸气。
    然后,我的语调奇异的平静,我的声音轻柔得甚至妖异。
    苏翎,你背叛我,我不会原谅你。
    小音!妈妈也着急了,有些怯怯望着我。
    你说过永远不生妈妈的气的。
    我微笑。妈妈,你曾经说过很想念我。在我慢慢长大的那些年,你无时不在想念着我。
    想我的话,为什么不来见我呢?那是因为,在你心中,想我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有许多事情取代了我的位置,有许多人占据了我的重要性。我对于你而言,不是最重要。可妈妈对我而言,曾经占据着我生命的全部。
    不过,那只是曾经的事情罢了。
    每一次受到伤害,就决定舍弃。
    您已经舍弃我了,妈妈。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对您产生留恋。
    我没有对您生气,我只是失望,只是失望而已。
    我没有看傅臣,就这么直直走出饭店。
    走在路上,把包里的照片拿出来,举高,对着夜幕中的星星仰望。
    喷泉的水珠闪烁明亮,映得照片上的妈妈慈爱温暖。而照片上的我,没有笑容,却是多么幸福。
    连背景的小老虎都憨厚可爱。
    这是唯一一张合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虽然带了相机,但我和妈妈的合照,只有花钱购买的这一张。
    已经不需要了。
    手一松,照片落叶般掉入喷水池,漂流而去。
    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明白自己是一个人。
    不能依赖人,不能相信人,没有人会期待我,没有人值得我期待。
    要坚强,无数次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偏偏都要等到受伤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已经依赖一个人太深,信任一个人太深,期待一个人太深。
    我以为我一直理智清醒。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平白对另一个人好,即使是母女,即使是情人。没有谁欠谁,没有谁该对谁负责,如果一个人对你好,你应该感恩,如果一个人不肯把爱给予你,你也不应该责怪。
    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是,有时候会疑惑。
    妈妈对林翎慈爱微笑的时候,爸爸对苏翎严厉却关心的时候。即使林铃本人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但爸爸妈妈会主动帮林铃想到,主动帮林铃做成什么事的时候。
    有时候会想,难道这才是正常的吗?难道应该是这样的吗?这样才是对的吗?难道是我错了吗?
    我是——我是错误的存在吗?
    即使没有开口,也要想办法让那个人幸福。而一旦他开口,更要不惜一切为他做到。
    这种事情,我只能看着。
    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坚强,一个人也可以幸福。
    但是,我并不幸福。
    一个人也可以获得幸福,这是我人生的理念。
    而今天,我的理念已经完全被摧毁。
    我,很痛苦。
    太阳仍如往日升起,星辰仍如往日落下。日夜交替变换,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微不足道啊。
    诶?我惊讶,这句话不是温钧说的吗?
    依然灿烂微笑回头,就是温钧哥哥教我的。
    她坐在轮椅上,身体还未完全康复。所幸的是,骨髓移植手术成功,预计两年内不会有排斥现象。
    依然乖,不要动来动去。我推着轮椅,俯下身道。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就带你去海边。
    海边!贝壳!依然坐在轮椅上张开双臂,哇!
    呵呵。我忍俊不禁。
    依然却没有放下手臂,怔怔望着天空。
    天空,蓝。
    依然,喜欢天空吗?
    恩。依然点点头。呐,音姐姐,我死了的话,就可以到天上去了吧。像这个样子。依然做了个大大的拥抱动作。像这个样子把天空抱在怀里。
    乱说话!我轻敲她的头。手术很成功不是吗?相信不久以后依然就会康复了。
    可是,我……依然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完,转回头来对我灿烂微笑。音姐姐要幸福啊。
    幸福。我黯然,我还可以幸福吗?
    音姐姐,不可以伤心,不可以难过。伤心,难过,那都是很费时间的事情。会使你忽视身边的快乐,即使幸福在你手边唾手可得,乌云也会遮住眼睛使你什么都看不到。
    依然认为怎样才算幸福呢?
    依然对我灿烂微笑。当然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可是,可是啊依然。我淡淡微笑,平静告诉她。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妈妈,林杰,傅臣,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
    不要这样说哦,音姐姐。依然笑容灿烂而温柔。她转回身去,低下头,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她稚嫩的声音温暖柔软。
    不要随便说自己一无所有,因为你将被夺走更多。
    要搬来我家?
    恩。我不敢直视温钧,心虚地把话说完。只是暂时借住一段时间,一找到工作我就搬。之前对你不太友好,很抱歉,但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
    我现在认识的,只有温钧了……
    我的头越来越低。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好啊。温钧这么回答。
    我讶异抬头,对上他阳光柔和的笑。
    要搬来我这里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还有要求?算了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你要什么要求?
    很简单。温钧微笑着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不、要、爱、上、我。
    我会爱上温钧?不,我不会。
    之前也许会有点动心,但经历过苏翎,我岂会再对温柔却又懦弱的人随便产生好感?他们通常是陷阱,以甜蜜的方式诱人上当。之后上当的人是死是活还是在荆棘里挣扎,全然不管。
    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第二次。
    我成了温钧的房客,或许称我为管家婆更恰当。
    他分我一间客房,我帮他做家务。事实证明,即使外表再干净再整洁再温和再优雅再有礼,只要是男性,居处依然混乱。
    温钧和林杰还是存在着本质上区别的。
    第一次帮他做清洁,花了整整一天,温钧微笑,谢谢你帮我省下清洁费用。
    我累到手抽筋,他的话连累我嘴抽筋,我霸占沙发倒头就睡。
    也多亏劳动,使我能够好好休息。我已经很久夜不能寐。
    做了个好梦,梦里是夜晚,巨大的弯月挂在枝头,雾气弥漫,猫头鹰咕咕叫,漂亮的天使坐在城堡顶端高声歌唱。
    黄昏之月,愚者之舞
    我将指引你明路
    歌声清澈有力,直冲人心,引我冲破迷瘴。
    醒来时真的听到有人唱歌,循着声源找到游乐房,温钧正坐在窗台对着KTV独自歌唱。
    他唱歌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头微微抬高,右手按着胸,用尽全身力气发声。
    见我进来,他的手扔按着胸,低头,极度缓慢睁开眼睛,眼眸狭长锐利而妖媚。
    真、真妖孽!
    怎么了?温钧自窗台站起来。只一瞬,他又变回了温和优雅的清澈男孩。
    赶紧晃晃头,把刚才看到的景象晃掉。没什么,睡醒了有点饿。
    温钧眨眨眼,天使一样清澈柔软的声音说,饿了,那我们叫外卖吧。
    叫外卖?我也眨眼。不能自己做吗?
    温钧笑的好温柔。我的厨艺很糟糕,外卖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我遇到的男人都很会做饭,我已经本能以为外表完美的男人必定包括良好厨艺这一优点。看来我受骗。
    厨艺糟糕可以练啊,实在练不来可以请佣人啊。我一本正经教训他,听我说,叫外卖是最败家的方式,从今天开始抵制外卖。
    温钧温柔微笑,好啊,都听你的。
    之后两人一起做饭。温钧很配合,我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用心执行。
    只是,他的参与实在是灾难。我第一次见到不但帮不上忙还会帮倒忙的人,非常震惊,因为他做出来的东西连我都不如。
    不许请佣人,一定要学会自己做饭!我抹一把头上的汗水这么对他说。
    温钧依然温柔微笑。好啊,都听你的。
    吃饭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我的盘子里是样子难看味道不好,但总体还能下咽的食物。温钧的盘子里是一团奇怪味道的糊糊。
    自己做的东西当然自己消灭,我得意对他强调,不许请佣人!
    温钧的表情有些无奈,但声音依然温柔。好吧,都听你的。
    接着,他以最优雅的用餐仪式,最闲适的表情,吃掉了他做出来的可怕失败品。
    我心里贼笑,有逼迫才有进步,这样难道还不能使你厨艺提高?
    进餐一半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苏翎打来的。
    这个手机是很久以前,我和一个男孩子一起住的时候,为了彼此互通信息而买的。
    我把那只坚持不懈响了很久的粉红手机两只手指拎起,摁掉,关机。放到温钧面前。
    帮我保存好吗?
    温钧温和笑。你还不能忘记?
    我摇头,不想忘记。
    温钧说,执着不是好事,学会放开才是海阔天空。
    我哈哈笑,温钧你不懂。虽然结局是伤心,可过去确实曾经幸福。我会忘记所有不愉快,而那些幸福,永远在那里,我会永远记得。痛苦被遗忘,怀念被留下,一件事情归一件事情,不可以混淆。
    温钧怔怔看我。你是个理智的人。
    他收下那手机。
    然而过分理智是件痛苦的事情,我不会学你。如果是我,我会干脆地全部忘记。干干净净,毫无保留。
    即使是幸福,也要永远的舍弃。
    想去旅游。
    决定去青岛看海,这样也算完成对依然的诺言。
    出发的时候临时增加了一个人,是温钧的朋友,叫做小六,是个没什么烦恼的大男孩。
    一天一夜的火车,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几个人玩扑克牌,输的人要做一件事情做为惩罚。
    第一个输的人是小六,惩罚是寻找气球。
    小六沿着车厢来回走了一圈,非常诚恳真挚地询问是否有人见过他的气球。
    是什么样的气球?
    三角裤模样的,边上绣了朵红花。
    听倒这话的人无一不睁大眼睛表情惊异,但小六怎么看都是个老实诚恳的好孩子,仍有不少人真的让开座位让他找气球。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
    我们暴笑好久,众人才知上当。
    再来是依然,惩罚是寻找父母。
    依然什么话没说,跑到车厢中央就开始啜泣。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人心碎。
    立刻有好心人上前询问。
    小妹妹,你怎么了?
    我,我找不倒爸爸妈妈了。
    别急别急,我们帮你找。
    于是从车厢头找到车厢尾,终于发现了角落中看戏的我们。
    爸爸!依然扑向温钧怀里。
    好心人惊讶,你爸爸真年轻呀。
    妈妈!依然再扑倒我怀里。
    好心人更惊讶,请问你妈妈成年了吗……
    扑克牌继续。
    终于,我也败了。
    小六立刻拽起来,得意洋洋。你的惩罚很简单。你要去找,大象。
    真是无语。
    看别人出丑很有趣,轮到自己了可一点也不有趣。
    艰难地站起来,跑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开口。
    有谁……看到了我的大象?
    我我我,我看到了!
    我吃惊,竟然有人回话。难道车厢里真的有大象?不可能吧?
    喏,你的大象在这里。车厢里的旅客递过来个东西,我汗,那哪里是什么大象,分明是个空可乐子。
    递给我空子的老爷爷拍我的肩大笑,你们的游戏很有趣,我已经看你们看了很久了,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我的惩罚算是完成了……
    风水轮流转,终于惩罚也落到温钧头上,这回轮到我拽,得意洋洋想着要教他做什么事情。
    小六说,我不要你找东西,我要你唱歌。
    唱歌?可是我想让温钧跳脱衣舞啊。
    温钧怔然,脱衣舞,小音你也太……
    还是唱歌吧,唱歌比较划算!小六来了精神,炫耀般地对我和依然说。我们是搞乐队的,这家伙以前是我们的主唱呢。
    依然不可思议地惊叫,哇,主唱,温钧哥哥好帅!
    以前?我发现关键词语。现在不是了吗?
    小六惋惜,后来他生了病,不能做剧烈运动,退出了。
    生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温钧微笑着把外套脱下。那么我就随便唱一首了。
    依然担心,温钧哥哥,你身体不要紧吧?
    温钧安抚摸摸依然的头,适当的运动还是可以的。
    然后温钧就唱了一首歌。
    我这是,第二次听他唱歌了。
    第一次是在梦中,我以为看到了天使。而这次却是现实,他的歌声清澈又动听。
    门前大树下,路过一群猫。
    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喵咪咪喵咪咪真呀真听话。
    排排一队来跳进我家。
    晚上睡觉,我和依然睡下铺,温钧和小六一个中铺一个上铺。
    半夜我一个翻身,看见床边两只眼睛亮晶晶,吓得差点大叫。
    仔细看却是依然,不好好睡觉趴在我床边傻笑。
    难道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么?回头一定要教教她。
    音姐姐,我和你一起睡吧。这样说着,依然小动物一样挤上来窜到我怀里。
    总觉得依然特别像我家那只肥猫,软软的,小小的,还特别爱粘人。无奈只好往里挤挤,帮她盖好被子。
    依然睡不着吗?
    恩,明天可以看倒海,很激动。
    等到见到真正的海再来激动也不迟,现在好好睡觉。
    音姐姐,我其实,没有那么想要见到海了。
    你变心的也太快,前一刻还在说要看海了激动的睡不着。
    唉……依然长叹气。音姐姐,听说你现在住在温钧哥哥家里?
    是的。
    你的家人呢?你放弃他们了吗?不想再去争取了吗?
    已经没有争取的必要了。
    音姐姐你太懒了。
    啊?懒?我无法接受这种无端的指责。
    依然生气说,不愿意费力气争取没有可能的事物,就是懒惰。
    喂喂,你都说没有可能了,那还去争取干吗?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奋起全力去奔跑,去追逐,哪怕明知道没有可能性,哪怕没有未来,就算燃尽生命也在所不惜?
    明明没有可能,还耗费生命去做,那是笨蛋干的事情。
    笨蛋,也许吧。依然往我怀里挤了挤,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个笨蛋去争取不可能的事情,而不是像音姐姐这样理智地计算好得失。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奔跑一回,追逐一回,痛哭一回,大笑一回,那样的我,就不再有遗憾了。
    我们没有来得及到海边。
    下了火车,小六有点晕车迹象,温钧陪他去洗手间,顺便买果汁。
    我拉着依然等在车站。一个路人经过,容貌八分像傅臣,我一下失了神,盯着那路人的背影失魂落魄。
    直到手一重,依然拉着我身体倒下去。
    鼻血大量流出,我大惊,连忙拿手帕擦拭,可是怎么也止不住血。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病情已经好转了吗?
    依然倒在我怀里,释然微笑,按住我的手,摇头。
    我紧紧抱住她幼小的身体。不能这样,依然,只差一点点了,马上就可以看见海了。
    海……依然微笑着,我已经得到了。
    她伸手,触摸天空。
    已经得到了,我的天空,我的大海,其实我早已经得到了。
    我害怕得发抖,依然的身体逐渐冰凉。
    依然握紧我的手。如果我可以,如果还有时间,音姐姐,我想去追逐一次。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活着,只要有时间,就有希望。如果我还有时间……
    音姐姐,我想再看到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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