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泽睽 横行万里外 胡运百年穷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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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们都聚在这里。”来人穿这一件天蓝色道袍,头上却顶着青色的儒生方巾,一身似道非道似儒非儒的打扮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如同萧晓云的青衫斜影弓一样是瓦岗军中人所共知的招牌穿着之一,“好香的茶……”对方倚着门框嗅了嗅鼻子:“常听人说萧姑娘这里吃的茶与众不同,不知道我今天有没有这个口福?”
“魏大人?”萧晓云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真是稀客。”
“怎么会是稀客呢?”魏征吊着膀子进了屋里,一屁股坐在床边毫不避嫌,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萧姑娘看起来很惊讶,这才让我觉得奇怪。”
这个动作大胆至极,看得罗士信傻了眼,就连向来不觉得男女有别的萧晓云都忍不住向后挪了挪位置。裴行俨对着魏征的侧影眼睛闪了闪,手指不自觉的弯了弯抓住椅子扶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抓着萧晓云的手指微微弯曲翘起,魏征已经敛容收神开始号脉。
“寸口脉涩而强,气旺而血亏。”对方闭着眼睛喃喃自语:“表浮里沉,已无大碍,用心调养即可。”他睁开眼睛又把萧晓云仔细打量了一番:“萧姑娘的气色到是比我上次看到时好了很多,前几日那安神的药倒是可以停了,我再开个调理的方子慢慢吃着便好。”
“是。”萧晓云微微欠身在床上表示感谢:“劳烦先生专门跑来,晓云深感惭愧。”、
“不来不行啊!”魏征起身往旁边的桌子走去,朱玉凤急忙跑来摆开文房四宝,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磨墨。只见魏征伸手挑了一支小号狼毫,在指尖转了转说:“光昨天就有五六个人来问你的情况,我如何能不来呢?”
萧晓云听了这话一愣,旁边罗士信已经插进嘴来:“既然魏大人这么说,那云姐姐什么时候能好?”听声音倒像是巴不得萧晓云当场就能跳下床来蹦跳给他看。魏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伤筋动骨一百天,萧姑娘的小臂折断,要想完全恢复,怎么也得百日之后。”他见罗士信脸上带出一点不满,继续补充道:“你可别怪我不干事,伤要是养不好留下了病根,今后可有她受的。所以这时间一点都不能缩短。”
“先生说的是。”萧晓云在床头微笑点头,眼角有意无意的从裴行俨的手上扫过,萧晓云沉吟了一下才说:“先生向来事务繁忙,今日能拨冗前来诊脉,晓云感激不尽。若是先生不嫌弃我这里水薄茶简,不妨稍坐尝一口再走。我这个屋子虽然简陋,可是偶尔闲坐听落花,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魏征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个闲坐听落花,难得萧姑娘还有如此雅兴。”低头刷刷几笔将方子写好交给朱玉凤:“既然如此,那我就打扰了。”
萧晓云谦虚的说了几句不甚感激,转头吩咐罗士信跟着朱玉凤去从这几日得来的的瓜果点心中挑些自己爱吃的拣来,等两人出了门才扭头笑吟吟的对魏征说:“听说先生如今也被关了起来?”
“真是惭愧!”魏征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显出一副严肃的神色:“萧姑娘消息倒是灵通。”
“先生多心了!”萧晓云低头看了看吊在胸前的胳膊:“断臂之仇,焉能不报?只要跟那边有关的消息,我都不会放过。”她的嘴角又上扬了5度:“就算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晓云都喜欢听,也愿意听。”
声音依旧清冷平和,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魏征听在耳里却失了神,手里的狼毫僵硬万分,几乎掉下去。幸好裴行俨及时插进了话:“魏参军别理她,小孩子受了委屈难免想讨回来。晓云!”他断声喝道,“这次吃的苦还不够么?你那些糊涂的想法还是早点断了干净!”
魏征见裴行俨神色紧张,萧晓云却靠在一旁撇了撇嘴,笑容越发清冷,来之前就埋在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于是试探着问:“那么二位将军以为本次童山之战……”
裴行俨摇了摇头只说:“宇文承都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兼之骁果都是从全国比武挑选出来的勇士。主公要胜此战,怕是要费些力气。”
萧晓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过了一会才说:“我们在这里猜测有什么用,安心等人来报告不就好了。”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一般,院门外传来罗士信的声音:“咦?怎么把战报送到这里来了?”
裴行俨听了这话先是惊讶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魏征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等罗士信进来才清了清嗓子说:“我来看脉,无法**在大营里参加讨论。是以让程将军接到报告后送来这里一份。你打开看看上面说了什么?”话虽说的冠冕堂皇,却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屋子里其他人的动静:裴行俨并未追究这话里的真假,只是一脸焦急的等着罗士信拆开信;萧晓云抬头朝他笑笑说了声:“先生费心了。”接着低下头去,再一次将表情隐藏。
其实瓦岗这一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敌方的粮草被烧过两次后本就没剩下多少,后来因为萧晓云与宇文承都的婚事,骁果军内部更是每日大摆筵席,花钱如流水。等萧晓云回来之时,他们不过只留下十余天的粮草,因此宇文承都才每日猛攻瓦岗,虽然打着被骗婚报仇的旗号,实质上还是为了突围出去解决粮草的问题。因此魏征与一些谋士是反对出兵的,只要守过这剩下的三五天,骁果必然不战而败,这样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到全国最精锐的队伍。可惜“天下第一大将军”的称号实在诱人,宇文承都派人扛着这个旗子整日在战场上招摇叫骂,众位武将终于没能忍得这个诱惑,就连李密也动了心,中了宇文承都的激将之计,决定要用“更加正大光明”的方法赢得“天下第一”这个称号,调动营中绝大部分兵马,在童山与宇文承都决一死战。
魏征看着萧晓云的样子心里有点发凉,把手缩回道袍捏了捏袖子里那封来自徐世绩的密信,上面说得清楚:若是主公真的迎战宇文承都,能够扭转败局的只有面前这两人。当时他觉得这封信来的奇怪,现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留守在大营的将官虽是程咬金,可队伍却是裴家军的。裴行俨家世代为将,治军严谨,令行禁止。萧晓云在这基础上对将官们爱护有加,严明法纪的同时收买人心,可以说,这俩人虽然都被关押着,可是瓦岗大营已经落入他们的掌握。万一主公遭遇不测,只要他俩不发话,他们连一万人的援军都派不出去。
罗士信这时正拆开信认认真真地念:“贼军来势甚猛,王伯当将军的右翼损失较重,后撤二里。”
裴行俨听了这个消息只问了问主公所在的部队不再发话,萧晓云身上伤口太多,不能久坐,早已被朱玉凤搂在怀里,除了裴行俨问话时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的脸色,其它时候都闭着眼睛,乖乖的样子仿佛趴在窗台上享受温暖阳光的猫。
在陷入安静的屋子里,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从魏征的角度看去,萧晓云侧面的曲线因为缓慢的呼吸而有节奏的起伏,清秀的面孔散发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平静,自成一体的笼罩在周围,就连撒在她身上的阳光都显得比周围明亮。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徐世绩的吩咐,将这个女孩看的太轻:能够在这乱世闯出一片天地的人,并不一定外表所体现的那样天真;能够始终挂着笑容的人,的确容易接近别人却不一定被人接近。他算到了萧晓云会以受处罚不得外出而避免参与这次战争,却错疑了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前来诊脉看病只是借口,真实地目的是让他们指挥军队,在关键时刻保住主公,保住瓦岗。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马嘶,魏征从深思中突然惊醒,与裴行俨对视了一眼。罗士信已经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他急急忙忙地在外面大叫:“王伯当将军受了伤,被抢了回来正送往大营。主公派了王君廓将军接管右翼军队。”
“什么?”裴行俨和魏征两人站起来,魏征与王伯当关系极好,因此先抢先从罗士信手里拿过信纸查看,裴行俨就着他的手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立刻向罗士信下令:“去传我的命令:裴家军全体集合,励兵秣马,随时待命!”
罗士信得令跑了出去,魏征和裴行俨定了定神才又回到原位坐好。萧晓云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俩,并未发表任何评论。倒是朱玉凤有点担心,低声问她情况是否严重。
“这要看怎么说了。”萧晓云虽然放低了声音,可是在这屋子里,魏征与裴行俨依然听的清清楚楚:“右翼主帅受伤,主公临阵换将,单从这一点上,的确是很严重。可如果主公是以右翼为诱饵,牵制了宇文承都主力,趁机形成包围之势,那么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宇文已经中计,纵然现在看来是骁果占了上风,其实宇文承都已经离失败不远了。”她对着朱玉凤微微一笑:“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两个可能性。在没有看到整个战局之前,我也不能擅自下其他的判断。”
裴行俨却在一旁摇头:“主公带了近七万人上战场,骁果号称十万,从江都一路北上顺利,至少现在也有八九万人马。宇文承都如今急着突围出去补充粮草,带出来打仗的人必然也有六、七万。双方兵力其实差不多,这诱敌聚歼的计策,怕是很难实现。”他叹了口气说:“如今只能猜测宇文承都亲自指挥队伍攻我右翼,所以王伯当将军才会先败下阵来。刚才魏参军说了主公在中军指挥,只能说目前还没有太大的危险。”
“晓云受教。”萧晓云低头恭敬的说:“是我考虑的太乐观,不够周全。”偏着头想了想,她仿佛不经意的对朱玉凤说:“前些天得了的茶还在么?我记得谢映登将军极喜欢这些。派人去看看,若是他没有去程大哥那里,就请他过来尝尝。”
朱玉凤点头,起身走了两步又回来请示:“白虎诸葛他们最近也风雅了不少,不如连他们几个也叫来,屋子里冷清了这么久,也该热闹一下添点人气。”
萧晓云听了这话眉开眼笑的答应了说好,裴行俨也没有表示反对,魏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看这两人的态度,分明是将这件事扛了下来,虽然萧晓云并没有裴行俨表现的那么热心,可是自己也总算不负徐世绩的嘱托。
随着前线的军报一封接一封的传来,并不宽敞的房子里人越来越多。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古玩玉器早已被堆到角落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地图。魏征惊讶的看着朱玉凤与孙白虎二人熟练的用黑白双色围棋在上面重现前线的战争,将双方的兵力布置进退之策描述的清清楚楚。再看看聚集来的将官,校尉级别以上的人竟然有三分之二都在这里,心里冒出阵阵寒气,忍不住就往萧晓云那里看去。
这边萧晓云虽然放了心思听自己手下争论战争的下一步走势,却也注意着魏征的动作。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打了个照面,就见萧晓云朝他遥遥点头,嘴角微勾在唇边描出一个笑容,虽然是谦卑的打招呼,却隐藏不住其中的傲气。
魏征猛然明白她叫了如此多的人过来的含义:一来必定是依仗“法不责众”,不管李密如何恼怒,总不能把在场的十几个人都罚了;二来在场众人代表了瓦岗半数军队的人心所向,她如此大胆的昭示自己的实力,其实也是要借自己之口告诉李密,对她与裴行俨的事情指手画脚前要先分清形势。
徐世绩曾评论萧晓云是“虽有经天纬地之才,然无忠奸之耻,又好随心之事,乃乱之源也”。自己当时还不以为然,以为他危言耸听,直到今日对方毫不掩饰的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才知道自己太轻看了这个小女孩。想到这里,魏征忍不住苦笑:如今瓦岗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众人已不再像刚成立之时目标一致奋勇杀敌,别说萧晓云只是示威警告,即使她做出更大胆的事,彼此猜忌结党营私的瓦岗也难以给她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可是,他有点奇怪:自己虽然能够经常见到主公不过也是凭着手里一点医术,真正的政事是其实参与不进去的,为什么萧晓云要单单将这一副姿态做给自己看呢?
魏征的思绪转了又转,不小心就转过了午时吃饭。直到屋子里静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怎么?”他抬头看了看众人:“出什么事了?”
裴行俨看了看他,沉声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送来军报了。”
魏征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听的外面鼓号齐响,接着有人前来传令:“主公为流矢所伤,身陷敌营。程将军有令:众将上马,即刻前往营救!”
裴行俨听了这话把手一挥:“各位兄弟,立刻带领本队人马,在辕门外集合!”震天的一声答应之后,众人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魏征在突然空出来的房间里长出了一口气,听的萧晓云在另一侧轻声对裴行俨说:“看样子程大哥也要上战场了。反正我这个样子也去不了,不如呆在这里留守大营的好。”他直觉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妥,可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裴行俨答应了萧晓云的请求,又留下她麾下的三万人护卫营盘之后快速离开。
在朱玉凤的帮助下,萧晓云披了一件青色的斗篷,将受伤的胳膊身体裹的严严实实,转头看了看眼神涣散思绪乱飞的魏征,抿了抿嘴唇一笑:“魏参军若是还有时间,不如跟我一起去中军大帐等主公的好消息,如何?”
弯弯的眉毛下眼睛笑成一轮美丽的月牙,小巧的鼻子随着生动的表情翘了起来,毫不在意的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魏征被这充满孩子气的天真笑容感染,一时忘了刚才的担忧和烦恼,忍不住也笑着点头:“在下不敢,萧姑娘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