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为屠夫，我为刀俎（4）
    唐小糖与皇帝一同离开落华殿，然后又被宣到皇帝寝宫。
    此时的皇帝已然褪去落华殿时的泰然自若，满面严霜。看见她进来，招手让她过去，眼神也极为专注而柔软，丝毫没有外面那样的冰冷慑人。
    唐小糖缓缓走过去，每走一步都是一阵伤感。皇帝对她忽而温柔，忽而冷漠，又忽而体贴入微，让她亦步亦趋跟着，却最终跟不上他的节奏。
    看她脸色不好，皇帝似乎想伸手抚上她的脸，却又放弃，轻声道，“给你的珠子还在麽？”
    唐小糖张开手，珠子已被她握得满是汗水。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柔声道，“这叫辟毒丹，你要随身携带，若是身体有任何异状，可以含在舌下，抵制毒性蔓延。还有，明日出宫千万小心应对，凡是太后与她身边的人，甚至包括乔妃所给的东西不要随便接手，也不要随便动。这个女人极为厉害，你一定不要中她圈套……”
    唐小糖怔怔望着他，不知何时已是泪眼模糊，甚至连他说什么都未听清。
    忽而又听他叹息一声，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喃喃道，“小糖……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我……”
    大理寺在城东，离皇宫较远。
    太后要去城东的千悯寺进香，李贤妃、唐小糖作陪。
    唐小糖不明白宫里那么多妃子公主、侍女丫鬟，为什么偏偏叫自己‘伺候’。但这位太后心计更深，唐小糖连猜都不敢猜，更不知她与皇帝在玩什么战局。
    同一辆马车里坐着太后、李贤妃、唐小糖，还有两名那日曾请过唐小糖的宫女。虽是皇家马车，华贵宽阔，但毕竟没有屋子大。唐小糖面对这两人，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厉如蛇蝎，还是感觉压力很大……畏缩在某个角落，动都不敢动，生怕她们注意到自己。
    但。
    “溟姑娘可是好运，主子一死，自己就取而代之了。唉，说起来呀，这燕妃可真是命苦呢，才嫁过来几个月而已，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她的陪嫁丫鬟却是风风光光……”
    唐小糖最怕别人这么说，因为这是会引起歧义的，就好像自己害死自家主子一样。
    李贤妃似乎在故意与她作对，继续道，“听说溟姑娘与大乔娘娘过从甚密，你们该不会是做过什么坏事吧？因为这位娘娘可是臭名昭著呢……而溟姑娘又是燕国人……”
    在这皇宫里，一旦你受人注意，连你上茅厕用几张纸都会被打听得一清二楚。唐小糖并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更不愿意拉帮结派，天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风吃醋，她不是这样的人，除了皇帝，她的心也一无流连……所以，一定要出宫出宫出出宫……
    唐小糖虽有意不理她，但她这一嚷，原本闭目小憩的太后终于睁开眼睛。老而弥辣的丹凤眼扫她一眼，而后转到李贤妃身上，缓缓道，“说什么呢，吵得哀家不得一刻安宁~~~”
    李贤妃边给太后捏肩边笑道，“吵醒了母后，臣妾实在该死！回母后，正说到溟姑娘是燕国人呢。”
    听到‘燕国’二字，太后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轻斥道，“来了艮，就是艮国人，还分什么燕不燕的？”
    李贤妃笑道，“母后说的是。”
    唐小糖刚要松一口气，太后忽而道，“以前的事你真不记得了？”
    唐小糖吓得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面对太后犀利探究的眼神，不知她是何心思，也不敢贸然回答。
    李贤妃看她紧张，凑近道，“你不是假装失忆的吧？看你现在勾引皇上的本事，不是跟以前一个模样麽？”
    以前……以前的燕无双是什么样子，唐小糖专门问过匆匆，从她的描述中，隐隐感觉到她是一个有些懦弱又有些迟钝的人，最怕惹祸上身，最求明哲保身——这样的人，也会勾引皇帝麽？
    而且听她这么一说，唐小糖突然想起刚穿来时乔妃骂她的话，也骂她对皇帝图谋不轨……莫非，这燕无双真对皇帝有企图麽？
    看来，皇帝提防她也是对的。
    为了表明自己无害，唐小糖底气十足道，“回太后娘娘，奴婢对于以前的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神却比刚才更加诡异，让唐小糖毛发直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
    终于到了千悯寺，唐小糖比谁都更松一口气。
    呼吸着这好山好水好风光，心里感慨，大好河山啊大好河山~~~为什么有人竟舍此良辰美景，而挤破头的往宫里钻，自找苦吃？
    一间小偏房里，太后摒去左右，将唐小糖单独留下。唐小糖最怕与她独处，吓得手软脚软，一丝儿声响不敢发出。
    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太后难得和声道，“你不要怕，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哀家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桌上有一串佛珠，你带在手腕子上，不要褪下，直到走时哀家让你们褪时再褪。”
    唐小糖一进来就看见那串紫檀木串珠，听她如此说，又想起皇帝说过的话，她给的东西千万不能直接接手……但是屋里就她们二人，她不接不是忤逆太后麽？
    “怎么？”太后看她犹豫，面色已沉下来。
    “没有……没有……”唐小糖忙上前，在太后看不见的角度用袖子将串珠扫到袖筒里。
    但太后神色却比刚才更冷，缓缓道，“怎么不戴上？不愿意为哀家祈福吗？”
    祈福……原来是祈福用的……唐小糖心里冷汗涔涔而下。
    紧张得两手抓住衣袖，不知该怎么办。
    所幸太后也没有逼她，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出去吧。”
    唐小糖如蒙大赦，忙灰溜溜出门去。
    走到外面，正好碰到一路在侍女马车里的匆匆。看她腕上竟然也有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不由道，“你怎么也带这个？”
    匆匆笑得毫无心机，道，“为太后祈福啊？今天来的人每个都发了一串，你看，她们都带着呢。”
    唐小糖一看，随行而来的宫女太监个个腕子上都有一串，再不疑有他，从袖子里掏出来自己也戴上。
    匆匆笑笑，道，“小姐，奴婢带您去休息的房间。”
    唐小糖也笑得没心没肺，道，“好啊。”
    到了一间独立的小静室，唐小糖顿时大松一口气，甩掉鞋子就往榻上滚，其中有一只还甩到了房门口。
    匆匆无奈地看她一眼，道，“小姐，您真没个小姐样子！”把鞋子给她捡回来并排放在榻前的小杌子上。
    见她没有回应，抬眼望去，竟是已经睡去。匆匆给她搭了半截凉被，蹑手蹑脚出去了。
    “怎么样？戴上了吗？”温婉中带着威严的女声。
    “是的……”一个怯怯的声音回答。
    “你走吧，记得时刻跟在她身边。”
    “是。”
    开门关门，之后，室内只余两人。
    吊梢眉的女人笑得凛冽如刀，“一个时辰后，保管让她给九王爷一起变死鬼，姑母现在尽管放心地听禅礼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