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碧色
    这几日天气回暖，重山冰雪依旧，御花园的白玉湖却化开半池涟漪。
    庄小璃早早被几个世子吵起来，拉到御花园去玩。这难得解冻的湖水使这群半大孩子异常兴奋，排成一排围在湖畔，个个手里提着小树枝。
    唯一一个没有提树枝的孩子，冷冷道，“一群笨蛋，这里这么冷怎么会有鱼？即使有也早被冻死了……”
    离他最近的沧彦推他一肘子道，“我们都知道可能没有鱼，但不找找看，又怎么知道没有？它们不怕冷也不一定……那句话怎么说的？先生才教过的那句……”
    沧彦他弟弟沧卓一脸鄙夷道，“张思不是让你把这句话抄一百遍麽？你怎么还没记住？怪不得母妃天天揍你！”
    沧彦一只手臂圈住弟弟的头，也不知悄悄在他耳边许了什么好处，沧卓立即住了嘴。其余孩子一齐笑话沧彦。
    庄小璃脆声道，“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有些鱼会喜欢雪天出来晒太阳的……”说着，还得意地向那个没有提树枝的孩子仰起小脸。
    没有提树枝的沧淮的父亲正是葛王，昨天连带自己一起被罚，心里恼着庄小璃他姐姐，所以今天对庄小璃也不如昨日亲热。见他得意，冷哼一声转开头去。
    庄小璃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心里沮丧，失落地低下头。刚刚的明媚盎然也一瞬间枯萎下去。
    莲王与岐王从太后宫里请安回来，经过御花园时远远见他们闹得正欢，不由驻足。
    葛王昨晚夜宿妓院，葛王妃半夜大闹幻花阁的事，今日一早便在宫里传开。葛王的诸位兄弟们对他这个毛病清清楚楚，也就见怪不怪。
    庄小璃不明状况，被沧淮冷落，向来被宠着疼着的庄小璃似乎极为伤心。沧彦沧卓机灵地跑过来拉着庄小璃道，“我们去太后宫里吃东西去。”庄小璃点了点头。
    其他小猴子纷纷响应。
    转过亭子，沧茗首先看见自己父亲，率先奔过去，规规矩矩给莲王岐王行礼。其他小猴子也立即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岐王笑眯眯道，“茗儿欺负小璃儿了吗？你看，他都伤心了？”
    沧茗连忙否认，“不是我，是沧淮！”
    沧淮哼哼着撇开头，却在眼底偷瞧庄小璃，见他果然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内疚。但小孩子的自尊心可是极强的，心里有多柔软嘴巴就有多硬。
    沧卓学着岐王笑眯眯道，“沧淮昨天也被罚跪搓衣板了~~~”说着，还打个寒战，小声道，“幸亏我母妃没有这嗜好，生气了只揍屁股~~~”
    其他小猴子哈哈大笑。小孩子间最在意的就是糗事被人戳穿，但当戳穿别人糗事的同时，也抖搂出自己的糗事时，别人便不会怀恨在心，也不会再觉得没面子。反正大家糗事一箩筐，彼此彼此。
    沧淮脸色稍霁，也没有刚才那么别扭了。
    岐王从衣袖里拿出一只通体翠碧生辉的碧玉蟾蜍，笑眯眯走到庄小璃面前，将它放到庄小璃手心道，“这个是赏给小璃儿的。”
    庄小璃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小声道，“好漂亮~~~”
    小猴子们围拢过来观看，脸上都是一幅艳羡神色。连闹别扭的沧淮也不自觉地望过去。沧茗气愤道，“父王，我们怎么没有？”其他小猴子立即附和。
    岐王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又拿出只一模一样的，笑得诡异，“你们谁能令小璃儿最喜欢自己，这对碧玉蟾蜍的另一只就赏给谁……”
    猴子们立即大叫反对，但眼看着岐王又将第二只交到庄小璃手里保管，却无可奈何，只好认命。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长乐宫方向走远。
    莲王意味深长地看岐王一眼，岐王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
    一群猴子到达长乐宫时，沧孤生正陪着太后说话，还有一名少女苏晗。
    沧孤生虽然没有王爷头衔，小猴子们连同庄小璃却最喜欢与他亲近。见到他在，给太后行完礼，呼啦一下全围在他身边。
    庄小璃抢在最前头，在沧孤生面颊上亲了亲道，“我们好想你……”虽然自王爷们一进宫，与这群猴子天天打照面，但这话由庄小璃说出来，倒是真诚得很。
    沧孤生笑着将他抱起来放在身边铺着厚虎皮褥子的椅子上，微笑道，“你们今天做了什么大事？”
    猴子们立即将御花园里的事七嘴八舌地说出来，连同岐王的一对碧玉蟾蜍。沧孤生自庄小璃一进来便看到他袖子里宝贝一样笼着东西，此时庄小璃在大家的要求下小心翼翼捧出来，沧孤生打眼一看就愣了一下。
    太后也笑道，“这对碧玉不是岐王多年不离手的宝贝么？怎么今日竟舍得送人？也不怕这么个小孩子承受不起这贵重之物……”岐王初得这对碧玉蟾蜍时还是位皇子，天天不撒手，跑着到处炫耀，还险些让朝中的言官们安上个‘玩物丧志’的罪名。是以几乎宫里所有人都识得他这东西。
    但这样东西也堪称宝物了。两只全由同一块碧玉雕成，不但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更难得的是成色足。是京里有名的画师兼雕刻师白石老人的最后一项作品。
    庄小璃在眼睫底下偷瞧太后左手边的少女，见她也是一副欣赏的神色，不由心里更加欢喜。跑到太后身边，随手将这对蟾蜍放在左边的茶桌上，抱住太后手臂道，“今天可以吃凤尾虾麽？”
    这几日王爷们回京，太后命人从宫外运来好些美食珍品，自然包括庄小璃最爱的凤尾虾。见他问起，笑道，“自然有的。不过小璃儿今日要在哀家宫里用膳么？”
    庄小璃纯真透明，还不懂得掩饰，心思被人猜透，俏脸不禁一红。颤颤的眼睫也不由向太后左臂弯里瞟去。幸亏那帮小猴子们正在与沧孤生嬉闹，没有看到，不然定会笑话他。
    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装作不知，任其发展。
    苏家父女一同进宫，苏展亭觐见皇上，苏晗便被父亲遣来陪太后。苏晗知道父亲在为姐姐的事奔波，眼看着姐姐已被禁足一月，自己又何尝不为姐姐担忧。多次想向太后提起，却张不开嘴。太后也从不主动提起此事。
    苏晗心中不畅，每每强作欢颜。温婉秀致的容颜便平添几分少女轻愁，眉目如画，淡若含烟。庄小璃不知这是什么，也从未在书本上学过，但心底却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颤动……很细微，像蝴蝶扇动翅膀，但又令人舒服，通体舒泰。
    不由想多看几眼，不由想让她注意自己……
    “小璃儿，皇上派人来领你回去，看来不能在这里用膳了哦~~~”太后笑得意味深长。
    庄小璃被采星采月领走时还是云里雾里，飘飘渺渺的。拐弯时险些一头撞在假山上。
    采星采月一左一右及时拉住他。
    采星诧异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采月也伸手试着他额头，担忧道，“莫不是受了寒？这几日忽冷忽热，小公子又跟几个世子们玩得厉害，回来总是一身汗。”
    采星道，“今日倒是安静得很。”
    采月道，“正是。”
    两人正一唱一和，长乐宫里的琥珀一路追过来。赶上三人笑道，“小公子的东西忘记带了。”
    采星采月看到她手里捧着的东西，都不由吃一惊。但这两日庄小璃收的珍贵之物多了，两人也渐渐习惯。采星用干净帕子包了，从琥珀手里接过来。
    回到寝宫，御膳差不多已经摆好。沧寰招手让庄小璃过去，采星采月也捧着那对碧玉蟾蜍汇报给沧寰。
    沧寰见岐王竟将这样东西给他，显然没安多少好心，不禁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平日庄小璃收到礼物总要开心半天，沧寰、太后经常赏他东西，了解他性情的庄小砚也每每给他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是以，沧寰在挨着寝房的位置还另给他辟出一个小房间专门供他存放数也数不清的礼物。
    发现庄小璃无精打采时，有些惊疑，想他是不是在太后那里听苏展亭的女儿多嘴了。
    苏昭仪这个人与许绘妃不同，许绘妃爱权财，苏昭仪却是爱沧寰这个人。沧寰一旦把她关起来，自然不想再放。权财容易打发，情感纠葛却不是他说斩就可以斩断的。况且，庄小璃渐渐懂事，上次明白妃子就是皇子的母亲时，已经气成那样，若是等到真正明白与皇帝的关系岂不是要气死……
    ——基于这点，沧寰对苏展亭死缠不休十分厌烦。
    沧寰不动声色道，“璃儿有什么心事麽？”
    庄小璃摇了摇头，瞧见最后一道上来的菜竟是凤尾虾，不由将所有心思抛诸脑后。爬在沧寰腿上，抓起筷子挥舞过去。
    沧寰心中疑惑，有了葛王那件事，如今宫里又人数剧增，生怕自己一个照顾不到，令他在别处受辱，决定饭后唤出影卫细细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