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帘卷秋风醉清歌 第四十章 写意闲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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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之后,左苏和白井池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蜗居在白貂侯府里,任谁上门都一概不见,尽扮演起宅女与宅男的角色,还乐在其中。
开始的时候,左苏还有心思将白貂侯府摸个遍,水里去石里去的,甚至将这处比梨林的覆锁大阵还要厉害的阵法都研究得出个结果来,让白井池不由称赞她有慧根。
可是过了这么几天蹦跶的日子,总是要偷个闲的,左苏的心思便渐渐转移到修心养性上面去。
与白井池一起宅在两人的房间里,静享晚秋闲暇的时光,倒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手里闲着,可心里面却意外的满足。
然而,同在一屋檐下,两人却是没有交谈的,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时偶尔抬头交换一个眼神,然后不带情绪的收回视线,继续忙着自己的活儿。
百花宴日的种种还是在两人的心间划下缝隙,此际不可消停。
这样诡异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天,终于在今日打破了窘局,而原因是白井池要听书了。
他的眼睛不能视物的长久一段时间,一直都是章云生作为他的专用读书员的,每隔一天就来一遍,风雨无阻,本来今日正是时候,却不料章云生正好出门办事了。
思前想后,左苏只好主动请缨代其劳。
所以现在,朗朗的读书声包围了新房一间,渐渐衍生出来一阵温馨的气氛来。
暖暖的日光中,坐在高脚椅上的两人并排靠着窗几的长案,敞开的窗户外,是绿物,是红瓦,是白云,是蓝天。
白井池侧着身,以手支颐,线条美好的脸颊因伸展而格外动人,日光倾泻进来,点缀在他如玉生辉的腮边,带笑微弯的唇角,以及乖巧下垂的睫翼。
边上,难得显露温婉的左苏一手捧着书手不释卷,另一只手则带上封面意犹未尽。
书声停歇,一种和谐融洽却萦回未散。
左苏落在书页上的视线,逐渐转到欣赏白井池享受的脸容上去。
闭着眼的美人,只觉他容色秀美,可待他睁开眼后,却只能注意到他的神情如雪清润,如风温柔,如月疏朗,如松不可攀附,清虚寥廓,彷如神物来集。
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
左苏心里一番闷煞,脸上却不动声色,动作自然的将书放下,她说:“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我该练字了。”
白井池不置可否,只是鼻音轻轻的哼了一声,心里却是清楚,虽然左苏这几天都在练字,可也只当玩物一般儿戏的玩玩,从来没有今日这么着意。
尽管不清楚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可直觉觉得与他不无关系。
借题发挥么……
白井池摸了摸下巴,笑的有些无害。
提笔写了几个字,左苏不满意的抿起嘴唇,摇摇头,将纸揉作一团,堆到一旁,又抽出一张干净的,毛笔蘸蘸砚台上的浓墨,屈身侧首,摆好手势,正欲下笔,目光却又不受控制的往白井池所在的方向扫过去。
听完书的白井池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形影相吊也不觉孤单,右手边摆着一壶小茗,左手上则擎着一只精致的雕花瓷杯,正小口小口有滋有味的细啜着。
不时眯起那迷人的双眸,一脸享受的回味着那一口茶的香甜;不时又晃着酒杯,将酒水搅成一圈一圈像漩涡,低头察看杯中玉液时目露思忖,仿佛里面隐藏着极深的奥秘。
他身上环着一层淡淡的光辉,还有一些个光圈会在上面轮流打转,这无一不令他那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而就是这份极致的优雅,诱惑得左苏会不由自主的抬头,目光常常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哪怕是强行静下心来,专注到练字上去,可最后的结果都是,字没有写多少个,写下的字没有写多好,没有写下字的地方则被滴下的墨水溅开出一朵朵莲花。
譬如当前,雪白的纸张上,大字不见一个,就只有毛笔在上面由尖及粗长长拖下一划痕,黑白映照,尤其刺眼,而那墨,是还未干透的。
墨香扑鼻,这是左苏喜欢的、惯用的,可这时她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将那墨迹放到鼻尖好好去嗅一番,而是起身隔开一段距离,徒生厌恶的抽了抽鼻子,如刚才一样,一把将墨迹揉在了纸团的最深处,丢开,然后将书案上数目繁多的纸团全扫下地。
既然不成事,那就一概不取了吧!
可这般做完了之后,却又在心中暗自恼怒,她的自控力是越来越退步了。
先不论多次被白井池有意无意散发的魅力影响而不能专心在某一活儿上,单论越来越容易表露情绪并出现浮躁迁怒,就足以说明,她是越长越回去了。
多年的养成,竟然在这白貂侯府一朝半日的平淡中,逐渐转变。
左苏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丢下手中的毛笔,双臂撑着下颌,眼睛目无焦点的落在前方,忽然发起呆来。
阳光午后,一阵凉风骤然吹入,哗啦啦的书页声四起,然后雪白的纸张随风卷起漫天飞扬,仿佛天地间忽然飘起了一场鹅毛的雪。
左苏被这大动作一惊,瞬间就清醒了,正好听到白井池疑惑一问:“怎么了?”
左苏挺了挺身子,目光越过书案,看清楚了周遭纸张四散、满地雪白的境况,抽了抽嘴角,才一本正经回道:“没什么,抽风了而已。”
白井池是不能指望的了,所以左苏只好自力更生,越过书案,从门口处一张一张将白纸收回。
途中,发现了刚才被她一同扫到了地上去的镇纸,继而发现了一张旧得已经有些发黄的宣纸。
上面写着一些字,字迹很熟悉,点画纵横驰骋,外放内敛,大气磅礴,可不就是左苏自己练就多年的字么?
而那上面的内容也同样熟悉:
淡淡清词淡淡酒
淡淡罗曲淡淡流
淡淡梨花淡淡苑
淡淡……
还未完成的拙作,可不就是她当初在大漠深处夜阑人静时不经意间写下的口水词么?
可……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是早些时日就已经不见了的,左苏还以为是永远的留在那沙漠了,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白井池的书案……还是被掩盖在很厚一层宣纸底下。
如若不是今日这番意外,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白井池他,是知道的吧?
那么……是他拿走了的么?他拿走了用来做甚呢?
左苏用余光窥视了白井池一番,只见那人并没有表露出丝毫慌乱的神色,依旧是一派悠然自在、温和淡定的作风,如天边白云漫卷。
不对呢,如果这真的是白井池的作为的话,那么在知晓宣纸被风吹散了,他的行径有可能败露的情形下,怎的也该忐忑一下吧?!
可瞧他,完全没有这样的表现嘛,蛛丝马迹丝毫不露。
不是他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让左苏忽然觉得胸中生闷。
然而下一刻,这份郁闷瞬间浓缩,化作了几乎瞧不出来的一点,然后“嘭!飕!哗!轰!嘣!”的绽放出连她自己都难以忽视的惊喜。
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宣纸,本来是想好好放回原处的,可现在却是如烫山芋一般让左苏恨不得立马丢下。
幸好左苏还是理智的左苏,所以漫天雪花的境况不再重现,她先是屏住呼吸,极有耐性的将宣纸整齐放到有空间的边上,才满怀心思的将目光落到刚才放宣纸的地方。
只见那里还剩下最后一张宣纸,因为被旁边的文件挡住了一角而得幸没有被风吹走。
纸是雪白的,上面的墨还带点儿滑,应该是没写下多久。
左苏首先注意的到的是字体,“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字势之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
抬眼瞄了一下白井池,左苏心中有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
抿了下唇,尽量不让自己的好心情表现得那么明显,可那弯成月牙儿的眼眸中含着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阻挡不了,淌淌流出。
眼睫垂下,毛绒绒的,扫落一片阴影。
左苏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张宣纸,仔细而专注地浏览着宣纸上面的黑字,一字一印,铭刻于心——
淡淡铅华淡淡妆
淡淡蛾眉淡淡扫
淡淡樱唇淡淡朱
淡淡葱指淡淡涂
淡淡罗裙淡淡衣
淡淡风情淡淡笑
……拿了口水词就是用在这里,这就是白井池心中的她么?!
刚才的白井池之所以表现淡定原来并不是与他不相干,反而是因为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明知道她每天都会练字,所以将这份惊喜藏在宣纸处,争的就是一份意外,让她总有一天会发现,不管是即刻被发现,还是到了很久之后,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有一种动作叫做悄然安排,有一种感觉叫做刻意讨好;还有一种动作叫做不经意,还有一种感觉叫做意外之喜……
左苏将手上的宣纸万般小心的折了几折,又抬头观察了四周的状况,尤其是白井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觉得安全了,便极速将折成了小块子的墨宝藏到自己的袖子中去。
接着又将一堆宣纸回归原位,中下层里夹杂着那张泛黄的,最后用镇纸重重一压。
礼尚往来,很好很好。
却没有留意到,那边上,白井池忽然间扬起眉,唇畔漾着一抹清澈的笑意。
“我现在去梨苑,你……要一起么?”捻紧了袖子,左苏佯作轻松般道。
摇摇头,白井池道:“不了,我待会。”
灵敏的听觉即刻感受到左苏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白井池没好气的笑得更深。
这几天,两人都会相约一起到梨苑去闲憩小呷,这几乎成了雷打不动的事情了,可是现今,两人之间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如若这时候再不打眼色的呆一起,免不得会不自然,徒增尴尬。他家夫人口上虽然那般邀请着,但心中恐怕已经生出一个小人儿在拼命的喊着:千万千万不要答应啊!!!!!
这样糊里糊涂的想着,竟不经意的“噗嗤”笑出声来,见着左苏茫然又疑惑的审视着自己,白井池立马掩嘴装咳嗽并摆摆手:“没事,你走吧。”
可那眼角憋出来的一颗晶莹的水珠实在很可疑,左苏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外走去。
这次,白井池是真正的哭笑不得了,他家夫人怎么这么可爱呢……
梨苑,顾名思义开满了阳春白雪般的梨花,是白井池第一次实现了他对左苏的承诺。
当日,小山坡上,白井池许下会为左苏种满一院梨花,回来之后他立马就行动了,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便准备好了一切,将一个位置较偏但足够大的院落重新处理为一座梨林,仿佛时当时初遇那片林子的重现。
前一段时间梨苑的梨树终于开了过半成,白井池便急忙邀请左苏到那里去欣赏他的劳动成果,并顺便赏花对酌。
而踏进梨苑的那一瞬间,左苏的心脏几乎停顿了。
阳光下,白色的花瓣缤纷飞扬,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接下一片片向掌心坠落的羽翼。
回眸处,层叠的雪嶂白云之间,花树之下,衣衫如雪的男子温柔含笑,眉目格外分明。
每当走到梨苑,闻到梨花那独特的香气时,过去那画面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浮上脑海,一遍又一遍,印在心间,深刻得心悸。
又失神了,左苏抿起嘴角,笑得格外虚幻。
而且这一次,画面中的男子竟然化作了实体,让她以为碰一碰,就能握上那温暖得有些刺人的手掌。
殊不料,掌心冰冷,原来她自以为握住的手却是一抹冷冻的梨花花瓣。
白井池呀白井池,你何德何能影响我如此之深?!
伸手拨了拨琴,又平了弦,左苏侧首与身边的人说:“寻露,我想一个人。”
寻露颔首,对自家小姐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态度不置可否,也没有多问一句,很是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的确,将琴给搬过来了,她的使命也就结束。
只是心中少不了一番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她也算是恋爱中的人了,可那股神经兮兮的劲子还没自家小姐来得猛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按寻露某方面变得敏锐的感觉而言,自家小姐与侯爷的相处就像她自己与她家那位的相处一般……怎么说呢,有的时候甜得吓人……
左苏怔怔望着寻露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她不愿意这块地方多了除她自己与白井池外的人出没,哪怕是一些陪伴她多年的人亦是如此。
这个梨苑是独属她的,是白井池对她承诺兑现的礼物,她竟然将它放在心中很重要的位置,甚至……不舍的与他人分享。
白皙纤长的手指齐齐端在琴弦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倏忽悠然一拨,琴声流淌而出,仿佛带有无形的力量,卷起一地梨花。
凤求凰。
当拿到九霄环佩在手后,左苏每天都会在梨苑练琴,就像练字一般,一刻不休,而一首练琴曲,永远都是当日使她在曲台殿上大放光彩的《凤求凰》。
不知是琴曲背后的故事过于感人,亦或是曾经的那份记忆太过醉人,左苏几乎是一拨弦就能全身心都投入的去演奏这曲,一天比一天技巧纯熟,一天比一天引人共鸣。
白井池就曾说:“世人不知我者,谓我是庸才;知我者,谓我是妖才;可如今我才见,何谓天才,至少在这一曲上,无人能出你其右,哪怕是我,也不行。”
琴声缱绻,直引天霄,仿佛将左苏心中那种种的思绪也一并带走,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袖似流云,摆若行风。
琴弦上的手指舞动得飞快,可那明净的脸容上却始终是一副不变的恬淡无欲表情,唯独嘴角微勾而漾起的一丝微笑能让人偶尔读懂心思。
这才是真正的左苏,像微风,在天高云淡中舒展;像流水,在安静澄澈的月夜里流淌;更像冰雪,在崇山峻岭之峰上长年不化,却始终温润。
左苏,终是悠然的。
都说琴声能排忧,确实不假,一曲终了,琴声幽幽而止,左苏只觉衷心欢畅仿佛吹过的风都带着香甜。
而且,在消耗了大量体力之后,左苏一直呼唤的困乏也终于漫上来。
走到一向用来与白井池闲憩小呷的青石台,左苏就连上面的梨花花瓣都没有拂干净就直接躺了下去。
在青石台上睡眠,想象一切工作都已停歇,不一会,一切归静。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你么?”
梨苑的墙根下,白井池捻着一缕发丝在胸口处,含着笑意喃喃着,目光悠远的望向天外,仿佛那里的云彩幻化成了一抹叫做左苏的影子。
先前说是让左苏先走,可实际两人的脚步并没有相差多少,左苏走了不久之后,白井池一口气将茶干尽便后脚就跟了上去。
到达梨苑时恰好就是琴音到了中后段近臻天成的时候,没有急莽地闯进去,反倒隔着一面墙壁安稳的站着,这才让他从一缕琴音当中听出了左苏的真心。
都说琴音寄托的是奏琴者的灵魂,这话确实不假。
当琴心合一的时候,哪怕不能让所有人都一下子就明白了琴音中的心思,但令人沉醉在那意外构筑的一个意境中还是可以的。
当经过守在门口处没有离开的寻露时候,看到她面上一派心神失守的模样,白井池对此是深信不疑了。
不知道她的心神又投入了几分呢,如果人家是一点都没看见他进去的话,岂不是让人枉受了失职之责,不过看着寻露茫然的眼神中瞳孔的光芒还是略有滚动的,白井池顿时放心了。
这人恐怕也知晓身前的自己,只是分不清新意境与现实哪边才是真的,身不由己罢了,既然如此,这通行证拿在手也算是行得正站得正。
这般想着,白井池顿了顿脚步便继续前行,再没有半点的犹豫。
身处梨苑,白井池如左苏一般,脑海中瞬间也升腾起来过往的回忆。
有在平堰城中与他有擦身之缘的左苏——有她提着一盏鸣凤灯跟在他身后万般追寻,最后在一棵树上发现了腾龙灯却没有见到灯主人时失落的模样,那时候的他还不能视物,可只是听着身边的人在耳畔描述,一道影子就此仿佛在心中种下了痕。
有在梨林中与他一见投缘的左苏——被拿去了心爱之物而哀怨瞪他的,在危险中被他拥在树下却安静恬淡的,宁愿伤害自己也要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倔强的,与他一起说茶论道的聪慧的……柔荑酥软的,唇瓣温润的,因为好奇而靠近却被他发现而害羞的,以为他假瞎自觉遭遇骗局而恼怒的,也有离别时依依不舍的。
有在大婚之日与他一袭白衣的左苏——红头盖下看见他一闪而过惊喜的,喝交杯酒时因被作弄而气恼的,下鸳鸯棋时仿若看透红尘的,也有昭华殿中水汽背后一片朦胧的。
有在殷都皇宫中如履凡地的左苏——在九流皇朝的最高统治者面前不卑不亢的,被携着在通往明园路上对周遭好奇的,也有因为怕麻烦而不愿意吃虾蟹的小孩儿气的。
有在吹箫引灯中一步步向他走过来并将手交付的,有给他讲述开花的月下美人而笑靥温柔的,有被他真正拥入怀中而安然贴服的,有在兄弟面前古灵精怪顽皮跳脱的。
有千日湖中荡舟的,有芙蓉亭畔品藻的,有绿林中放纸鸢的,有小溪旁烤鱼的,有小山坡上并肩看星的,有戴上蒲团耳坠以他眼睛为镜的,有百花宴会上琴瑟和鸣的,有中了海棠春睡而妩媚动人的,也有水桶中不自觉对着他喊了一声“凤孤”的……
他们的相处如此之短,可每一个左苏的印象在白井池的心中却是意外的深刻,每一道身影仿佛都盛载在这漫天梨花中,晃在他眼前,却融化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时候的阳光是温柔的,暖洋洋而不刺人,白井池看到的就是,仰躺在青石台上的左苏,她双手合十置于腰腹,整个人沐浴在朦胧的清辉中,安静宛如陷入沉睡中的精灵。
胸腔随着轻浅的呼吸而细微起伏,哪怕合上却依然向上微翘的睫毛在风中宛如含羞草一般不停颤抖,透过梨树的阳光洒下,在她的脸蛋上回旋打转,熏得腮像是上了一层甜蜜的粉红,睡梦中的左苏似乎在经历着什么好事,只见那双唇中央轻启,像是在呼唤,不断吐出微澜的气息,她的唇角微掀着,恰如其分地将唇线拉开一个巧妙的弧度。
云过天阴,凉风吹薄。
睡梦中的左苏也像是有所觉得一股冷意袭来,原本仰躺的身躯在茫然中寻找着新一个适合的姿势,侧卧,身体蜷缩起来,脸枕在手臂上舒服地蹭了蹭,几缕发丝划过脸颊,隐约露出在阳光中闪闪宛如点钻了的嘴角,慵懒像只小猫咪。
白井池忽然有股冲动,脱了她的鞋袜,看看那精致白滑的脚趾头会否也像猫咪一般,可爱的蜷成一团。
雪一般的梨花唰唰唰的落下,有落在身上的,与衣裳几乎融为一体;有落在指节上的,宛如绣上了一枚指环;有落在头发上的,像是要将一朝青丝暮成雪;有擦过耳坠的,仿佛是上面的蒲团活了起来,瞬间蒲絮四散;有划过眼帘的,比风更轻佻,惹得眉睫惊喘不已;也有是坠落唇畔的,宛如在上面轻轻印上温柔的一吻。
左苏拥着身子茫然的坐起来,指尖轻碰唇畔,仿佛那里有着令人怀念的触感。
湿润的,轻浅的,温柔的……
不自觉咬起唇,左苏扬眉看向身前的人影,眼眸里蕴含着千万种情绪,最终指尖滑下,一抹雪白的梨花掉落掌心……
到白貂侯府已有好几天,非但没有机会与自家的好师兄好生秉烛夜谈,反而像进了一个囚牢一般,活像生生折了翅膀,进不得退不得,被人嫌弃的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在仅有的几处能活动的地方,听着偶尔得来的小道消息,不外是侯爷和夫人是如何如何的鹣鲽情深,侯爷与夫人在皇宫曲台殿琴箫和鸣大显身手,侯爷为夫人新建了一座种满梨花的院子……每一项都让她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旁敲侧问了好几天,自己再仔细研究过路线图,才终于让她找到了通往梨苑的道路,是羡慕的,渴望这里是为她准备的,可是当看到满目的梨花,与藏在梨花深处的人的时候,玉梦萦骗不着自己,她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你何德何能,让他待你这么不一般。”
雪般的地上,少女瘦削单薄的身影茕然立着,宛如一把出鞘的剑,尖锐锋利。
风吹起那发丝缭乱,露出其中一双闪烁幽幽冷意的眸子,她的颌线绷得紧直,神色肃穆中带着庄重,让人不得不在意……她的话。
左苏感受着玉梦萦对自己的深刻敌意,觉得这人活像就是小孩儿争不到糖果在胡乱发脾气。她对白井池的感情说深其实又能有多深,不过就是一股执念罢了。因终日念想着,所以断不愿意最后得到个连配角都称不上,只是龙套的结果。
玉梦萦冷眼看着左苏默然不语,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心里对她不在意的态度气极了,提着手上的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就要往左苏刺去。
剑,划破长空,在耀眼的阳光中扫出一道浅薄的气痕,剑气四射,杨飒漫天的梨花。
偏偏,左苏不为所动。
直至剑势将破面门,柔弱无骨的两只手指才以铿锵之力于瞬息间挟制住剑尖,剑身嗡嗡作振,却始终逃脱不了被人掌控的事实,几声哀鸣宛如虎落平阳的求饶。
玉梦萦的面上,一派震惊。
只见左苏另一只手温柔的抚上剑身,寒光映射在她眼眸里宛如走进了深渊古潭,除了一片漆黑的无波,再也见不到任何的东西。
只听她说话语气平淡,一字一顿的,温和却内敛杀意:“刚过易折,你再动,我就……”
长剑像是听懂了左苏的话一般,在她尚未将结果说完,便已经识时务者乖乖的归于平静。
左苏满意的扬起嘴角,两指在离开剑身的时候,顺势一弹,力量悬殊之下,又添玉梦萦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剑瞬间脱手而出,“砰”一声倒在地面上。
玉梦萦被这声响一惊,眼眸忽然清亮起来,看看自己添了几抹划痕的掌心,又看看倒在地上光芒弱了下去的长剑,最后目光落到左苏带着笑却往外不断吹出冷意的面容,她脸上的神色是变了又变,最终惨白一片。
哆嗦着张口欲言,声音却在她深深呼吸了几遍,终于缓出了一口气后姗姗而至,“是我小看你了!”说罢,也不再留意左苏眼眸中的笑意是何种含义,弯腰捡起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长剑,僵硬地转身离去。
身后,左苏的声音传来:“白井池的心思不说你不知,就是我又能猜出几分?”
步伐顿了顿,握剑的手紧了紧,那道风萧萧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梨苑门口,寻露掂高了脚尖,伸长了脖子,左手在耳朵出弄了个窝儿,就想着多多少少也能将里面正发生的事情探知一二。
刚才白井池进去的时候,她虽然脑筋反应过来,可身体却迟钝了,就只能眼睁睁的让他进门,自家小姐明明说好了是想一个人的,这可好了,她失职了,正好给人家凑一对。
后来,又来多了个恶狠狠的人,是自己在归离山上时候就已经不喜欢的女人,本来么,她是拦得住玉梦萦的,可出于三个人刚好凑成一场戏的看热闹精神,她于是躲到暗影去,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梨苑闯进第二个人。
可是,这一进一出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进耳朵,于是寻露看见了脸色不佳的玉梦萦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拿着的长剑似乎也不见了进门时的耀武扬威,反而更像一只没了牙的老虎,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紧接着不久,又见左苏施施然的走出来,只是九霄环佩却是不在她手中了。
难道忘在里面了?自家小姐很少会有这样的疏忽,刚才在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谁?”寻露才拨了拨眼前的草叶,岂料小小声响也被左苏给发现了。
寻露苦笑着走出来,低低应了句:“是我,寻露。”
见左苏望着她的目光掠过疑惑,寻露很自觉的为自己的行为补充标签:“我,守门呢。”
“守门?”收到左苏更加疑惑的目光,寻露是终于有点尴尬了,谁让她守门守着守着却守进去了两个人呢?!
“咦,侯爷呢,怎么没有一起出来的?”尴尬的摸了摸眉毛,寻露僵硬的转移话题。
“怎么,他也进去了?”左苏的反应很大,可寻露的反应却更大。“什么,小姐没见到侯爷么,他可是比那梦萦还早进去的!”明明看着他进门的呢,两人没遇着?怎么可能!
“准确是什么时候的事?”左苏抿唇问道。
“嗯……琴声刚消停的时候。”寻露确认似的点了两次头。
左苏沉吟了会,道:“你先回去吧。”说完,转身又朝梨苑进去。
这、这是……连守门都不用,要真正的两人世界的意思吧?!
寻露望着左苏离开的身影,好神自在的调侃了一下,才歪着头,翘着双手在背后,一步三个跳的离开。
琴声消停后,她便在青石台上入睡,那么……
左苏屈指轻抚嘴唇,眼中的情绪忽然变得复杂。
白井池呀白井池,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个逃避了好几天的问题再次浮了出来,白井池是凤孤无疑,这从那天在水桶中他听到自己不经意的呼唤而做出的反应就能看出,而且凤孤代表的是麻烦,还是很大的麻烦。
叹了口气,左苏搂紧了怀中的九霄环佩,忽然在林中喊道:“出来吧!”
无声的寂静,然后在离青石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忽然传出来窸窣的摩擦声,紧接着,一阵疏朗悦耳的笑声在空气中流淌,那人声音动听的说:“哎呀,被你发现了!”
笑渐不闻声渐悄,白井池斜倚靠在树干上,指上拈着一瓣梨花,淡然清雅,仿若超尘世外的仙人,一袭白衣,眼波潋滟却温柔似水。
认了罢,无论白井池亦或凤孤,闷雷一声,响动在左苏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