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帘卷秋风醉清歌 第二十七章 品藻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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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兄真是风神秀异、人中龙凤啊,就连娶的夫人都是那么的……国色天香。”
为了套近乎,这人真的是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哪怕是对着两个脸容非常平庸的人,都能用得出如此别出心裁的字眼去形容。如果不是看到这人眼中的一派诚挚之色,左苏真以为这人是拿他们两人来打趣的。
而白井池比之左苏的强大之处就在这里了,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还是无比的淡定,就算是不淡定也绝对让人看不出来,哪怕心中亦有不情不愿,依旧使人如沐春风。
只见他面上渐渐浮现一个开心的笑容,双手抱拳,向对方敬道:“客气客气,我与内子都不过是中庸之姿,这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哪像纪兄你……”上下扫了对方几眼,白井池才缓缓说道:“才是真正的龙章凤姿啊!”
这人本名纪安君,殷都本地人,家境殷实,是真正的纨绔,虽然是个不务正业的人物,可也是个爱好文学、爱凑热闹、风流倜傥的不务正业的人物,当然这是按照他的原话照搬过来的。
自称最大的喜好便是结交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而最大的优点就是能与朋友推心置腹——这点是不可置否的,毕竟连自身的祖宗十八代几乎都交代出来,而且还是对着两个初识的还不知底细的人,可谓真的是推心置腹了。
左苏对此人不感冒,可眼睛环望着四周的同时耳边却依旧留意听着身边两人的互相推举。
比如,白井池很不厚道的指向对方的秀眉说:“纪兄的眉长得是极好的,那般蜿蜒,像是两条龙在盘着,那般色泽,像是天然的墨石雕上去的。”
又比如,纪安君一面赞叹、一面击掌地说:“白兄的眸子才是长得好呢,那般狭长,宛如凤羽;那般明亮,宛如天上的星星点缀其中,简直是往人群里勾一勾,都怕被你吸了魂魄。”
前面的话还听得下去,可这话直让左苏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难道没发现自己称赞着的对方是看不见的么?就算是易容也易不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来的吧!还明亮如星星,还勾魂摄魄呢,恐怕真瞎的人是他,真是睁大眼睛说假话?!
虽然这位纪兄的口水话是很多的,但后来终于从无用之处移开,落到实在,将口水遍洒在场的各位才子佳人。忽略他的极度夸赞以及极度贬低,取个中间数,几乎是让左苏二人将这里所有人的背景、文化、素质全摸透了。
其实纪安君还是挺有才华的,只是这才华都落在了收集信息、道人是非上面去了,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左苏之后想着,或许这就是白井池勉强留他下来,并与他口水大战的原因吧!只是此刻她还未知道,眼前这两人的关系岂是明面上瞧着的那么简单!
“那边那位,对,就是站在一棵树下,周围被莺莺燕燕围绕着的那位兄台。”白井池是看不见的,只能听对方的描述,而左苏则顺着纪安君的手指望了过去,耳边听着解说。
“你们别看他浑身轻佻,一双桃花眼只会向四周围放电,满目倒映着的都是女人的影子,因此便瞧不起他哦!啧啧啧……这人啊,可厉害了!”
左苏深有同感地点头,那人虽然在一堆女人当中,却是颇有些花丛中过去片叶不沾身的洒脱,而且身边不乏有姿容美艳身态玲珑的女人向他频频示好,也不见他眼中冒出丝毫淫邪的神色。
表面看去可谓一君子,只是左苏对他的第一印象却是不佳,只因那嘴角的一抹轻佻肆意的笑容着实碍眼。
“虽然说,在女人堆中能混得如此风山水起,我是多么的羡慕他,但更多的却是佩服。”
纪安君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然后摆上一副像是要做学问讨论的架势念着两句诗:“不闻黎民苦,何以御家国;不闻女儿香,何以巧梳妆?”
“这是当年他被一众文人雅士围攻,戏谑他为泡在女儿红中的男人的时候,他做出的回应。他那时候的表情我至今难忘,要多鄙视,有多鄙视,要多轻蔑,有多轻蔑,简直就是扬我男儿雄风的典范。”
这时候的纪安君并不是坐着来说的,而是随着情绪的激昂澎湃,呼一声地站了起来,就连让人阻止的机会都给不上,左苏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心里也想到,难道他佩服上瘾了,忍不住也要来一场扬他男儿雄风?
文人雅士嘛,总要保持着一派温和说话的风度的,所以现场的气氛本来是有点静悄悄的。
然而谁知道,纪安君同志是如此的有喜感,他刚才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洪亮了,所以几乎将在场人物的视线都吸了过来。
大多数人是被惊吓到的,也有一部分是好奇的,有如左苏一般看笑话的,有如白井池一般无动于衷的,同样也有不加掩饰的厌恶鄙视的。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亦有看过来的,只是这时光太亮,这边的人便瞧不清楚他的表情了。
众人的反应对于纪安君厚实的脸皮来说,实在是连搔皮都谈不上,只见他霎是淡定的扬起真挚的微笑,面朝四方抱拳作揖放电,然后一撩衣摆,非常有气势的坐下,然后……立马怂了。
“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纪安君一面扯着袖子擦着额上刚才冒出的密密麻麻的汗,一面后怕的捂住心口,朝向左苏二人的脸是既想哭的又想笑。
白井池见不着他之前的反应自然是没什么特殊感受,而目睹一切过程的左苏却是目瞪口呆了,原来那层厚实脸皮实质还比不上一张白纸,那铜浇铁铸的男儿心亦不过是颗玻璃心罢了。
“刚才你说的那人,可是澜?”温润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澜?!这称呼左苏听着也觉得耳熟,只是还来不及对上脑海中的印象。
“白兄果然博闻强识。”纪安君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一面欢喜的望着白井池。
“澜的名声如雷贯耳,当年那诗更是传遍天下,白某不过是恰好知晓罢了。”白井池哂笑,甚是谦虚。
对上左苏略带疑惑的眼神,纪安君也不藏私,手指举起遥指着树下那人手中半露不展的折扇说道:
“你们看他手上的折扇,不过寥寥数笔,却将美人出浴裸露半呈的娇羞美态表现得活灵活现,再配上那晕染开来的胭脂水色,像是将那现场的景象完整呈现在眼前,边上题上的一副短诗,更是使扇的艺术价值提升不少,这折扇瞧着简单,但倘若真卖出去,还不是个天价?!只是,可惜啊……”
“……可惜?”左苏侧脸接道。
“就算将已完成的画作尽皆出售,他手中的这把折扇恐怕是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会碰上第二个主人,即使是他尘归尘土归土那日,这扇都得与他一起化作泥尘长埋土下。可惜的……就是难得有一位堪得上左相爷那样的国手,可留给后代的作品同依然有限。”
听到此处,左苏是惊讶了,自家老爹的精湛画技她是难得叹服了,而他的作品并不多,几乎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想不到他们现在谈论着的这人居然有与之堪比的技艺,这就不得不引起她的注意了。
纪安君见左苏沉默下来,还以为她心中也为这等人才佳作可惜着,便又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不料左苏现在想着的是该如何将那名动京城的折扇给“拿”过来好好观摩呢,刚才离得太远,所谓细节都是听闻的,并无目睹,若是能拿到真品在手倒是不错。
“其实你们也不必将眼光都集中在他那画技上的,澜的名声之大,一是当年左相爷看过他的画作之后做出国手的高度评价,然而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巧手来的。”
“就是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她们身上的一些饰品都是出自他的精巧手艺。殷都的女人都以得到他的手作为贵呢。只是澜这人有个怪癖,他只喜欢将他的成品卖给青楼艺妓,不论价钱,只凭顺眼,倒是正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想得到他的作品,可谓一个难难难!!!……”
纪安君说了许多关于澜的事情,左苏悉数听着,渐渐似乎随着他的话化作一道影子参与到了澜十数年来的风风雨雨当中去,乃至于后来他说了一些其他的人物事都没有听个清楚。
白井池知她陷入故事中难以自拔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几不可察地将自己的手轻轻叠在对方的上面,指尖划过指缝,十指相扣。
久久,左苏回过神来便发现了这一幕,同样没有说上什么,只是夹着指节的手指收得更紧,黑白分明的眼睛波光涌动,她回眸对白井池扬唇一笑,也不管人家看到不看到。
恰好此时纪安君谈到一个她比较感兴趣的人,便又将精神放到那边去,目光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投向荷池中的芙蓉亭,透过数人身体的缝隙,落到了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人身上。
“殷都三姝,个个都是玲珑剔透的上天宠儿。左相爷的大千金左篱清心玉映,气质沉稳,眉目疏朗,自是闺中之秀、女流之杰,总给人一种优雅绝伦的感受。她待人接物礼貌周全,在社交场合大方有度,见多识广,知书达礼,既赢得长辈的称赞,又获同辈的欣赏,是女性的典范,是男人心中的女神和妻子的最佳人选,是大家长们眼中最合心意的媳妇儿。”
左苏回想起与左篱相处的细节,倒是频频点头,觉得纪安君的这一番话说得甚是中肯。得到鼓励的纪安君颔首回礼,说起下文更是神采飞扬。
“而微生家的小女儿微生尘,虽然是独女,却毫无任性妄为的劣性。容貌说不得十分美丽,却气概丰富,倜傥不群。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像江南小镇里走出来的小家碧玉,透着流水般的澄澈和坚韧,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带着几分不染尘俗的干净,诠释着她与众不同的美丽。再之,她并不如众闺秀一般娴静,不爱红装爱绿装,独好舞刀弄剑,不能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却也落得个巾帼须眉之号。如此说来,殷都三姝之一的称呼是实至名归的。”
听得纪安君的描述,配上之前与胞弟的书信往来,左苏越发觉得左文的眼光不错,毕竟微生尘可是他青梅竹马的小情人,自小养成,可须得多远大的目光!
同时,这一番颇合心意的话也使得纪安君在左苏心中的坏印象去掉几分,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亭中那人是表现得更有兴趣了。
殷都三姝,她又是何德何能呢?
“至于……”纪安君拉长了尾音,却迟迟没有接上话,左手不停摩擦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遥遥向着芙蓉亭看去,面色有几分犹豫。
左苏见着,心想可能是那人的复杂性让他也不知如何去形容吧。
半响不语,纪安君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
“端木家的明珠端木堇然,自幼就生得杏脸桃腮,蛾眉凤眼,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丽,长大后更是如山花般烂漫,似牡丹盛开的鲜妍媚人。可比起倾城之色,她的才名更为人称道。识知精明,聪慧能辩,名媛诗作,以阴柔见长,以宛转细腻见胜。只可惜的是自恃才高傲物,不思长进,缺了狂狷,缺了潇洒,缺了不羁,便不足以画风流了。原清丽佳人,本可对如山的诗词歌赋和纷繁复杂的君王世界,了解得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而今却是为世人的追捧与旧日的成就所蒙蔽,可惜了,那才华!”
见不得他这般嗟叹,白井池仔细听完后,干脆总结道:“不能否认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的成长环境以及身边的人员构成注定了她会走到这一步,是泯然众人还是破茧成蝶就看她的造化了,当然有贵人相助定会事半功倍。”
听罢,也不知有没有进到心里去,纪安君的眼睛一亮便又暗了,耸拉着肩膀,颇有几分恹恹。
唯恐天下不乱的左苏眨巴着眼睛打趣道:“哀其愚昧,怒其不争,你是可惜呢怜惜呢,还是可惜呢……喜欢她呢?”
纪安君似乎被这话扎到了,猛地抬起前些时候还毫无精神的脑袋,眼波荡漾着,目光东边去西边去就是不瞧身前的两人,耳朵烧得火热,脸难得染了一层红粉,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谁、谁……谁说的!谁喜欢……喜欢她……她、她呀!你……可、可……别乱说。”
左苏见着他前后相差太大的表现,终于忍不住笑意,靠在白井池身上,手捂着肚子,嘴角勾起一半。
白井池身在局中却似置身事外,并没有去搅合一汪本就乱成七八的水,反倒一手轻抚左苏后背为其顺气,另一只手则斟下两杯香茶放到两人面前,颇有些做和事老、摆和头酒的架势。
纪安君见状,顾不上懊恼,拿起杯子就喝,动作慢慢的,仿佛在为自己的心思重新建一堵穿不透的新墙,就是那眼神飘忽着,不敢停在两人的身上,怕见到他们明笑暗笑的神色。
目光扫到石径那边,见着热闹起来的人群,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眼睛是刷的亮起来了。
下巴点着那端,高挑秀眉,眼睛明亮如镜,纪安君不知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那般高声说道:“呐,想我名士风流,怎会心系一个丫头片子,那位啊,才是我的梦中情人呢!”
一个怀疑的微笑在眼中闪烁着,左苏应话回过身去,身后,是纪安君的纵情高呼。
“啊!她来了,我的心……”
一绺如云似雾的三尺乌丝随风飞舞,完美无瑕的瓜子脸上,神情淡然若水,峨眉弯弯,一双凤目如星辰如明月,眉宇间浅显闪烁着冷傲与孤高。
容貌的冷艳绝美,令人窒息。身材纤纤,一生雪白的服饰将娇嫩的肌肤衬得更加如冰似雪,步往这边,宛如仙子踏波而来。
这人的出现,是在场众人预料不到的,气氛由温和霎时走向热闹。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不难听得见,所说的无非都是围绕着眼前这女子的。而左苏的耳朵被摧残得更甚,只因身边的大蚊子又开始抑扬顿挫说个不停了。
“哎,你们说,这么一个脱俗清雅的佳人,怎么会沦落为一个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的、的花魁啊!!”纪安君又是可惜又是怜爱又是恨其不争般说道。
听他说得这么大声,一直在旁边偷听他们这一席子说话的人忍不住伸过头来替姑娘辩白了。
“厄……虽然对你终于用对了一个成语感到很是高兴,但人家好像是卖艺不卖身的,你现在可不是以悠悠之口冤枉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纪安君被他说得一愣,旋即想起什么秘密似的,声音低了好几个调,说道:“别告诉别人哦,我可是亲眼看到过阡陌居的柳门离还有天地通的商祺进去过她那从来不让男人进的房间的,而且那两个人还是第二天早上才出来呢!”
对方很意外很好奇追问:“你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在那里守着一晚上吧!”
“嘿嘿……”
纪安君似乎找回了在左苏两人这里失去的面子,毕竟任谁一照面便被看破了心思都难看,偷偷觑了白井池好几眼,嘿嘿一笑之后他卖着关子,等到人家不耐烦的时候才佯装掩着嘴角说。
“哎,你别说,小爷我还真的是在那里喝了一晚上的酒,连身边香喷喷的花姑娘都忘在一旁了,就在那里呆着,连眯眼睛都不敢,可困死我了。”说着还挑衅地往左苏这边看来,像是在表明他对那某某才没兴趣呢!
“兄台真是好毅力,在下佩服佩服。”
这两人说的话,左苏是听得黑线一排排呀,明面上没有反应,心里却是腹诽着,若是柳门离和商祺听到有人这般说他们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会不会打到他满地找牙,整到他半滴泪水都哭不出来。
耳边的说话还在继续,纪安君的话忽然像是蒙了一层薄尘,带些明媚的忧伤。
“妖冶的美人尽管多,而这雪花似的冷艳却是难得。可是我看她孤高冷傲都不过是一层表象罢了,对熟悉的人肯定又是一番模样。这样的人,对爱情的理解肯定是懵懵懂懂的,充满了浪漫的幻想,期待着有朝一日能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男性,内心向往着能找到一位英俊、沉稳而可靠的恋人。也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温柔贤良、成熟妩媚的一面。所以她的冷漠只是浮于表面的……”
左苏很意外听见这么直戳来人本质的说法,觉得眼前的纪安君他那眼光果真不是一般的锐利。如果柳条月听到这话,肯定也会觉得意外吧——
冰山美人的本质其实是唠叨姑娘,估计说出去都没人信吧,不熟悉的人还真容易被她表象欺骗。想她在兄长柳门离面前的母夜叉形象和在小情人商祺面前的温柔乖巧模样,再看眼前女子一副不食人家烟火的傲娇,真觉得挺幻灭的。
之前左苏到殷都阡陌居的时候,身边的人就差柳条月不在场,这时倒是多看了她几眼,隔着白光,似乎看了对方往这边调皮的眨巴着眼睛。
左苏失笑,她怕是知道了自己在这里才匆匆忙忙过来的吧,不枉自己今天戴了专制的香粉在现场留下痕迹。
挑眉望向阡陌居的主楼,左苏想:其他的人恐怕就在那上面瞧着自己的举动吧。不过是想借此告知自己的近况很好不用担心,可他们倒是要亲眼目睹才相信啊。
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轻了又沉、沉了又轻,起起伏伏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