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缘分都是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
    季末手执红酒杯，靠在酒红色厚重的窗帘边，仰头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拉起窗帘将外面美好的夜色和冷风一块儿隔绝在窗外，脱下白色的浴袍，走进浴室之前踢了踢床上的人，眉间带着不悦，“起来。”
    床上的凌宇有着青涩的面庞，一如当初的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季末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浴室。
    凌宇匆匆将衣服套在身上，衣冠不整，知道季末今天怕又是心情不好，但是碍于自己母亲的病情，踟蹰再三，靠着浴室门战战兢兢地对着浴室里面的季末说，“我妈妈的医药费。。。”
    季末关了花洒，“卡我已经放在梳妆台上了，你自己拿。”
    凌宇感激道，“谢谢。”
    凌宇在外间厨房忙了一会儿，走进内室拿起粉蓝色的毛巾，季末正好泡完澡湿漉漉地从浴室出来，道，“粥我已经帮你熬好了，你记得喝。还有，安眠药不要多吃，实在睡不着就喝温牛奶，我也已经温好放在床头。”
    季末看了一眼床头黄色灯光下冒着热气的牛奶，再比平常多看了一眼凌宇，发现他的衣服好像还是几年前的，原本青蓝色的衬衫已经泛白，便道，“等等。”说着季末走进凌宇身旁，盯着他的衣服看了几遍问道，“我给你买衣服的钱呢？”
    凌宇窘迫道，“我。。。我都给存起来了。我怕。。。我怕。。。”
    季末修长的手搭在凌宇的肩上，眼神迷离道，“你怕什么？”
    “我知道姐要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我怕再过几年我长得不像他了，姐就不要我了，那妈妈的医药费和我的学费就都没有着落了。”说完这句话，凌宇手中的手巾已经被绞得皱巴巴。“妈妈的钱是迫于无奈，但是我最起码可以挣钱养活自己。”
    还有一句话凌宇没有告诉季末，而且这些钱，包括他妈妈的医药费，总有一天他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季末。所以，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季末给他的每一笔钱，哪怕只是一毛钱他也记得仔仔细细。他会从季末手中买回自己丢失的尊严。
    季末放开凌宇笑了，一个孩子这么小就要开始为以后打算，这算不算自己的残忍？原本想安慰他几句，可是想想，给了他承诺，自己算什么？我自己连自己的承诺都给不起，何谈其他，便敛了神情只道，“明天我带你去商场。”
    凌宇退了几步，摇摇头，“姐，不用，够穿了。”
    “明天你生日，你帮我过了一个生日，当我还你的。”季末坐在梳妆台上，勾了勾凌宇，“过来，给我吹头发。”
    凌宇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是他却是小步跑过去，熟练地帮忙季末擦头发，擦干之后又将吹风机开最小的风，一点一点地吹起来。季末看着凌宇越加帅气的面容，笑道，“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你会不会恨我？恨我现在对你做的一切？”
    凌宇看向镜子里季末的脸道，“不会，这一切是我求你的。当初我是这么回答，以后我也会这么回答。初心不变。”
    三年前，雨夜纷飞。一双秀气直接分明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偶然经过的季末，用赤红的眼睛看向季末，喉咙挤出两个字，“救我。”
    原本只是来赴约的季末，感到好奇，蹲下身躯，魅惑迷离的眼神看着血肉模糊的脸庞，讥诮地笑道，“救你？我有什么好处？”
    男孩子澄澈的眼睛执着道，“我愿给你当牛做马。”
    “呵！当牛做马！那为什么我不买一些牛和马呢？那样是不是还更省钱？”季末冷笑了几声，站起身准备离去。
    凌宇望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来这儿的人无非都是寻欢作乐，只是这家俱乐部是专门给女客的，他闭了眼睛道，“这里能提供的，我也可以。”
    听到这里季末仰天“哈哈”地笑了，空旷的街上回荡着季末寂寞而又嘲讽的笑声，大概笑了十几分钟，季末才终于止住了笑容，笑道，“这里面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虽然不是国色天香，那也是一票水灵的，你有这个资本吗？”
    “我有。”凌宇就着地上的脏水洗净了自己脸上的血水和污垢，用身上已经湿透的衬衫擦净，然后仰起头，澄澈的眼睛看向季末，“我有，不信你看。”
    季末去意已决，原本只是打算匆匆一瞥，却在看到他的容颜当场怔住，久久凝视着他的那张脸，然后缓缓蹲下，顾不上地上的雨水已经将她华丽的裙摆濡湿。从包里拿出纸巾，细细擦净男孩脸上的最后一丝污垢，白嫩的手指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最后停在了脸颊上，带着她特有的温度和香气，原本讥诮的脸庞浮现丝丝柔情，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他没来报复我，连上天也看不惯派你来报复我么？”
    季末看了许久之后，像一个长辈一样问道，“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你会不会恨我？恨我现在对你做的一切？”
    凌宇澄澈而又坚定的眼睛看向季末道，“不会，这一切是我求你的。”
    “恨我也就恨我吧。欠他的，总是要还的吧。只是，跟在我身边，你也终究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季末说完起身，道，“告诉你家老板，他，我要了。”
    “谢谢，姐。”凌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雨水和血水混合的地上，晕了过去，面色苍白。
    季末想完，想起最近有人和自己说，凌宇开始在外面做起了生意，可能是偷拿了自己的钱，否则哪有这么多钱做生意。想到这儿，对着镜子无所谓地笑了笑，人心是最易变的，蛮忙长大的小孩也开始想单飞了吧，“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行。”凌宇勉强笑道，却不曾发现自己的身形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脸上也没有了血色。
    季末低头将护手霜挤在手背上，“小打小闹没有多大意思，不仅累着自己，还会耽误学业。我让人帮你找了一个CF面试，代言的公司没什么名气，不过酬劳不错，你可以去试试。”
    凌宇表情有太多变化，甚至带着一丝抗拒，可是只要是季末说的，他大多都不会拒绝，只是低头道，“谢谢。”
    “你不喜欢？”季末抬头问道。
    凌宇像拨浪鼓一样地摇头，“不，不是。只是我不知道这份恩情怎么还？”
    季末噗嗤一声笑了，“谁让你还了。不是送给你的，能不能上还看你自己的本事。再说了，又不是我孩子，你惦记着还我恩情干嘛。”
    凌宇红了脸皮，没说什么，手上加快了吹头发的速度。
    季末看了一眼凌宇，轻轻印了一个吻在他脸颊上笑道，“你和他除了脸像之外，真没什么像了。从来只有我在他面前手足无措，他永远是高高在上，从不出错。”
    “真的有从不出错的人吗？”凌宇明显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不完美的人。
    季末浅笑，“或许，即使他是错的，我也认为是我自己错了吧。在他面前，我太自卑了。”
    凌宇问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季末笑道，“家世贵不可言，相貌出众，温柔有礼。这些都是假象。实际上，他和我一样冷漠，自私。”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因为。。。因为他从不骗我。因为我在他面前不用掩饰我的冷漠和自私，可以完完全全做自己，不用背负着伪善的面具。”季末起身喝了凌宇递过来的温牛奶，“只是我现在也想不透，为什么他十年来都没有报复我，我以为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十年足够他找到我，也足够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你一直在等他报复你？”这是一种怎样的等待？报复说明是有爱，不报复说明不在乎。
    “不。不。”季末心情顿时变得很烦躁，“你出去吧。明天记得叫醒我。”
    凌宇不放心地关上了房门，心里暗暗懊恼，或许他不该提这个人。他是特殊的存在，可以让她绽出异于往常的温柔笑靥，也可以让她精神状态变得更加地糟糕。而自己不过是代替品，就像她从不允许他陪她入眠。
    季末躺在床上，吃了两片安眠药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入睡，梦中张国荣磁性低沉娓娓道来的歌声却一直萦绕，“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