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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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都记得初识钱宁的那个下午,晴好的阳春三月,风里有花香,可是我花粉过敏,布巾包着长满红疹的脸,蹲在院子外,仰头看老柳树的枝条在那卖弄风骚,对门的大妈拿着竹竿赶着鸭子,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号子。于是转头的那刻我就看见钱宁了,鹅黄的小褂子,招摇的两根麻花辫,眼睛一眯,小嘴咧开,便流出了清脆的笑声,快速的穿过鸭群,群鸭乱窜,她回头,甜腻腻地喊了一句:“婶婶,我回家咯!”也不等回答,三两步跑开,消失在巷子角。我的脸上痒痒的,摸下一把鸭毛,我想,我又过敏了。
    那年,我五岁,钱宁六岁。在那样的下午看见她那样的笑,从此,我开始喜欢春天,尽管它会令我满脸红疹,瘙痒难耐。我一直都不大愿意去想遇见钱宁的那个下午,那个女人是如何地走进我的家门,连一个虚假的笑都不屑于给我,只扔下一句:“林向晚,把你的东西清捡一下,明天跟我走,别摆那衰脸给我看!”那个女人,我该称她姑姑的女人,就用看待弃狗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而后离开,仿若从没来过一样。她有足够的理由嫌弃我,我却没有立场来指责她,毕竟,那场车祸后,她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很多年以后,当陆云站在我面前骂着:林向晚,你这没心没肝的白眼狼时,我是笑着的。是的,林向晚从不认错,只认为那是所有人欠她的,哪怕不懂爱恨,那年五岁的林向晚还是给自己竖起了一道高墙,别人进不去,却忘了,自己也出不来。
    后来的许多年,我都未曾见过钱宁。在许多年的春日里,我依旧出疹,却不再用布巾包着脸。姑姑说,见不得人啊你?包得像个鬼!我也曾见过许多人的笑,却总不及五岁的那个下午看到的钱宁。我曾想,钱宁该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借给了我羽毛,却忘了教会我飞翔。
    在我开始怀疑,那个五岁的春日下午是否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而钱宁只是我臆想的产物时,我又遇见了她。十五岁,在我升入高中的第三个月,楼梯的拐角,她擦着我的肩跑过,后边有人喊:“钱宁,等等我!”我只看到一个匆忙而过的侧脸,却也想喊一句:钱宁,等等我。我所遇见的钱宁,似乎总是在跑,跑过我五岁的那个春天,十年后,跑过我的冬天。我曾想问她,你跑那么快,我要怎么才能追得上你啊?我的钱宁,下回你要慢点跑,记得等等我。
    之后的一个月,我或经意或不经意地走过她的教室窗前,清瘦的小脸,高挑的个子,短发利落,那双时而微眯的眼,是钱宁,却找不到那个春日下午清脆的笑。这不是我想要的钱宁。钱宁,你怎么不笑了呢?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么地好看,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看见你笑。我想拉着她说:钱宁,记得我吗?我是你婶婶对门家的林向晚。又怕她说,谁呀?哪个林向晚?我不认识啊。
    当年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拗于钱宁,只觉得钱宁不该忘记林向晚,就像林向晚从未忘记过她一样。姑姑说,你这丫头,越大越不会吭声了啊?这些年白养你了啊,什么态度啊这是?摆张臭脸给谁看啊?我想,若是钱宁,她定不会嫌我沉闷,她会对我很温柔地笑,然后我会和她说很多很多话,也会对她笑,其实我笑得一点都不难看,可是他们看不到,钱宁还没来,你让我笑给谁看?
    后来的哪一天,我已经不记得日期了,只知道那个傍晚,雨下得很大,钱宁从雨幕中跑到我的伞下,说:“同学,麻烦遮一下,我去车站。”她眼睛晶亮,嘴角有笑,是我的钱宁。可是,她说,同学。是同学。不是喊的林向晚或是小晚。五岁之后再也没人喊过我小晚,我却期待着钱宁能够喊我一声。姑姑总是喊着:林向晚,你这死丫,要闷死在屋里啊?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杵我面前。我对钱宁说:“好啊,我知道你,你是钱宁。”可是还有半句没有说出口,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林向晚。
    大雨没有停歇,我知道我的右手袖子湿了,黏黏的,贴着皮肤,让我想到了那同样粘稠但是又泛着腥味的红色液体,还有那车下一张张面目全非的脸,突然发现,原来已经十年了啊,我已经不是五岁的小晚,却还是逃不脱那场梦魇。钱宁走在我左边,偶尔侧过身子和我说话,和着雨声,不是很清晰,却无比亲切,于是恍然间,心就那么安定下来了,显得那么地不真实。第一次觉得,钱宁离我是这么地近,好像只要我伸过手就能抓住。
    钱宁上车时,我冲她大喊了一句:要记得,我是林向晚!她笑着说:知道了。挥挥手,就算告别。我想,这真是让人意外的一天啊,钱宁不记得我了,却又认识我了,小小地窃喜了一下,我转身,又回到雨幕中。很久很久以后,也是在这样的雨天,我送走了钱宁,却是决定了再也不见。钱宁,你说我该拿你怎样才好?你总是这样仓促的到来又快快地跑开,真怕哪一天我再也找不到你,你说,到那时你还会记得有一个叫做林向晚的人吗?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多的变故和事端,日子安静平和地过着,就像姑姑对我从不厌烦的怒骂,怎么说的,习惯习惯就好。我的日子还是很平淡,林向晚的生活一向平淡,当然,十年前的那场事故除外。只是现下却觉得日子变得明媚起来了,大冬天的,还是很冷,所以一点点的阳光便是难得的安慰,让人不免昏昏然起来。我想,钱宁于我,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和钱宁重逢的时光,其实说来也没有多么地惊心动魄,不像八点档的肥皂剧一个拥抱一把鼻涕哭个昏天暗地,只是我还记得她,她却忘了我而已。然后遇见了,像陌生人一样相识。后来,当我和钱宁最亲近的时候我曾问过她,当时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她笑了,说了一句:真的。我想,这便是真的了,我的钱宁,从不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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