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祁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他压抑住自己粗重的呼吸，慢慢离开了月下的嘴唇。他的手指慢慢触到她的脸颊，触手却是一片冰凉湿润。
    他的浑身微微一僵，捧起了她的脸，声音瞬间沙哑：“别。。哭。。”
    月下抬起手推开了他的手掌，慢慢后退了一步。
    她的脸色苍白，唇色却异常鲜艳，脸上冰冷的泪迹还没有干，眼睛里却全是悲恸。圣祁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看见她流泪，他还记得在很早很早之前，有个女子曾经茫然地看着他，告诉他她已经忘记了如何哭泣。
    但是她为他一而再，再而三流下的眼泪又代表着什么呢？
    “圣祁，你到底想怎样？”月下抬起手，慢慢擦掉脸上的泪痕，“你到底想怎样呢？”
    圣祁张了张嘴，却茫然无措。
    “你当初为我挡下的的一剑让我进入了你的世界，你在城门上的一箭又把我射出了你的世界，现在你要做的又是什么呢？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月下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个动作看得圣祁瞳孔一缩，心口猛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紧了一般，窒息得难受。
    “你说你爱我，你又爱我什么？爱我，所以把那支箭射向我的胸口吗？或者你觉得一箭射死我是给我最痛快的死法？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样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吗？你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吧？背叛或者欺骗，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东西，就当做那一支箭已经杀掉了我，我们从此以后当做未曾见过，这样行不行？”
    圣祁闭上了眼睛，他的唇畔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柔弱的，温暖的，倔强的气息。他用力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料：“我不想这样。。月下，我不想困扰你，也并非那样死缠烂打，纠缠不清的人，可是月下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形同陌路，又是怎样做到当做和我从未见过？”
    月下别开了眼睛：“圣祁，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当初又是怎样做到用那么稳，那么沉着的一箭试图夺取我的性命？”
    揪住衣服的手指骨节慢慢开始泛白，这句话正戳中了圣祁的心口。
    他艰难地别开了眼睛，他该如何解释？那是他唯一的选择？那是他的错？面前的月下太过于理智，有些事情她宁可挑破得到解释也不愿意模糊带过。
    那一切的一切，他都思考过，甚至包括她最后有可能的牺牲。那个时候的他，硬生生带过了心底的隐痛，直到在射出那一箭之后排山倒海的痛苦湮没了他的每一寸肌肤，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之前那些隐约的感觉都是真实的，这个女子已经被镌刻进了他的生命里，伤害她一分，他就加倍的痛。
    这些他该怎么告诉她？
    她本来就是太聪明，也太缺乏安全感的人，对他的信任像是纸一样单薄，而这件事之后，这张纸就像是被对折了一次，上面的痕迹再不会消失。
    他不是会谈情说爱的人，心里装着的东西总是太多，毫无这样的经验可言，在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他一头雾水，但是就是不能也不想失去她。
    “如果。。如果我请求你的原谅，你能不能为了我，放弃一次你自己的原则？”他缓缓地，慢慢地开口，高贵的天下第一公子从未把自己放低到这样的位置，甚至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月下微微一愣。
    “有那样的必要吗？”她淡淡地回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祁，既然已经做了，那么有必要再回头吗？”
    圣祁没有说话。
    月下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祁，我不敢相信你。你既然能够为了你的陛下舍弃我的性命，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呢？我会不会永远是你会舍弃了去牺牲的那个呢？”
    她慢慢地按住自己的心口，淡淡地继续说：“这里，已经死了啊。。”
    在看见你的箭射向我的那个瞬间，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你给我的绝望已经让我无奈地再次选择死亡，又怎么还能轻易地相信你还能付出全部的真心？
    圣祁，我就是个凡人，没有勇气去挑战，也不喜欢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你给的感情太奢侈，又太危险，我经受不起，也没有力量再去挑战，我从来不是多么勇敢的人。
    我在害怕啊。
    房间里的气氛几乎凝滞的瞬间，外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房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圣祁惊愕地发现，刚才的他因为思绪烦躁混乱，居然完全忘记了关注外边是否有其他人的接近，在这样充满了武林高手的客栈里，这样做有时候是会很危险的。
    “瞳？在吗？”外面传来的是幽泉清澈的嗓音，“左护法让我来叫你去他房间，他说明天有些事情需要再安排一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月下提高声音应了一声，外边的幽泉听见他的声音，也回答了一声，接着是轮椅转动声，大概是幽贤推着他离开了。
    月下收回了目光看向圣祁，圣祁微微垂下了眼帘。
    她迟疑了一下，从椅背上拿起外衫披在身上，用手指随意梳理了一下已经干得差不多的长发，然后绕过他：“那就这样。。吧。。”
    圣祁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握得很紧，五指温热地贴在她冰凉的手臂上，月下用力甩了一下，和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她根本无法挣脱他。
    “祁？”她咬了咬下唇，脸上浮起微微的潮红，不是羞涩，而是无奈，“我想我已经说过了。。”
    圣祁的目光慢慢移到她的眼睛，他浓密的睫羽颤抖了一下，然后抿紧了嘴唇：“月下，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手了。之前的那一次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那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你。。”月下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你想要安全感，我就让你不再因为我而感到一点担忧，你的心死了，就让我让它死而复生，别人都知道，花月下是我圣祁的女人，也知道我圣祁为了一国利益负了花月下，既然如此，就让我负责到底。我说了。。”圣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线，“月下，我非你不可。”
    月下微怔，然后苦笑。
    她从没听过这个看似淡泊温和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又或许其实他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太过于深不可测才隐藏了真实的感情。
    “何必呢。。”她轻轻地叹息，心头那些隐约的恨和怨已经无力再提起，什么反驳的话都已经懒得去说，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圣祁定定看着她颓然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月下勉强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圣祁跟上她的步伐，缓步出去。月下经过走廊的时候明显加快了步伐，圣祁却没有刻意加快步子，他的目光落在楼梯口，许久，慢慢露出微笑。
    紫色的人影，容颜绝代，笑容里却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决定了？”
    “嗯，决定了。”
    “她可不是轻易会原谅的人。”紫濯的眼睛望向已经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却头也没回的背影上，“而且百里潇不日就会来永晋。”
    “我知道。”圣祁只是颔首，“我只是不会再放开她。”
    紫濯久久没有再开口，只是淡淡凝视着月下消失的方向，眼底波光闪烁。
    月下推开慕容凝房间的门的时候，除了他随行的殿主们都在，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看起来心情很好，动作散漫。
    慕容凝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看书，精致的侧脸，恍若冰雪雕琢，浑身都散发着禁欲的气息。闻人绝坐在他附近的软榻上，长腿随意地伸展着，丝毫没有顾忌其他人的目光，只是盯着慕容凝的脸静静地看着，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肉麻或者不好意思的感觉。
    “啪嗒——”
    轻轻的一声搁下书册的声音，慕容凝站了起来，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然后恢复到淡淡的一点：“明天武林大会正式进行，我们幽火堂在第一轮的对手会在明天的抽签中决定，在第一轮比试里每个门派三人参赛对决，三局两胜者进入下一轮。在门派结束之后，将会是个人对决，那个我们在之后再说。”
    “所以我们今天要决定的是明日将要登场比赛的三个人。在第一场比赛的时候，按理而言，我与左护法都是不上场的，那么幽贤，幽然以及幽柔，明日你们三人上场对决，有问题吗？”闻人绝接口道。
    “万一明日我们抽到了刈南极乐宫或者烁北邺殿呢？”幽然有点担心地开口询问。
    “他们在第一轮也不可能派出护法或者比较强的人，所以这个问题不出意外暂时不用担心，幽瞳——”
    月下抬起头。
    “明日的抽签，你去。”慕容凝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我？”月下愣了愣，“为什么？”
    慕容凝意有所指地又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原因，幽泉轻声在她耳边提示道：“往届的武林大会，都会是各门派有代表性的女弟子抽签，以便各大门派的人认识新的女弟子，并且在此基础上更好地选出美人榜的候选人。。”
    “美人榜？可是我。。”
    “左护法说是你。。就是你了。”幽贤在边上凉凉地打断了她的话，月下看了一眼正看着她的方向的慕容凝，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闻人绝似乎有点不耐烦花了这么长时间说这些事情，匆匆忙忙抛出的问题谁听起来都是逐客令，殿主们也立刻识趣地纷纷站起来，自觉地不再打扰左右护法的“两人世界”，看起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月下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的时间就像是谁都不能打扰的存在，这样的气氛让她无端端看得有点羡慕。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