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陌路 第十九章 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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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过了很久,百里潇才从晃神里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轻轻拍了拍手,在月下惊愕的神情里,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站立在百里潇身边。月下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气缓缓弥漫在宫殿里,让人没由来感觉毛骨悚然,这是无论弄墨,铺纸或者其他什么人都没有带给她的。她转过脸看向出现的那个人,却又是微微一愣。
那实在是个可以称得上“娇小”的人。
他的身材似乎比月下还要小一些,穿着白色描灰边的短装,一头并不算长的头发散散披在肩膀。他的脸型偏向于心型,雪白的肤色,细腻得有些像是奶油,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带着一点微微的天蓝色光泽,抿起的嘴唇秀气小巧。他的右耳上挂着双十字形的墨绿色耳坠,长长地垂落下来,在发丝间莹莹闪烁。
这样秀丽娇小得像是个十几岁少女的少年,居然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尤其是那双杏眼里流露出的傲慢,冰冷和骄纵之色,更是添加了一份和外貌全然不同的凌厉来。
月下有点惊怔,她久久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直到对方有些不耐烦地抬起脸,抛给她一个带着杀气的眼神,她才收回目光,却似乎没有太大的惊慌之感:“这是。。四大杀手的执笔?”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百里潇饶有兴致地问,月下只是淡淡一笑:“我见过铺纸,也见过弄墨,洗砚是四大杀手里年龄最长的一位,我想。。嗯,再怎样年轻,也不至于这样吧。”
执笔歪了歪脑袋,这时似乎才开始正式地注意起月下来。
月下却没有再看他,只是盯着百里潇,轻声问:“二王子此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百里潇恢复了原来的笑容,“因为婚事临近,小王需要回云陵为婚事筹备,所以今日便要启程,因为放心不下安国公主你,所以想要留下执笔,保护你的安全。”
月下平静地对上百里潇试探的眼神,嘴角微掀:“那就劳烦执笔公子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表面上说着保护,执笔实际只不过是奉命看守她而已,她在百里潇手上是个还没有失去效用的棋子,任何差错都是不允许的。
执笔慢慢上前一步,向着她象征性地弯了弯腰,然后毫不掩饰地上下端详着她,月下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许久之后才继续淡淡说:“二王子还有什么要事要嘱咐我吗?”
百里潇久久看着她,慢慢扬起笑容,他缓缓走近月下,抬起手似乎要去摸她的脸,月下偏过头,眼底一闪而逝的是微微的厌恶。她真的对百里潇充满了厌恶,这是她很少出现的情绪,也是一旦出现,就很难消除的情绪。
百里潇感到了她的情绪,低下头轻轻笑了笑,看了一眼放置在月下面前的琴道:“安国公主需要一把新琴吗?小王可以——”
“不劳烦二王子殿下。”月下的手指滑过琴弦,只是幽幽回答,“有些东西再好,那也不是我所喜爱的,有些东西已经习惯了使用,就不会再去管那到底是新的抑或旧的。”
百里潇的眼神微微沉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回答:“安国公主说的对。。是小王考虑不周,就不再打搅公主的弹奏了——执笔,不要疏忽怠慢了公主殿下。”
“嗯。”执笔懒洋洋应了一声,似听非听的样子,百里潇似乎也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好坏,干干脆脆转身就走。
月下注视着他远远离去,感觉执笔还在打量着她,就转过身去,执笔歪过头,似乎在瞬间浑身的杀气就统统收敛了起来:“喂,我听说你的名字很久了啊。”
月下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弄墨说你是个奇怪的女人,铺纸说你好像很招人喜欢,让人讨厌不起来——”执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歪着脸说,“如今看来,你长的很美是真的,不过。。”
“嗯?”
“看起来哪里奇怪呢。。”执笔抚摸着下巴撇着嘴说,“弄墨那家伙,看人总是这么不准。。喂,你是叫花月下吧,我们二殿下嘱咐我保护你,不过你也知道那肯定算不得保护——不管怎么样,我也懒得一天盯着你,干脆你弹琴唱歌给我听吧。”
月下怔了一下:“你喜欢听曲子?”
“我娘没死的时候天天在我耳边唱歌,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执笔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交叠起双腿,月下倒是笑了起来,她也在琴面前重新坐下,微笑道:“好,你要听怎样的曲子?”
执笔思索了一下:“那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太悲哀了,有没有温暖一点的曲子?”
月下略显惊愕地看了他一眼:“温暖一点的?”
“没有吗?”
“有,只不过。。”月下摇了摇头,只是笑了笑,手指划过琴弦,流淌出一串旋律。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
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
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执笔的动作凝固在原处,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久才更换了一个动作,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你。。这首歌很美,我是个不怎么懂音律的人,也觉得很好听,但是说不出哪里好听。。但是至少歌词我是听懂了,可是为什么词似乎还很美,就是听起来让人更难过了?”
月下叹了一口气,停下了手里动作:“这首歌的确很美,但是却是一个女人痴心为了一个男人所唱,她的痴心实在是一种带着眼泪的微笑。。”
“听不懂,但是可以理解。”执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说奉命看着你的,但是我就算再笨也知道你爱的人到底是谁。。”
月下微微皱眉。
“好了好了,我也懒得和你说,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会多么尽职地看着你,但是你要是到处走动,我最好还是跟着你。。”执笔拍了拍自己的手,向月下送去一个带着笑意并无杀气的眼神,身形一动,人已经消失在殿内,月下坐在琴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
没过几日,百里潇就匆匆带着人马赶回云陵去了,只留下执笔在皇宫,名有实无地看守着月下。
狄凡尘来过几次,但是月下对他的态度确实很冷淡,他似乎也不以为意。圣祁和紫濯,以及其他一些人都并没有消息,月下从心底也不希望他们搅进这件事情里来,毕竟如果他们能够保护好阳佐齐悦二人,她也就满足了。。
“圣公子到——”
门外的太监拉长了声音通报时,月下正在写字,雪白的宣纸上,娟秀的小楷的最后一笔渲染开浓浓墨迹。她怔了怔,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了起来。
珠帘被撩起的同时,一阵微微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一点秋日的枯叶的气息,拂动起桌面上的宣纸,纸张纷纷飞起,像是漫天的白蝶飞舞翩跹,然后完好无损地被一只手托起。
月下静静凝视着立于珠帘一侧的男子,白衣翩然,眉目漆黑,他向着她看过来,眼底水波荡漾,眼神里晕染着浓重的悲伤。然后他微微低下头,看向纸上的字迹,微微念了出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忘。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谈,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首先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他的目光在那个晕染开的“思”上停留一瞬,声音慢慢轻了下去。
抬起眼睛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才缓缓道:“这样的诗。。还是别写了。”他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但是还是足够流畅,月下伸出手接过那一叠纸,微微垂下眼睛:“好久不见——这个只是随意写着消遣的。”
“在百里潇离宫之前,没有人可以随意进宫。”圣祁轻声说道,“月下,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会答应?”
月下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我不会说什么,但是倘若你是因为陛下的某些话,或者某些行为而答应。。”圣祁微微顿了一下,“告诉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做。”
“祁。”月下抬起脸看着圣祁,轻声说,“我知道你也清楚,我绝不会自己选择嫁给百里潇,但是你也知道,或许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圣祁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沉默下去。
月下侧过头,慢慢闭上了眼睛,本来,她是足够坚定的,但是在看见这个男人之后,她却慢慢发生了动摇,她知道必须遏制这种动摇,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这样,以她的意志力,下的决定也会土崩瓦解。
“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希望你重新选择,你会吗?”圣祁的声音轻轻传过来,在偌大的宫殿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落寞,月下猛地睁开眼睛,却又立刻闭上:“祁,你知道,并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是啊,没有如果——”圣祁轻轻回答,“安国公主。。安国公主。。远嫁云陵的安国公主——以后的你,会留在云国史册上吧。。”
“或许吧,但是那和我没关系。”月下低下头,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她慢慢坐了下来,轻声说,“祁,你回去吧。”
圣祁沉默着,月下听见衣料的摩擦声,微微的叹息声,然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疲惫,累的动也不想动。但是她还是睁开眼睛,转过身看向窗口,那个雪白的人影却没有出现在窗外。
她困惑地转过身,圣祁默默站在珠帘一侧凝视着她,眼神悲伤。
月下沉默地回望他,他们默默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帮我向濯,致和他们道别,还有,请你。。照顾好阳佐和小悦。”月下率先打破了沉默,圣祁看着她,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放心吧。”
“那。。”
“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关注你的消息。”
“祁。。”
“嗯?”
“再见。”
圣祁微微抿起嘴:“月下,不要和我说再见。”
看见月下微微惊讶的神情,他转过身去,提起了脚步:“再见,再见,再不相见。月下,永远不要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