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陌路 第四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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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瓣掺杂了蜜糖的茶水幽幽冒着雪白的水汽,圣祁清隽如画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月下纤细的手指支撑着下颌,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圣祁。
“月下姑娘也知道四年前的宫变吧?”圣祁轻声问。
月下点头。四年前那场惨烈的宫变她当然听闻过。皇太妃宁雪的父兄勾结皇族禁卫军意图逼宫谋反,才登基的少年天子狄凡尘孤苦无依,全仗着圣祁领导的江湖人以及忠臣右丞相白洪涛麾下将领调回的御前军拼死护驾才得以幸免。而在调兵过程中,天子近卫军浴血奋斗至无一人生还,太后和狄凡尘生死未卜,而圣祁。。居然以一人之力抵挡住数千禁卫军的攻击。这样近乎恐怖的强大让人不禁胆寒。那时的西郊茂京因为地势偏远,未受到战火波及,但是所有人仍旧胆战心惊,那个夜。。是鲜血染红的。
“皇太妃宁雪的兄长宁雨,与我父亲曾经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也与先帝狄远埃交好,可谓密友。后来不巧的是,他们却同时遇上了一个人。”
“你的母亲?我听说你的母亲曾经是“天下第一美人”,美貌必然不在紫公子之下吧?”月下有些好奇。
圣祁颔首:“对,我的母亲是药谷谷主的女儿,当年随我外祖父进京更是遇上了平民打扮的我的父亲,宁雨以及先皇。母亲与父亲一见钟情,却未想到宁雨和先皇也对我的母亲动了心。后来先皇得知父亲与母亲两情相悦,就黯然退出,但是没有和我的父亲产生任何芥蒂。或许因为他是皇上吧,总是会失去一些东西的。宁雨也在后来娶妻生子。再后来,我出生了。就在我还不足一岁的时候,边境动乱,父亲奉天子之命带兵出征,留下母亲和我在家中等候。后来,宁雨借口他的妻子想要见一见母亲,将母亲带进他府邸。。”圣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侮辱了母亲。。”
月下神色微变。
圣祁闭了闭眼才重新开口道:“母亲含辱回到家中,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但是一直郁郁寡欢。知道我三岁时,父亲才因为偶然的途径知道此事,悔恨交加,而此时的母亲也因为一直心力憔悴而病入膏肓,在我四岁时去世了。那时她才不过二十三岁而已。而父亲为了保护我,并没有立即向宁雨发难,而是努力将恨意压制在心底。他教授我他毕生的武功,并且把我送到他的江湖伙伴中学习武艺。我十二岁时,他在一次出征时不幸遇难。但是那时我并不知道,直到我十四岁才终于得知了此事,也知道了他居然是自杀性冲入敌军中毫无反抗。否则以他的武功,千人围攻都不可能捉住他。。”
“为什么?”月下注视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他放弃了报仇?”
圣祁苦笑:“或许是因为他仍然认为宁雨是他的兄弟,或许,他直到先皇知道此事会为他报仇。可是他却从未想过,他那样任性地追随母亲而去,只能留下我一个人。后来我一直留在邺殿学习武功,父亲去世后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状态下的宁雨和先皇矛盾加剧,但碍于十几年的友情并未爆发。先皇因为我的父母暗地打压宁雨,让他极为不满。四年前,先皇驾崩,当今圣上十一岁登基才一周时间,宁雨就同他的父亲勾结皇族禁卫军谋反——我想他那时应当已经忍耐多时了。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我没有护住太后,只能保护了圣上,当庭斩杀宁雨,也算是为我的父母报了仇。。”
“四年前。。你只是和我一样大吧?”月下用手指支撑住下巴,柔声说,“你的力量仍旧算是保护住了你想要保护的人。四岁你失去母亲,十二岁你失去父亲,可是你最终还是维护住了你想要维护的。也许你失去过,可是正如你所说,那些东西太久远了,其实你还是幸福的。”
圣祁安静地微笑:“对,失去的东西很远,相比那些竭力抓住什么却还是失败的人,也许我的失去不是我可以理解的。”
“如今,圣公子你失去不了的东西只有两个吧?虽然把人比作东西有些失礼。对你而言,紫公子和圣上。。独独不能失去。不过我也相信,他们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
“很锐利的眼光。”圣祁拿起有些冷却的茶喝了一口,“可以说,陛下和濯是我最大的弱点,失去他们才是最令我痛苦的。”
月下突然笑了起来,对上圣祁惊讶的目光,她淡淡说:“我们两个所害怕的东西都并不是死亡呢。无论是去还是背叛,都是建立在别人对我们如何的基础上,其实如果问别人,大部分人都应该会说死亡才是。”
“这说明,我们心中都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月下顿了顿,没有继续接着说下去。而是好奇的转变了话题:“圣公子,恕我冒昧,你虽然是天子的密友,兄长,在宫变中又维护了他的性命,为什么没有接受官职?以你的身份地位,没人可以质疑你吧?”
“这个问题皇上似乎当初也问过。”圣祁微笑着回答,“我厌恶官场的沉浮是非,厌恶应酬交际,我只是个江湖人,在江湖长大,你方才说,我的能力或许真的可以接受任何官职,这或许并非好事。陛下现在还有些依赖我,毕竟我曾经保护过他,可是那是因为他还是孩子,等到他二十五岁,三十五岁。。或许就不会这样想了。”
“你是说。。功高盖主?”月下若有所思,“也对,无情最是帝王家,有几个皇上会允许自己臣子的光辉超越自己。。”
“无情最是帝王家?”圣祁跟着念了出来,“这句话。。到时精辟贴切的很啊。。”他目光一转会意笑了起来,将茶水一饮而尽,想着月下举杯道,“这样说起来。。月下姑娘可以也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恐惧背叛和欺骗呢?”
月下身体忽然僵硬,手指在膝盖上紧了紧,张开嘴却只是呼出一口气来。
“对不起,我冒昧了。”圣祁连忙道歉,神色微微有些后悔。
“没关系,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月下却是释然一笑。重新开口,“失去至少留下的还是美好的回忆,可是背叛和欺骗却是不同——你全心全意相信的,依赖和喜爱的人,居然一直在利用你,或者居心叵测,或者为了什么更大的利益把你舍弃,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被丢进了冰水里,那么冷,可是无法挣扎摆脱,神志清醒,可是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样的痛苦,就像是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你只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在可以信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不见。
圣祁沉默一瞬才开口说:“其实那还是失去,失去的是一种信仰。”
月下有些愣神。
“人或者,总是会有些信仰支撑自己的,否则或者就没有意义。最信赖的人,最爱的人就是一种精神的信仰,他们如果背叛了自己,那是对信仰的一种摧毁。只不过这种失去是精神上的失去。”
月下看着他,神情有些无措。
“月下姑娘,如果你被人背叛,会怎样?”圣祁突然开口问道。
月下微怔,眼神有些闪烁:“如果只是一般的人,我不在乎,因为我并没有喜爱他们,也并没有对他们投注希望。但是如果是我信赖的,喜爱的人这样做,我想我永远不会原谅。我在乎他们,所以我还是不能狠心的报复,那么就不要回头,把那个人忘记吧。”
“如果我在乎的人背叛了我,我会永远离开他,形同陌路。”
“说什么悲悲切切的话呢?祁,不符合你的风格嘛。”在房间陷入短暂沉默的刹那,诱人的桃花香伴随着紫衣人悠然而入。紫濯的长发仍是洒了一肩一身,领口开的很大,精致的锁骨处纹着和脸颊上相同的紫蝶,衬得雪白的肌肤柔嫩异常,风华绝代。
碰上月下询问的目光,他勾唇一笑:“阳佐小公子已经吃了药睡下了,不用担心。”
“多谢紫公子了。”月下抿嘴一笑,似乎立刻从恍然中清醒过来。
“那么客气做什么?叫我濯就好了。”紫濯凑近月下,手指弯曲弹着她的眉心,月下只好揉着眉心叹气,后者继续凑近,锲而不舍地努力:“叫一声听听——乖啊,叫一声啊——叫啊——”
太近了,这张太过于妖媚的脸凑近后月下有些难以适应,只能抵着他的额头向后推。
“叫啊叫啊叫啊——”
“濯。。”
“这才乖。。小月下,过来让我弹一下——”
紫濯抓着月下闹作一团,圣祁含笑不语,直看着二人打闹,直到两人终于结束了你追我逃的“游戏”时,他才温声道:“这样说来,我们的称呼也改改吧。你唤我一声祁就是,我也就称呼你月下吧。”
月下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头微笑起来:“祁。”
“月下。”圣祁微笑,笑容温柔如春水,从唇角融融一直晕染到眼底。
紫宅的生活平静安定,这样的生活是月下之前期盼却无法得到的。
月下不清楚有多少人已经知道了圣祁把她和阳佐带回紫宅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避风头”要多久,圣祁不说,她也不问,每日单调的生活里,看着阳佐一日日健康起来,她已经足够满足。
直到有一日圣祁浑身血迹地回来,带来的是一个可怕的噩耗。
“西郊茂京三十五户昨夜被人灭门,共一百零六人。。”说话的时候圣祁别开了眼,眉心微皱,似乎是不忍看见月下听闻此事的神情。
月下却比他想象的冷静太多,她只是抬头看着圣祁,眼睛空茫茫的反射不出任何光亮:“是谁干的?”
圣祁张张嘴还没有说话,紫濯抱着个浑身湿透的孩子走进来,美目含煞,神情阴冷:“云陵四大杀手。祁派去保护的高手二十四人全部被一招斩杀,茂京老小几乎个个死于梦境中。。这个孩子机灵,听见声响藏进了水缸,躲过了一劫。”他的声音冷漠可怕,让月下尽管悲痛却仍然头皮发麻,语气中翻涌的恨意已经无法掩藏一丝一缕。月下诧异之余看向那个昏迷的孩子,不由失声大声叫:“小悦!”
“这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不过他太过于惊慌,我点了他的睡穴。。不用担心。。”圣祁转身看着月下,她的神情因为过于冷静而显得冷酷,但是那之后隐藏的痛苦却让他半晌才勉强说出话来:“月下。。对不起,我们。。”
“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问题,二十四位保护他们的大哥也死了,他们更加无辜。说来说去,这还是我的冒失造成的。。”月下抬头看向紫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听闻噩耗的那个瞬间,她是多么想呐喊哭泣,多么恨,多么痛,可是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可怕的自制力使她能够保持原有的镇定。她知道这不是圣祁或者紫濯可以阻止的。她经历过死亡,并不是那么害怕这个东西,生死有命,那些受了她的牵连而无辜死去的人们,或许还能在另外的美好世界投胎。
紫濯的恨意甚至比她还要明显,她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圣祁将小齐悦抱过来,找了一个老嬷嬷为他清洗后,扭头看了一眼紫濯才慢慢道:“你对云陵四大杀手了解多少?”
月下脸色惨白,许久才慢慢恢复了一些情绪,捂住胸口道:“云陵四大杀手是我云国边境的王族人,其族人擅长骑马打猎,以男子俊美无双,女子彪悍狂放著称。云陵四大杀手是江湖中人,却效忠着云陵王室,相传没有人能够抵挡这四人的合力攻击。。大约就是这些。”
“对。”圣祁只是点头,神情严肃起来,“四大杀手行踪诡异,却很少涉足我云国江湖,相传他们效忠的对象是云陵二王子百里潇,这位王子在云陵地位很高,甚至相传他才是最终继承王位的人。四大杀手分别被称呼为“执笔”“弄墨”“铺纸”“洗砚”,其中弄墨是四大杀手之首,身手最好,洗砚则最适心狠手辣,昨日来的人也是洗砚,他的杀人方式很简单,在颈口划过,不见血色,只留一道红线。”
“可是。。为什么。。”月下喃喃低语。
“恐怕是为了逼出我吧。他们知道你在我府上,认为杀了他们可以让你心慌意乱,最后我也可以被引诱出来。”紫濯在一侧冷漠开口,浑身杀气大盛,对上月下困惑的表情,紫濯奇迹般又收敛了几分怒火,看了圣祁一眼。
“你。。和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还是他们要杀了你?”月下仍然迷惘。
紫濯冷声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我不想再回忆而已,祁,你若是愿意就告诉她,反正我不在乎这些过去。”说着,他竟然猛地转身离去。
月下茫然地注视他走远,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圣祁:“濯不在乎什么过去?他们曾经害过濯的性命?”
圣祁苦笑,之后叹息:“若是那样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