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入谢府的过程在倾城看来更像一次成功的讨价还价。
    她捂着在裴度看来是稀世珍宝，而在步家看来一文不值的古曲谱死都不肯出手。
    裴度则本着此本在这人手上绝对是一朵鲜花插进了牛粪里，甚至或许是一朵鲜花被一群牛粪埋了的看法，表示自己绝对要出手拯救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随便倾城提条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偷鸡摸狗，要什么给什么，唯一的条件就是倾城肯把古谱给他。
    而谢初晴则完全属于裴度的精神物质双后盾，更何况买曲谱的钱反正也是从他的工钱里预扣，和自己说起来也没多大关系，反正迟早都是要给他的。
    薛烬更是连看都懒得看倾城一眼，在确定了此人就是谢家少爷要找的对象之后就木着张脸戳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倾城几次瞟他都没反应。
    “这曲谱就是在你手里一百年都未必能弹出来。”倾城不得不承认，裴度说话的确是相当的不好听。
    但是至少真实。
    尤其是跟楚观云那种不靠谱的感兴趣相比。
    “咳咳。”一边谢初晴先倾城一步听不过去，抢上半步挡在裴度身前，“这位公子和容与还真是……”目光在倾城的一身黑上溜了一圈，面色真挚的继续往下瞎诌，“真是有缘，以前一定听说过容与吧。”
    倾城拖长了声音，啊了一句，尾音处稍稍扬起，打了个弯折，又落回了降调。
    裴度立刻领会了谢初晴话中的主旨，看看倾城手中捏得死死的琴谱，继而似乎是带着一种晚节不保的凄怆，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问题，我收你为徒。”
    倾城决定，下次说什么都要去问问楚观云，他到底是看上自己弹琴的哪一点了。
    “可是……”往后退了小半步，倾城一脸为难的看看曲谱，又抬头满怀期待的看看裴度，眼珠子转转再带着些许“我可以进府么”的疑惑看向谢初晴，后者立刻点头，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丞相府一贯比较喜欢收些奇形怪状的人，比如说后院那个算命的，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胡侃上一点，每年还要不定期出去三趟，一趟至少半个月，谢相还不是工钱每月照发。
    再说裴度，弹破天也就一琴师，清高得要死要活，看不上的人想骂就骂，看得上的人掏心掏肺，谢初晴一直怀疑，如果自己不是谢府的少爷，又和裴度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准走在路上，他也会和倾城一样，被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得一顿教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初晴还挺想看裴度到底要怎么教这个被他亲口说成“没有半点天分连对琴基本的热忱都没有”的已经完全崩坏的坯子。
    倾城得到一方首肯，又低头看看曲谱，嗫嗫的往前递了递，就在裴度打算伸手来接时赶紧收回，“这是我师傅留给我的，我知道我笨，学不好，借你可以，你要还我。”
    虽然说倾城是努力想要扮演一个合格的高傲琴师，但无奈一是技术不过关，二是裴度的标准范例珠玉在前，和他一比自己大概连绿叶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玫瑰花边的泥，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三是自己已经被谢初晴扣了个“裴度痴迷者”的大帽子，原本装出来的高傲气质立刻坍台，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谦虚与谨小慎微。
    裴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和手一起僵掉的还有脸。
    谢初晴憋着笑，伸手拍了拍倾城，“他只要弹琴就好，曲谱可以借他抄一份，有我在他不会把你扫地出门。”
    倾城立刻以看金主的眼神巴巴的瞅着谢初晴。
    在继进入到平王府才成为焦点之后，倾城进入谢府明显刷新了把自己成功推上风口浪尖的时间记录。
    早在倾城回自己那间小破房之前，有关一个江湖奇人沦落街头卖艺被相府第一琴师一眼相中并纡尊降贵亲自去请的传闻就已经在谢府的所有下人中传得沸沸扬扬了。
    甚至还有好事的丫头为了一睹奇人风采，自动自觉的跑到门口踮着脚伸长脖子巴望。
    时间拖得越久，巴望的人也就越多。
    以至于谢初晴在自己家里住了这么久，生平第一次一回家就收到了如此多的热烈夹道欢迎。
    虽然说，都不是冲着他去的。
    比倾城先一步露面的，是一直被她不离不弃背着的硕大琴匣。
    而等到倾城终于绕过裴度，转到一干眼巴巴盼望着的丫头们身边时，人群哄的一声，炸开了同样一句话。
    “哎？裴先生原来还有个弟弟？”
    倾城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裴度的反应，不出意外的看到身边男人本来就已经很黑的脸色再火上浇油的又黑了一层，赶紧狗腿的蹭了过去，反应过来，又往后退了一小步，讪讪的挠挠头，“师父……”
    谢初晴随手朝人群招招手，立刻就躲在人群里看热闹还希望自己看不见她的贴身丫头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少爷，您回来啦。”
    “嗯，领他去跟总管说一声，新来的琴师。”谢初晴点点头，又拍拍裴度，“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一干丫头看向倾城的目光中顿时又添加了无尽的敬仰额略微的疑惑。
    能让裴度亲自去请的人，竟然会拜他为师，按照府里原先的赌局来看，原本大家看好的都是裴度拜奇人为师。
    但若说此人一点本事都没有，他又着着实实的劳动了裴度为此出府两趟，更何况还能让谢初晴亲口吩咐主管说来新人……这简直就是为他在王府里横着走铺就了一条光明大道。
    裴度一拂袖子，当先就走，倾城顶着众人热辣的目光，硬着头皮跟在裴度身后，“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就跟我住一个院子。”裴度说这话时着实犹豫了半天，但一想起倾城死捂着古本说师父临死前交代绝对不能抄录，想看一定要当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翻阅，而且还不能默写时，和我住一起的话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冲破唇齿大关，顺顺溜溜的吐了出来。
    倾城狗腿无比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切全权交给师父打理。
    相府一干下人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一群眼珠子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
    裴度回房后第一时间是换衣服，倾城想了想，最后还是收回了自己准备去拿衣服的手。
    万一裴度以为自己只有白的黑的两种衣服，换了件青的岂不是又得重掉。
    管事是一个一看就觉得相当好说话的和善男人，拿笔记下了倾城顺溜报下的名字籍贯后又嘱咐了半天不要随便走动不要随便去上房之类的话，末了无比狗腿的说反正你是裴度的徒弟，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师父，反正裴度是在府里从小长大的，规矩知道得比自己还熟，又相当好心的隐晦着提醒了倾城虽然说你是裴度的徒弟，但裴度身后有谢初晴靠山，你没有，还是守下规矩云云。
    倾城听得不耐烦，往身上摸了半天，想起来自己现在这种流落江湖要去卖艺的身份大概应该是没钱的，只能点头哈腰的冲着一脸酸笑的总管赔笑，客套多谢照顾以后还要仰仗之类毫无营养的对话。
    “一般乐师都是一起住在花园西北角的梨棠院，每天辰时、申时一起吃饭，卯时点名，亥时之后不许出院子，不过当然了，裴先生有单独的厨子，有时宫中还要传召，是不用太守这些规矩，但你和裴先生住在一起……”管事低头往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册子上拿笔写写画画了半天，欲言又止的抬眼看着倾城。
    倾城赶紧相当上道的表示自己绝不搞特殊，一切行动与大家一起。
    管事又唠唠叨叨了半天，确定倾城是绝对不会有银子孝敬了，才相当不给好脸色的说声晚了先生早点休息，关了门走了。
    倾城长呼一口气，往桌边坐下，一拎茶壶，发现轻得离谱，再揭开盖子往里瞟了一眼，一只蜘蛛晃晃荡荡的牵了根丝，从倾城眼前挥动着八只脚，跑了。
    倾城：“……”
    “师父……”当倾城可怜巴巴又犹犹豫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裴度已经把衣服脱得差不多打算爬床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低头看了看虽然一块肉都没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中衣，裴度毅然决然的表示自己已睡。
    “可是师父。”倾城敲门敲得极有节奏，三下一停，连带着说话也带上了停顿，“没法明天说。”
    裴度扭头看看门，停了停，终于还是从床上爬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换好衣服，青衫淡然风度翩翩而又带了一丝不耐烦的疲惫开了门，“什么事？”
    倾城扒着门框，还是下午那一身黑衣，看到裴度就和看到了黑暗之中光明闪闪的救星一样的激动，“师父，厨房在哪儿？”
    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