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朵，你看，下雪了。”我裹紧了白色的狐裘大衣，仰头看着漫天白雪。里面虽然穿着锦衣，但若没有狐裘，我终究不习惯。
    长安，夜。穿梭在大街小巷，始终少了那份熟悉的感觉。以往在塞外，总是冷冷清清中却渗透着温暖。胡人们围坐在一起，传歌接舞，好不热闹。而且胡人也是相当友善的，即使是对我这样的汉人，也是平等的对待。
    “少爷，回去吧！今天可是您十六岁的成人礼，若不回去的话，夫人可是要怪罪小朵的。”我身后的女孩柔声道。小朵是我的侍女，跟了我快七年了，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样。
    “是呀，我都已经成年了，为何还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呢？”我无奈地摇摇头。我的父母并不是什么官侯，但是他们却是有名的商人，在长安和洛阳等大城市里有数百家店铺。官宦贵族们有时都要敬他们几分。但作为家中的独子，我却在关外长大。拿父母的话来说，就是大唐尽是污秽之气。
    出生在钟离家，或许注定要是这种命运吧！想到这里，突然间我又淡然起来。
    我，钟离洛雪，注定了要继承这个复姓钟离家族的命运。毕竟，我是这个家的独子。
    “少爷，我们回去吧！”小朵帮我撑伞，路上的行人不时回头看朝我这边。汉人虽然也会披狐裘，但是我的狐裘却是白的渗人。它是用千年的雪狐所做，自然要珍贵的多。穿在身上，总显得雍容华贵。身上淡淡的兰花的气息引得不少人驻足，我却当成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少爷我今天要去看看什么叫做花街，小朵你别跟过来。”我一反常态，拿过小朵手中的白伞，自己走进雪地里。我特别偏好白色，可能是与自己的名字有关吧！洛雪，落雪，雪，本来就是白色洁净的东西。
    “少爷，少爷，您不能去那种地方呀！”小朵顾不得那么多地冲上来挡住我。我不大理解地看了看她。长安的花街，是男子的天堂。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也不知道花街究竟是做什么的。也许是卖花的吧，但是我想要去看看。
    “为何？”我蹙眉问道。
    “少爷生活在关外，不懂得唐人的生活，那花……花街……是……是供唐人男子享乐的地方。”小朵的解释很模糊，我依旧不明白。
    最终我们双方妥协一步，我让小朵随我一起去。
    很久很久以后想起那一天，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会带着女仆去逛花街的男子，天下也就只有我一人了吧？但后来想起那一天的时候，虽然觉得自己傻傻的，但也是我所度过的最为开心的时光了吧？毕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他。
    原来好奇心真的可以杀死猫。
    现在我突然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原来，原来，花街是这种地方！
    各色女子娇笑游戏。我承认她们的确很漂亮，可是我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我无奈地摇摇头，挥挥手，拉紧狐裘领口，准备回去。
    “哦？居然有这么正的妞儿，小妞儿，你是哪家的客主？百香楼还是月英阁？呼……这身香味儿……”我才转头，手便被人抓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那人就开口问我。
    百香楼？月英阁？那是什么地方呀？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眨眨眼睛。
    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还穿着禁军制服……这是……
    “你是‘十率’的人？”我惊异地呼道。“十率”是太子的专属禁卫军，他们有统一的制服，以前太子府里用的东西都是我家店里的，有一次见到有人穿着这样的制服来店里取货。母亲告诉我说那是“十率”的制服。他长得很高，身形很好，也很英俊，但是因为说话的内容太粗俗，很难让人把他和皇家联系到一起。
    “不错嘛？居然还认得出来……啊！”一只羽扇突然狠狠在他头上一敲。我看向他身后……多美的人！漆黑的长发小心地用杏色的绸带挽起，就像丝绸一样光滑。白皙的肌肤毫无瑕疵，细长英气的眉毛，温柔似水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翘。修长的身段，一身锦袍显示出他的身份。
    “太子叫你来保护我，可不是让你来找乐子的。”那人悠悠开口道。唇形都美到让人窒息。
    “快……快放开我家少爷！你放手！”小朵回过神来后，看到有人抓着我的手腕，吓得大叫道。
    “少爷？”他把脸凑近：“真看不出来。不过，男色之风在武后在位时就很盛行了，在这条花街上也有不少店里有男子引客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有长得这么绝色的人。而且，你居然还在衣服上撒香料……这是兰花的味道吧？果真是……”
    “放开我家少爷！少爷，洛雪少爷，你快放开他！”小朵上来抓着他的手往外拉，却没有一点效果。
    “洛雪……”站在他身后的人喃喃道。
    “钟离洛雪初次来到长安，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我把手向外一扭，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狠狠一扭。只用了一成功力，但他的手应该会疼上个几天吧？
    “嗷！”他大叫，手垂了下去。
    “至于你说的香味儿，很抱歉，那不是香料，是因为某种缘故，我无意间染上了这种香气，后来怎么也洗不掉。”
    钟离家家主，为了生意，必学武功。作为将来的继承人，刀，剑，枪，鞭，弓，锤……每一种兵器，甚至轻功，我都严加练习过。这也是我常年在关外的原因。关外的气候，很适合练习武功。
    “你是钟离家的少主？”那位“十率”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叫重月。这位是……我的朋友。”
    “重月，直接跟他说好了，干嘛隐瞒呢？反正很快你就要退出‘十率’来加入我这边了，顾及太子那么多干什么？”那人打开羽扇缓缓摇着。这么冷的天里，居然还扇扇子，我想这人虽长得漂亮，脑子却是坏掉了。
    “我是……李瑁……寿王。”他走到我面前，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原来是寿王……什么？他是寿王！寿王是十六皇子，母亲武惠妃当初相当得宠，但那时候太子已立，皇上便亲封李瑁为寿王，赐给他大片领地。他可谓是最受皇上喜欢的皇子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你……你……你是……”
    “别担心，钟离少主，我来这里不过是玩玩的。见面即是缘分，我想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李瑁轻笑，但却一笑倾城。很多女子都把视线投到他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但就在这时候，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重月上前一步将李瑁挡在身后。
    “救……救命呀！”男子的叫声传来，小朵害怕得躲在我身后。
    只看见一群人正在追着一个衣裳褴褛的丑陋的男人。男人不停地逃，但却躲不掉后面的人。
    “金吾卫。”李瑁在我身旁轻道。
    居然被金吾卫的人追杀？金吾卫是皇家十六卫之一，主管长安城以及周边各个小城。他们是皇上的直属军队。
    “救我！救救我！”男子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被金吾卫的人用一颗石子击中膝盖，跪倒在了地上。
    “少爷！我们快离开。这人……”小朵颤抖着拉拉我的狐裘，白色的狐裘和眼前这个肮脏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即使是金吾卫又如何，用如此伤人的方法胡乱抓人，难道权力可以盖过天吗？我越想越气愤，解开狐裘递给小朵。
    脚尖点地，我便跃到了男人和金吾卫之间。单薄的锦衣在空中划出巧妙的弧度，空气中混入了我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兰花香味。
    “你是何人？”他们之中一个带头的人问道。
    “不管我是何人，你们这样以多欺少不觉得很可耻吗？”我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啧啧，这么漂亮的人……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不然毁了你漂亮的小脸儿可就不好玩了……”金吾卫中有人开口道，随即便是一阵哄笑。
    “你最好闭上你的嘴。”突然有人拨开金吾卫中排头的几个人，站了出来。一身朱红色的战甲，但却显得他的身形尤为干练。一副完全不属于武将的漂亮脸蛋，甚至可以和李瑁媲美。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他的眼角有一颗浅浅的小痣，和他的战甲一样是朱红色的。原来以前在关外时，胡人们常说我们这些汉人长得很好看是有凭有据的，这不儿？才回到长安没几天，就连着见到这么多漂亮的人了。当然，只限于男子的英俊，不然长安遍地都是美女，何必担心找不到？
    “大将军！”金吾卫统统拱手行礼。
    原来他是大将军。在十六卫的级别中，最高的是上将军，然后是两位大将军，两位副将军，郎将，长吏，和普通的侍卫。大将军，那可是副二品的高官了！只是左右金吾卫，也不知他是属于左金吾卫还是右金吾卫？
    “钟离少主，方才我的属下多有得罪，还望你多多包涵。在下姓闻人，单名一个离。请你行个方便，将此人交予我们左金吾卫处理。”闻人离抱手对我行了个礼，我愣了愣，难道武将中也有如此儒雅的人？
    “此人犯了何罪？怎么离大将军竟亲自上场？您身为左金吾卫的大将军，不应当亲自出马的。”还没等我接话，李瑁便站出来问。
    “拜见寿王！”左金吾卫看见是他后齐齐跪下。
    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眼睛突然一横，似乎“寿王”这个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他这是……
    “你就是李瑁？寿王瑁，我要你为我全家偿命！”他突然跳起来，不知是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直直向李瑁刺去。李瑁见状，倒也不躲，似乎就是直直站在那里等他来刺的。
    匕首离他的胸腔还有半米的距离时，李瑁突然伸手，一瞬间匕首断成了碎片。我明明离他不到五米距离，但竟完全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但是我认准了一件事，这个王爷，万万惹不得。凭他的身手，即使背后没有皇家为他撑腰，恐怕也是一代大侠的吧？
    “就这么点本事就想刺杀本王？你可知今天本王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些人引出来。看来这朝野里果真有人在企图想要结束我的命。告诉我，是谁？”李瑁的脸像是镀上了一层寒霜，虽然长得好看，却渗着寒意。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那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昨夜子时，你们得到今天本王会离开皇城的消息，便排兵布阵，准备刺杀本王。你们当本王是什么？连这么一点事情都弄不好吗？呵呵……可笑。”李瑁摇摇头，又继续道：“我不打算逼供，就算胁迫你们说，你们也不会把我哥的事情抖出来。还好今天我请来的是左金吾卫，而不是十率，不然恐怕我现在已无葬身之地了吧？只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左金吾卫的大将军亲自出马，导致你们提前现身，还坏了本王的好事……”李瑁说完，朝我这边看了看。我顿时寒毛倒竖。他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不知道怪在哪里。我赶快从小朵手中拿过狐裘，慌忙披上。
    “是呀！我们原本想过金吾卫会出马，可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一批人马。真是机关算尽，百密一疏……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那人丢掉手中的刀柄，干干地笑了两声，又从鞋子侧面抽出另一把匕首，只不过他这次的目标不是李瑁了。李瑁如此厉害，他们铁定想到了，看样子这把匕首本来是他用在自杀上面的，但是好像对他来说又有一个什么新的机遇出现……
    我思量着，却没发现那人一晃身来到我的后面。冰凉的匕首贴在了我的颈部，我微微一怔，蹙起了眉。
    “啊！少爷！”小朵看见我被人挟持，直直吓昏了过去。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钟离家的公子……呵呵，如此一来，即使是皇上恐怕也要礼让几分的吧？钟离家，即使是你们李家当政，也是惹不起的角色……”他用手狠狠一捏我的脖颈，我吃痛地昂起头。匕首微微嵌入身体，透心凉的感觉立刻席遍全身。我肯定自己一定流血了，转念一想，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遭血光之灾，真是晦气！还有，可惜了这一身狐裘，本来如此名贵的，沾了血后，在好的狐裘也变得不纯了。血液混着兰花香，视觉冲击加上嗅觉的感应，再迟钝的人也应该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放开他……”重月第一个打破僵局，接着又是那个标准动作，上前将李瑁护在身后。
    “你是十率的人？”那人看了看重月的制服，露出另一种神色。
    “本来是，现在我已退出十率，加入羽林军了。”重月说完，毫不在意地将外套脱下来。
    “你……你居然背叛太子！”男人一不小心说漏嘴，而后又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我没有。因为我从来没有效忠过他。瑛殿下，并不是我奉命保护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发现拿刀挟持我的这个男人的手竟然在颤抖。李瑛，玄宗亲立的太子，为玄宗宠爱的丽妃之子。可惜丽妃红颜薄命，未能长存于世。之后更因玄宗宠爱惠妃而一蹶不振。丽妃死后，瑛太子更是不得玄宗喜欢。玄宗转而喜欢上这个极为聪明睿智的儿子寿王瑁。当然，玄宗对这个儿子的喜爱可谓是超出了对任何儿女的喜爱。万事都顺着瑁的意思来行事。
    “洛雪，你可真是不听话！要不是有人回来跟我说你带着小朵来西朱雀街了，我想你今天就回不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条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我颈边，击中男人拿匕首的手上几点穴位。匕首顺势掉下，我眼疾手快，抢过匕首将它掷出，匕首插进了一棵梅树的树干中，树干晃了晃，整棵树被拦腰截断。
    接着一队穿着我们钟离家的制服的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有几人去将昏去的小朵扶起，其他几人拨开人群，为某个人开道。
    “娘，谁叫你把我的缀月鞭收掉的？”我蹙眉看着正朝我走来的少妇——柳叶细眉，高挑的丹凤眼显得妖媚十足，小小的红唇就活像樱桃般亮丽光艳。
    “洛雪小儿好不听话！我和你爹在家里请了江湖上的众多英雄好汉为你亲生，你竟撂下众人来这儿惹事。如若我那时不收你的缀月鞭，想必你早已不分青红皂白地与金吾卫发生矛盾，你若有意助人，刚刚就应该出手。”娘也学我一样蹙起眉，但在我看来格外亲切。
    在我会的众多武器中，鞭子是我最上手的武器。而缀月鞭，可谓是鞭子中的极品。缀月鞭是一个西域的锻造师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制成的。他采集了九百九十九棵古木上最为坚韧的枝条来编织，用铁液来定型。经过打磨后，只剩下一根枝藤的大小。再把定型的鞭子放到万年寒冰中封了整整十年，把拿出的鞭子用白熊的血液浸泡。最后再用银汁上色。最后鞭子成了一根极细的却无论用什么尖利武器都斩不断的奇鞭。缀月鞭是有一次我与母亲去西域游玩时无意从一个商人手上拿到的。后来我曾叫父亲身边力气最大的死士用打磨好的利斧斩鞭，可是最后利斧都被震裂，鞭子依旧完好无损。于是我便向母亲将缀月鞭讨来，作为自己最宝贵的武器。
    “语嫣夫人？”男人吃痛地握住自己的手掌跪倒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本来我们钟离家无意与你们政治争夺联系，但如今你们却害到洛雪，这迫得我们家族出手阻挠，总而言之，还是阁下不明事理。”娘心疼地伸出手摩挲着我的脖颈，温热的触感给我极为亲切的感觉。
    “娘，没事啦……”我见她那么难过，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
    “这神草是我和你爹从仓库里找出来的，据说它能瞬间消除伤口，也不知道有没有效……”娘在我旁边轻喃道。她虽然有时候是女中豪杰的爽朗的样子，可是见我受伤，想必还是心疼得紧。她用内力把神草捏成碎末，小心翼翼地涂在我的伤口上，微凉的感觉袭来，我下意识地抓紧了狐裘。
    “唉，没事了。”娘叹了口气，牵着我便离开了。
    脖颈上不再有刺痛感，我伸手摸了摸，伤口居然真的消失了。我心想，这神草果然是神奇之物。
    一个深邃的眼神淹没在身后……唯美至极……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去却没有见到任何人……难道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