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浩成的病，在这一年发作。
    长久以来，烟抽得太多太凶，烧坏了他的肺。发现时已是中晚期。
    郑部长已经离休，听说身体也不好，住在疗养院里。这两年，他禁止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浩成，自己气闷恨，也不跟别人说，憋坏了身子。浩成妈照顾着他，天天以泪洗面。
    晚上永善趁浩成睡着，偷偷打了个电话。第二天一大早，浩成爸就赶到海滨小城，在医院对面找到永善。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难道你我们不是浩成的爸妈？难道你就不管浩成的死活？！”
    “郑部长，您不要生气。浩成就是怕你们知道了担心，才不告诉你们。”
    浩成爸把陶瓷杯重重放下：“浩成在哪里？我要立刻带他走！我要带他去美国看病！”
    永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医院。他看起来瘦多了，两颊凹陷。
    他很慢，但坚定地摇摇头：“浩成哪也不去，就在这里治。我会想办法找城里的名医……”
    一杯水泼到他脸上。
    “到现在你还想霸占着他！你想害死浩成吗？你是怎么照顾他的，我好好的儿子会变成了今天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茶室里好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我知道。”永善抹去脸上的水珠，“浩成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他出事。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奇迹，我会找到的。”
    “如果……”他垂下眼睛，“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我还活着，您和浩成的妈妈，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
    “因为……”
    他不再说了，从位置上站起来，抓过外套：“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该回去了，浩成在等我……他现在在在对面医院，如果您愿意，可以过去看看。”
    “回来！”
    浩成爸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扔到对面桌上。
    永善盯着支票笑了。
    他憔悴了许多，但眼睛并没有失去神采，像两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郑部长，这是您第二次给我支票，您早就知道我的答案。”
    浩成爸用力按着玻璃桌面：“这次跟八年前不同，我知道你不会拿我的钱……我也不要你跟浩成分手！听说你已经卖了健身中心？那点钱你们两个能坚持多久？浩成以后需要更多的钱。”
    “郑……”
    “我是浩成的爸爸！”
    永善第一次抬头直视他，浩成爸也瞪着他。
    永善走到桌前，拾起支票。
    “来之前我只打算给您带个消息……比起您，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我要浪费那些时间？为什么我不尊重浩成的心意，要劝他去做他不愿做的事？就因为他听我的话。他一直都听我的话……其实我也不想那样。我害怕自己给不了他快乐。以为那样，对他才是最好的……您说的没错，浩成会有今天，全是因为我……谢谢您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他说的很平淡。
    永善一直是这种人，越看重的事，他说出来反而平淡无奇；越看重的人，在表面上，他反而显得不太在乎。
    浩成爸沉默着。
    “你是因为内疚，还是真的爱我的儿子？”
    “这种事，只要浩成自己知道就行了。”
    永善离开后，浩成爸在那里坐了很久。
    “臭小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气很像永善爸。
    永善推门进去的时候，浩成正站在窗前晒太阳。
    他戴着厚厚的毛线帽，脸色白得像医院的墙壁，病号服穿在身上，看起来有点空。
    “永善，你回来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在看这棵柳树。真奇怪，春天来了，别的柳树都发芽了，只有这棵还光秃秃的。”
    永善把一件外套披到他身上。
    “会发芽的，晚一点总会发的。”
    “是啊。”
    浩成，如果你从来没有认识我，会不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会不会过得更好？
    可是如果不认识永善，那我这一生，就是空白的啊。
    这不是永善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的出现，不也打搅了永善的计划吗？如果不是我，永善早就达成梦想，过上想过的日子了。
    我是永善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你是我人生的一个意外。
    他们在窗前拥抱。
    现在，依然是快乐的。
    是谁的眼泪滴到了手心里？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