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淡薄阳光如流箭般穿过镶了黑边的厚厚云层，柔软地投射下来。天色还未亮透，雾气还未散尽。四周静谧，唯有马蹄嘀嗒车轮滚动的声音在羊肠小道上悄然响起。
    凌蓦然一行人正往怀芙京的方向前进。
    赤璃掀起马车布帘的一角，望向一片混沌的前方，有些许怔忪。凌蓦然为他安排的“头七之死”是否真的能轻易骗过心狠多疑的凌顺然？还有他的蛊毒，自楚清晓帮他用金针镇住金蚕蛊之后，他总感到大脑某个缺失记忆已久的角落常常隐隐作痛，但每次当他集中精神去想仍是忆不起任何有实质的东西。
    “太子殿下，小人的表演还合你心意吧？”
    “好，很好，非常好。胡优睨，你的这个趣致的表演叫什么？”
    “回殿下，小人的这个表演名叫‘魔术’，是小人在杂耍团里面学的，若然殿下喜欢，小人多表演几个给殿下开心吧。”
    前面的马车上依稀传来女子的对话声，赤璃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青绎，漆黑的眼中带着明显的询问。
    青绎没想到一贯漠然处之的赤璃会对楚清晓的事那么在意，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事实上赤璃只对她一人的事情表现出兴趣而已。青绎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但仍对赤璃说道：“楚姑娘正在练习。”
    赤璃稠秀的眉毛一挑，瞬间了然。
    离他不远的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凌蓦然、楚清晓和青梨三人。青绎方才所说的“练习”其实是凌蓦然特地为楚清晓安排的。
    此次楚清晓要易容成一个相貌粗鄙但又擅长魔术的民间艺人来接近太子。其名胡优睨，祖籍是位于边远南方的一个偏僻小城——南邺，他从小就在各地流浪，父母生详不明；后来在一个著名的杂耍团里学得一身奇特的手艺，在水文镇表演时被出巡的凌蓦然看中，便为他赎身，且带上京城献给太子。
    这是凌蓦然为楚清晓塑造的一个身份和一份来历。虽凌蓦然不认为凌亦然会对楚清晓的身世追根到底，但太子身边还有个精明的易先生，凌蓦然可不能保证易先生不会怀疑楚清晓，因此凡事还是要做足准备方能以不变应万变。
    赤璃曾问过楚清晓为何要不惜一切，甚至以身犯险来帮助凌蓦然。
    “难道是为了钱？”赤璃猜测道。
    楚清晓笑着摇头。她答道：“钱财乃身外物。”
    “权？”赤璃皱了皱眉。
    楚清晓还是摇头。
    彼时楚清晓正帮他易容，她选了块比较符合他脸型的人皮面具对着他的脸比了比，说道：“别忘了我只是一介女流，即使芙水国有女官，但像我这种懒人还是比较适合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难不成是为了……
    赤璃被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认真严肃地看着正在调配药水的楚清晓，黑沉沉的眸子闪着探视的光。
    眼前之人不过十五六岁，及笄之年，正是一个女子最容易芳心萌动的花样年华。而芙水国一向有及笄乞婿的传统，她为了得到心爱男子的心如此为他付出一切也未尝不可。
    “难道你是为了成为蓦王的王妃？”赤璃神色复杂地紧紧锁着楚清晓，害怕会错过她脸上出现的任何一丝表情。
    正想帮赤璃涂药水进行修饰的楚清晓没料到他会来一句这样的话，手一抖，差点把整碗药给倒了。
    她毫不客气地白了赤璃一眼，说道：“赤璃，怎么我以前没有察觉你原来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楚清晓把手上的药水小心放好，才继续说下去：“虽则蓦王是无数女子理想的梦中情人，但我自问不是个为了情可以抛弃一切的人，更何况，我可不是毫无条件地帮他，说得清楚明白一点，其实我和他的关系就像你和他的关系那样，各取所需而已。所以，你不用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楚清晓说这番话的时候，清丽的素颜仍是神色如常，然而赤璃却听出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心酸。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亦不知道她和凌蓦然之间的交易，但那股心酸是那么的无力，真真切切地从她澄澈的眸底穿透出来。
    赤璃深深地望住她，忽然觉得人生是如此的荒唐，这个差点被自己一剑解决的女子竟不计前嫌，两三番将他从死亡的关口中拯救回来，她为了解他的蛊毒，不惜日以继夜地翻书研读，奔波于菊奕苑和济世堂之间，就连她之前中的“窒风息”也无暇顾及。赤璃虽然觉得她这样的做法不可取，但是说心里没有动容是假的，他封存了自己的内心这么多年，现在，这么多突如其来的陌生情感不由分说地涌进来，他真的觉得无所适从。
    你和他是各取所需么？
    那么我和你，又是如何呢？
    另一辆马车上，各种鲜花铺满车厢，弥漫着馥郁芳香。
    “清晓，我们如今时间无多，你必须提前适应一下你所要易容成的人。现我只能为你猜测一些可能会出现的特殊情况，大皇兄和李季常我相信你可以应付，但是他们身边的易先生你不得不防。有易先生出现的场合，你可真的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凌蓦然敛了唇边的温和微笑，对车上的楚清晓说道。
    “嗯。”楚清晓郑重地应了一声，她虽不知有“神机子”之称的易先生是否如情报中说得多么厉害，但此人能令凌蓦然都如此忌惮，定不是什么可以好相与的角色。她定了定神，停止手上变魔术的动作，再次看有关于胡优睨的资料。
    胡优睨，男，二十五岁，其人好色贪财，尤爱男色，阿谀奉承，与一般小人无异……
    后面紧接着用洋洋洒洒几千字记录了此人的生平。
    最初拿到这份“简历”的时候，楚清晓一念那名字便忍住了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究竟是谁那么有才，帮他起个这样经典的名字？胡优睨，不就是忽悠你吗？这分明是个阴谋。
    然而凌蓦然却是一脸正色地告诉她，胡优睨这个人可不是杜撰的，南邺确有一条胡家村，里面真的有一个人叫胡优睨。他从小在各地流浪学了一门手艺也是真的，但后面所说的则是半真半假，若然易先生真的怀疑你的身份而去调查你，这个身份掩护你两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两个月，正是楚清晓要完成任务的时间。
    他将一切都计算好。就连最微小的细枝末节都不放过。楚清晓抬眸看着他如玉雕的精致脸庞，有片刻的心悸。
    她想，真正的胡优睨很可能已经不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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