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而温热的血液顺着剑身涓涓地流淌开来，却似乎眷恋那冰冷的剑气般迟迟不肯滴落下来。那如同薄雾的丝绸轻纱绕在剑旁，亦如即将香消玉殒的女子暖玉般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一丝不舍地纠缠。鲜血像蛛网般渗开，伴着那轻纱开出一朵朵妖冶而绝美的蔷薇来。
    那是你握住的剑，带着你最动人的气息，属于你的气息。
    能死在你的剑下，亦或是我这一生唯一结下的善果。
    而凡尘俗世终究是放我离开了。
    也罢，就让我携着你给的冰冷而致命地温柔轮回。
    念着你的好，定不喝孟婆汤，只为在黄泉路上等你来把我寻回。
    含着那样明媚地眼角，仿佛在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站立着的女子的脸上似乎溢开了从没有过的解脱与开怀。面纱下隐约可见那绝世的容颜。冰冷的剑气传进心间，却已不觉得痛楚，那是一种清明如同佛前救赎后的心若明堂。只是，气力却无可奈何地跟随着温热的血液流失了。好想大笑，却无力再扯开自己的嘴角。
    晶莹的泪珠凝聚着最后的留恋，轻轻地溢出，无声无息地落入面纱之中。
    “夕，请为自。。。自己。。。好好。。。活着。”
    轻若游丝的声音从面纱下飘荡出来，带着眷恋和不舍，却是那样坚定的期盼。生命从残败的身体里一丝丝地游离开去。想抓却抓不住。
    周遭变得迷离而模糊，越来越看不清那双冷峻而迷人的眼睛。最后，她终于看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自那张脸上浮现，她才安心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夕，不要再过这样子的日子了。请为自己好好生活下去。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自私和杀戮，还有爱和牺牲。请一定自由。]
    心里想着还有好多话想和夕说，只是这些话，都随着风悄悄的消散在了四月的春天里。樱花瓣渐渐落满了她的身旁，仿佛置身于花海的仙子般绝美而超然。
    夕蹲下身子，冷峻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激动和笑意。她从来都不是喜怒显于形的人，可今天却无法不让她喜悦。可看着渐渐冰冷的尸体，却有一种心中被抽空的疼痛和无端的熟悉感。而刚刚的那一声夕竟让人她有些莫名地动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任务了，在这之后，她便是自由身。成亲之后可以带着她的娘子，看她们的四季变换，世间浮沉。离开杀戮，离开血腥，离开擎日轩，不再是杀手组的首领---夕，只是她娘子口中的小傻瓜。而这双手也可以不再握剑，只为她心爱的人儿画眉。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的如同海市蜃楼。
    她需要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不是世人眼中的江南第一花魁，而实为擎日轩最大的秘密情报基地的堂主月凌霜。一个尊主口中的叛徒。尊主交代过，如她腰间挂着玲珑玉便是凌霜了。这是她从不离身的也离不得身的。代我取来。
    夕握住匕首，轻轻挑开丝绸腰带，玲珑玉挂在它死去的主人腰间。却似乎随着主人死去般黯然无光，一点都看不出这是让江湖人士觊觎的神玉。只是那玉好熟悉。
    夕本欲拿了玉便回擎日轩赴命。她已等不及成为一个普通的百姓。
    但身体里却似乎有一种力量拽拉着她，深深撕扯的她早已冷却麻木的心，不让她离去。她自嘲地摇头，或许真的是被带坏了，自己竟也生出了好奇之心。曾经的夕从来不为其他事情而分心。生活里只有杀和血。而今天竟因为这个女人的缘故而久久不想离开。
    [江南第一花魁，是如何倾国倾城？]
    只是，这个聪慧绝伦，运筹帷幄的月凌霜也有算错的一日，她以为夕定不会揭开面纱去欣赏自己那让世人无法不心动的容颜。当夕怀着这样的心情，挑开那层若有似无的面纱时，却再也无法移开眼睛，甚至再也无法呼吸。
    “雨。。。雨湘，怎么。。。怎么回事。。。湘儿？”眼前绝美地带着微笑却早已冰冷的面容竟然和她的湘儿一模一样。她是谁？不会是湘儿。湘儿只是寻常百姓，怎会是江南花魁，怎会是集风堂的堂主？这不可能!
    她突然想起为什么那枚暖玉会让自己如此熟悉，似乎那段夜夜欢愉，不知疲倦地合欢，赤裸相对之时，湘儿都不曾取下身上的那块玉。只是当时，她并不在乎，只当是寻常百姓人家的传家之宝，而她关注的也只有湘儿一人而已。
    雨湘。。。雨相。。。霜。。。湘儿难道就是月凌霜？!
    夕慌乱地抖开那轻轻一扯便会破碎的冗衣，一颗血痣赫然映入眼帘。[这是湘儿才有的胎记!!世间定不会有第二个人与她一样。]
    “夕，你知道吗？初生那年，有个道士经过我家，为我算命，他跟我的爹娘说，我定活不过20岁，只因这颗血痣。甚至会为自己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你信吗？”
    雨湘赤裸地趴在夕的身上，一只手抵着她的下巴，一只手卷着那一缕青丝问道。神情却是从未见过的忧伤。
    “傻话，我会保护我的湘儿，定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夕不是一个多话人，但做的承诺却永远会为她做到。
    “夕，我信你。但请你无论如何都活下去。”
    “我们一起。”
    之后她们翻云覆雨，直叫老天都羡慕这般神仙眷侣的鸳鸯生活。但湘儿的眼神里却总有那抹不开的哀伤。
    往事还历历在目，仿佛刻在心上。只是，这一刻，竟是她自己亲手杀了湘儿。最后那一剑，湘儿甚至没有任何避让地迎上她的风戮。一剑穿心。
    “老天，你是在惩罚我杀人如麻吗？”
    如同野兽般嘶吼的声音震得天地都为之动容。似乎应和着，樱花瓣如同开始舞蹈般飞扬起来。女子身上的血液早已凝固，那绝世独立的容颜还带着倾国倾城的笑意，仿佛是在安慰着眼前疯狂的人儿。迫使她安静下来。
    夕抱起躺在地上的湘儿，低呼着她的名字，雨湘。。。湘儿。。。湘儿。。。湘儿。。。回来好吗？还没有带你去看天池那如同你眼眸一样的湖水，还没带你登上那直冲云霄的五岳去看那瞬息万变的云海，还没带你在大草原上驰骋骑马，还没带你浪迹天涯。。。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人，在这污糟不堪的世间，留我一人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你怎么忍心？
    滚烫的眼泪掉落下来，滴在那美丽的脸庞上，和那早已干涸的泪痕融为一体。而那早已无生气而苍白的眼角竟也流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来。
    “湘儿。。。你也不舍对不对？回来好吗？是我的错，不要。。。不要这样对我。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夕吻住怀里人儿的眼角，却被那锥心的冰凉而惊得猛抬起头来，她不知道，原来尸体是这样的温度。她杀人无数，却从来不知道死人是如此的冰冷，寒彻地让她的心都冻伤了。
    她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洗劫着她本已荒芜却因为湘儿重新开始生长的心。这种从天堂跌进地狱的痛，让她的心生生地滴出血来。握着匕首的手早已没有了知觉，甚至割伤了的手掌也完全没把她的目光从月凌霜身上摘下。
    夕阳晕开天边那一抹鲜红的云彩，淡薄地笼罩在这对恋人身上。满地的樱花铺开世间最美的画布，其中一个温柔地抱着另外一个，那背影透着绝望的悲怆，竟让人忍不住想要掉下泪来。可她们却这么完美地融进了大自然里，如同最让人心疼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眼来。
    当最后一点光芒被黑暗吞噬，天地都暗淡了。可那对恋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棵树下。徐风吹过，激起一丝丝凉意也无动于衷。终于，坐着的那名女子轻轻地俯下身子，用再没有更温柔的声音在那怀里人儿的耳朵旁私语着。
    “娘子，你再睡会儿，我带你回家就要醒咯。我们还没拜堂呢。”
    夕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柔若无骨的身躯，仿佛怕吵醒怀里的女子一样，紧紧地圈住，抱稳，踉跄地站了起来。脸上还留着纵横交错的泪痕，却再也没有眼泪。
    一步一步，脚上竟像是灌了铅一样，每迈一步都撕扯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扯出血丝，扯出锥心之痛。
    那是她们一起亲手搭建的小茅屋，虽然简陋却载着她们满满的爱意。门前溪水流过，会有小孩一边喊着歌谣一边快乐地捕鱼，然后用他们稚嫩的嗓音喊着她们姐姐，姐姐。她们曾经也如同寻常人家那样，洗衣做饭，与同村那些善良地婶婶们话家常，会接受她们多晒的鱼干。有时候，邻居家穷的揭不开锅了，也会不动神色地在他们的家中放一些银两而不让他们知道。曾经她以为，结束了杀手的生活之后，这就会是她的下半辈子。和自己最爱的女人，洗衣做饭打扫，闲来时刻，湘儿奏乐夕儿舞剑。享受着人间最美丽的东西，那就是善意和平凡。
    只是，老天是不会放过这个沾满鲜血的自己的。当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以为，她可以得到救赎的时候，却只是老天让她更痛苦的一个玩笑。怀里的佳人似乎真的像平日里安睡的模样，浅笑而迷人，腻在她的肩膀上。
    “湘儿，我们到了，醒醒吧。”
    夕轻轻地将雨湘放在床上，整个屋子充满了曾经的回忆。那些甜的酿出糖来的回忆。她蹲在雨湘身旁，摇着她的手，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哭腔，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只是，她再也不可能醒来，再也不会喊她一声小傻瓜了。她颓然坐在地上，而红红的眼睛里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湘儿，待我为你画眉，然后便来陪你了。”
    夕有些着魔地站起身来，走到每每为她勾勒自己最爱的眉梢的梳妆台前，却赫然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夕儿亲启。那娟丽的字体一看便知是湘儿的手笔，她至死也忘不了。
    夕颤抖地打开那封信。原以为再也流不出眼泪的眼睛竟又渗出了一丝丝湿润的泪水。
    夕儿，明日申时，你我便要阴阳两隔。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的。但我却骗了你。
    我不是姑苏城中没落的小姐，而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女人。在我5岁的时候，被尊主收留在了身边。尊主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教我武功，传我心法，甚至送我武林称霸的神玉，知道最后我才知道，那块玉是需要女子贴身养育才能最终长成的，而明日申时便是它长成之日，也是我离去之时。曾经我以为我爱上了他，而他不爱我也不碰我，最后还让我成为了淮春楼的幕后老板和江南花魁，擎日轩里的集风堂堂主，专门为他收集江湖各处的情报。而我也渐渐不再对他有我以为的爱慕之情。看惯了风月场的薄情寡义和为博红颜一笑的荒唐之举，我以为我便要如此孤独终老，双手沾满鲜血，无法救赎地老去。
    直到我在一次任务中遇见了你，你竟然是最神秘的杀手组首领---夕，江湖中闻夕丧胆的风戮剑的主人夕。这个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施舍怜悯的杀手，竟然用那么温暖的眼神看着我，救了本来应该被人凌辱，然后顺利混进他们山庄的悲情女子。而你，在救了我的同时，好不眨眼地杀了山庄里的所有人只为了那个无赖庄主轻薄了我。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本认为的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爱。而我，就在那一刻爱上了夕。
    尊主知道了事情，却也正好可以利用我牵制你，毕竟你是那么的嗜血，尊主也怕有一天你会逃出他的掌控。而我便如同棋子一般安插在了你的身边。而你却只是完全不知情地真心待我好。在那一天的晚上，我把自己交给了你。因为，我爱你，我愿意。即使，我们都同样身为女子。
    那个时候，我已经无法回头，爱着你，却无法不负你。
    直到，你带我来了这个小山村，像寻常夫妻一样，盖了一个小茅屋，看不得我劳累，便一个人砍柴搭建，只让我为你拭汗做饭。为你织衣，开始不单单只是穿素色的衣裳，而是高兴地穿上我为你做的红袍，带上我为你缝制的香囊。晚上，占有我，紧紧抱着我入睡，这让我有了为人妻的快乐和满足。可我知道这些美好的日子不会长久。你会在有任务的时候妥善的安排好一切让我等你回来。而尊主派给你的任务也越来越多，而我腰间的玉也越来越通透，暗中查玲珑玉的我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得知了尊主的意图。那时候的我早已不会为他的事情伤心，却为着我们的将来担忧。
    终于，尊主找到了我们的小茅屋，他那样心计的人是不会不知道我们俩之间的真情的，而这正是他最担忧的，集风堂的堂主和秘密杀手组的首领相恋，这对他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而他的眼里只有武林和江湖。
    而我当时也太过稚嫩，我求他放我们自由，只要能让我们浪迹天涯，我们便不会做任何威胁他的事情。却不知，踏入江湖的我们，早已无法抽身。而我们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也已经让无辜的鲜血浸满了整个灵魂，又怎能独善其身。
    末了，他答应我，不会为难于你。
    夕儿，你说过，若想娶我，你该给什么样的聘礼，我才会嫁于你。你说任何条件都可以。我现在便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把玲珑玉交给尊主，不要报仇，算是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请你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自由地做你想做的所有事。若你轻贱生命，来世，我也不会成为你的新娘。
    而我等着你老去的那一天，在黄泉路上在牵起我的手，去一个没有罪恶的地方。
    与君共度生生世世，不羡鸳鸯不羡仙。
    湘儿
    绝笔
    掌心的信纸，在泪水的洗礼下渐渐模糊了字迹，夕无助地颤抖着。
    [湘儿，没有了你，我怎还会有想做的事？也罢，都遂了你意，来世，我定永远陪着你]
    深深的承诺，刻在夕湘的三生石上，佛说：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若我这辈子罪孽深重，就让我连同你的也一起承担，知道还清所有孽障，来世，与你有一个寻常的百姓生活。
    五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侠士，劫富济贫，却从没有人见过。传说中只有一个被她救过的人见过她的眼睛，如天池的湖水般宁静而深邃，之后百姓们便称她为影瞳大侠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而每年的四月，淮河畔的樱花树下，总有一名女子，身著红袍，迎风舞剑，面色清丽而决绝，总让人无端地想起五年前突然之间消失江南第一花魁月凌霜。若这两人站在一起，该是何等的明艳景色。
    [湘儿，我在做，你看到了吗？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