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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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住的地方很好找,哪里声色犬马五光十色就往哪里找。另外附近一定要有卖面人的。丞相大人当年只因嫉妒我会捏面人,一夜偷光了我给二师弟捏的所有面人。虽然当时二师弟说了:“捏来捏去总归都是小伏念,少几只也不碍事。〃我却总还是记着这事。
二师弟望了一眼海边那座房子,扯扯我的衣袖:“师兄,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这座房子不错,比我们的六个亿强多了。”
自从我和二师弟说过不要整天和子房混在一处,他便整天跟着我,连我去趟茅厕他都要陪我一同去。若是以往,我或许会乐得如此,然而此刻有他陪着,反而不方便我去会老同学。
“师兄,我们已经经过这座房子有六回了,你当真如此喜爱这座房子?”
我正色道:“师兄这些年从来都没带你们出来玩过,如今好不容易同你一道出来一回却总是看房子,实在不应该。不然,你先回吧。”
二师弟刚要答话,好死不死一个蓝色的影子飘到我们身边:“伏念先生,颜二先生,别来无恙啊。”
我心情极为复杂,讪讪道:“有劳大人记挂,自然无恙。”
“哦……不知两位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我朝他挑挑眉毛,“不是你喊我来的么?”
李斯也冲我挑眉毛:“我似乎是请伏念先生来的。不过今日却不止伏念先生一人,故而有些惊讶罢了。”向身后的大宅子望了一眼,又笑道:“既然来了,便请两位赏光?”
二师弟斜睨我一眼,冲李斯极其温和地一笑:“那便叨扰了。”
进屋的时候二师弟在我耳边阴恻恻问:“师兄何时同丞相大人如此亲厚了?”
我道:“我们与李斯也不曾恼了。”
"可他毕竟是帝国的丞相,我们是否该……"
“我们该如何?我们是儒家,你要记得。”
二师弟愣了一下,缓缓点头,似乎才明白过来我们的本分。
其实往俗里说,我们的本分该是做官,这是孔先师教导我们的。我不是不想做官,只是秦王不信任我们,我们也无法信任秦王。既然学而优则仕,那我们便先做好读书人的本分。
“李斯毕竟要为他的皇帝陛下考虑。若不为此,他必不至于刻意来挫败儒家。”我虽说着这话,心里倒也不确定李斯就不是这种惹事生非的人。二师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倒也没反驳我。是了,二师弟从来都是我与子房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来也不见他自己拿主意。师父曾说二师弟腹有才华却不外露,都是因为我。他自小生长在我的阴影之下,性子又谦和,我做到了的事他便不再理睬,自然也少有显山露水的机会,是以众人早已习惯了他默默站在我身后却不知他何以站在这个位置。要他拿主意,其实是非常难的。不是他做不了决定,而是他不习惯也不喜欢抉择。当初我问他,想不想做儒家的掌门,他只是笑:“没有人反对你,那便是你了。”
李斯请我们喝茶。居然是师叔园子里种的那种茶。我们相顾无言,只好一个劲儿喝茶,偶尔寒暄两句,有些尴尬。原本到也没这么尴尬,只是李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二师弟,活活是想急死人。正想着提个话头要么告辞要么说点什么,就见有人来报,卫庄来了。
纵横那一对师兄弟里的那个纵,听说是投秦了的。可是又何必来找李斯呢?今天真是巧了。我听说卫庄年少时也是个美少年,只是可惜了据说是个少白头,否则还真想见一见。我摸摸小胡子,冲外头望去。
李斯轻咳一声,“伏念先生,卫庄已过而立之年,且近几年颇经沧桑……”
我淡淡扫他一眼,“他人之事在下不便议论。丞相大人与卫庄大人有要事相商,我等在此也多有不便,不如……”
“不如请两位先生先到后室稍作歇息,等李斯同卫庄大人了了公事我们再另行聊聊私事好了。”
我看看二师弟,二师弟看看我,半晌才恍然:“也好。”
我同二师弟在里屋喝茶嗑瓜子,听着外头嗡嗡作响,百无聊赖。忽听外头大概是卫庄忽然拔高了声音:“你们需要诚意?很好。天下还没有哪个人跟我提过诚意。你要明白,是你们需要我,而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
李斯倒是也不卑不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得到那个孩子,你得到盖聂。难道你卫庄说过的话也可以不作数吗?”
“哼,便是不作数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个孩子或许死了,或许逃了,至于盖聂,他已经倒在我的剑下。”
“哈哈哈哈,”李斯笑得实在有些猥琐,“你真的只是希望他倒在你的剑下?我记得当初我们定下的是你得到盖聂啊。”
卫庄等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原来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哼,你们要诚意,我手头到恰好有一份诚意,不知你可中意。”
“哦?”
“今晨,儒家的张良来找我,问我还记不记得韩国的宫殿是什么颜色。”
“韩国的宫殿……是什么颜色?”
“早上我还记得,此刻却想不起来了。看到你,我只想起咸阳的宫殿……那么辉煌雄伟,把韩国的旧土遮蔽。韩国已经不存在了,为何还要记得所谓韩国宫殿的颜色?“
“那么……张良为何会问你这样的问题呢?”
“张良?哼,他不过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愚蠢之人罢了!”
“啊……这件事的确是很有分量呢……不过,我希望这件事就到你我这里便好。儒家,毕竟也不是随随便便好动的。”
“我自然明白。走。”
卫庄走了。我倒是有些走不了了。
从卫庄提到子房开始二师弟便在一个劲儿地用力掐大腿肉。不过可能是他太紧张了,一时掐错了地方,弄得我这么一会儿下来疼得站不起身。
我推推二师弟:“咳咳,我们该走了。”
二师弟微微有些颤抖,慢慢起身往外走。
我拉住他,“慢,我们不走门。我们走窗。”
我牵着二师弟来到窗前,刚推开窗便听见李斯在我们后头问:“两位这是……”
我整整衣服,淡淡答他:“风景不错。”
李斯走过来关上窗,“今天实在不巧。”
我点点头,“今天实在是很巧。丞相大人,我师弟有些不舒服,头脑发昏神志不清,还请大人见谅。我等先行告辞,先将师弟的病养好。”
李斯看看我,又看看二师弟。“颜二先生面色的确不佳。”
我诚恳地点一点头,拉着二师弟要走。经过李斯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又问:“若是这病养不好,你又该怎么办?”
我来不及考虑,脱口而出:“若是没救了,但愿可以让伏念亲手送他上路。”
我咬了牙准备再被掐,却意外地没感到疼。转脸看二师弟,他面无表情比我还淡定。
出门前,李斯婆婆妈妈又叫住我:“倘若你不是伏念,李斯可还会叫你走出这扇门?”
哪里来的这许多倘若?我却还只能正色转身对他:“伏念不知丞相大人心思。”
李斯居然面色柔和:“你一向不知。”顿了顿,又道:“至多五日。卫庄,信不过的。”
我实在有些不明白李斯,他总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来不及多想。因为我发现我那素来文雅端庄的二师弟双眼一亮,忽然就在大街上狂奔起来。
路过的小贩侧目望过去,不由自主张大嘴:“那不是小圣贤庄的颜先生吗……”
我理理袖子,走过去拍拍他,泰然自若:“那不是我师弟,你看错了。”
身后李斯一句“不送”,再没了声音。我等了等,又转头望去,却见他仍旧站在门口。说实话,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这位老同学。印象中李斯一向不是良善之辈,只因他从来刻苦认真一丝不苟,便也没有人存心去揣度他的为人。自然,想起韩非,便不禁对李斯多一份疑虑,但毕竟也别无他路了。
李斯见我看着他并不走,大概以为我在怀疑他什么——虽然我的确在怀疑他什么——立刻笑道:“我儿子快回来了,我在这儿等着。”
儿子?想我大好年华还是孤身一人,他这么个货色居然连儿子都有了,就有些不舒坦。“你有儿子了?”
李斯神色居然有一些尴尬:“是啊……不论存着什么心思,妻儿总是要有的。”
我忽然有些牙疼,做贼心虚地觉得这话丢给我正合适。然而此刻我是什么心思也不愿存了,有许多事比这点小心思要重要得多,即使这点小心思已经生长了不知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