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壹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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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奉神灵的浮云大陆上,神庙多得就如天上繁星,大大小小,几乎是每七步就能看见一个。谁若是说庙宇少见,那他不是疯子便是瞎子。但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却有个身穿丝绸腰系羊脂白玉环手持象牙骨扇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男子坐在青江城最好最大的酒楼雅间中望着街边一不起眼的小神龛出神。
灿若骄阳的眸子专注如斯,那有幸得其“垂青”的神龛不知羡煞了多少恋其风姿的女子。
神龛边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十六七的模样,带些不容于世的出尘。他正靠着墙安睡,头有一下每一下地点着,间或敲到神龛的飞檐上,便睁眼迷茫四顾,见无甚大事,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循环。
这少年明显可见是个乞儿,而且似乎还是个懒惰的乞儿。这样的人在城中随处可见。但不知为何,楼镜安就是移不开自己的视线。桌上的茶热了又凉,他望着少年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他与他之间隔了两层楼外加一条街的距离,楼镜安却觉得他就在自己身侧,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听见他起伏平缓的呼吸声。
所谓咫尺天涯。
哪怕相隔天涯海角,也不过咫尺之遥。
楼镜安好笑地垂了眸,执杯饮茶,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怪异想法深感无奈。再次抬首望去时,却见神龛前已有了三四个家仆打扮的男子,与那少年不知在说些什么。
少年的眉目始终是淡然的,浅笑着摇了摇首。然后那几人颇为激动地喊了几句,声音响得连楼镜安都听见了,“我家小姐请你‘一叙’是你的福分,你怎敢拒绝?!”音落便扬拳欲要动粗。
这场景极为熟悉,似乎是……楼镜安蹙眉,随手抛下一锭银纵身便跃下了酒楼,正落在那几人身后,“五妹当真是出息了,连个乞儿也不放过么?”
几人中看上去便知是管事级人物的男子转首一望,吓得一个激灵,“三、三少爷……”他结巴道,“不是、这人他……”
“我不过出来喝杯茶,孰料却见着了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楼镜安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回去告诉楼泠儿,再不知廉耻地干这种‘强抢民男’的事,休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是、是!”几名家仆听得这位当家的少爷的话,出了一身冷汗,应了几声便急急忙忙地跑了。那管事的却似还有话要说,最终却也只是叹了声便随着他们走了。
楼镜安也懒得将他们抓回来再教训一顿了,毕竟已是不下二十次的事,他早便没什么耐心了。只求这么妹妹能消停一段时日,别在陛下出巡时出事便好。
无奈地叹了声,他转首望向那少年,“你没事……”第一眼,便不由得怔住。
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眸,幽蓝的,宛如月色下深沉莫测的海——那是妖魔才有的眸,有着入骨的魅惑,浑然天成,仿佛理所当然般的倾倒众生。
较之常人稍嫌苍白的脸上漾开一抹浅笑,眼角一滴泪痣更添几丝妖媚,“多谢楼三少。”他欠身一礼,竟有一种非乞儿可有的天生贵气。
楼镜安怔在原地,似是有些明白了方才那管事想说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了句“不谢”。
少年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身便欲离去。楼镜安这才回神,连连伸手拦住他,“公子,在下楼镜安。”
“哧。”少年显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声,微仰首望着面前比他略高的男子,由楼镜安的角度看,仰着头的少年就像是一只天真娇媚的猫儿,“楼家三少的大名,这青江城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小晓。三少不必如此强调。”
男子的脸颊红了红,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敢问公子名讳?”
少年似是意外地一愣,然而随即便恢复常态,道:“公子不敢当,我叫执灯。”音落,少年似乎有些迷茫,却不知是因何而起,他意味不明地一笑,“百里执灯。”
上元佳节。青江城中一片殷红。精致华美的花灯从城西一直蜿蜒延伸到彼端,喧闹的街市,来往的佳人才子,仰头猜着灯上字谜的有老有少。在这样的日子里,所有人均是这般天真烂漫地仰望着花灯,猜对后因着小小的奖励而灿然笑着。
不知怎的,楼镜安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在万千美丽花灯下,忽地便想起了那一日的少年乞儿,仰头望着他,声音泠泠如流水,“我叫执灯,百里执灯。”
初春的日光映在他脸上,幽蓝深邃的眸仿佛也被点亮了几分,隐隐呈现出奇异的琥珀色,愈发勾人心魂……
“镜安?”身旁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没事在发什么呆呢?”是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紫玉冠束发,一袭金边绛紫绣蟒外衫,腰佩绣龙小囊,眉目清俊,端的是玉树临风。
眼前的少年幻象瞬间消散,楼镜安望向好友,无奈道:“我说兰陵,作为陛下最引以为傲的五皇子,你就不能老动手动脚的么?我这身子骨可禁不住你一推。”
冷哼了声,顾兰陵斜睨了他一眼,道:“楼三少若是一推就散架的无力木人,我也不会与你纠缠不清这多年了。”
楼镜安的眉角几不可见地抽出了几下,“纠缠?”
当朝的五皇子殿下不耐地摆摆手,“别跟经纶阁那帮老头子是的总纠结于我话中的一字一句,反正差不多就那个意思,自行理解就好了嘛。”想到那帮顽固不化的阁士,他不由又开始烦躁起来,“难得出来一次,谈这等事情作甚?走走走,去琳琅居,我许久不曾见君瑶姑娘了。”
被他扯着往秦楼楚馆遍布的城北走,楼镜安极为不解地道:“我什么也没说,经纶阁一事时你自己提起的罢,你又在烦些什么?”
顾兰陵愣了一下,两颊倏地升起两团绯云,走得愈发快了,“闭嘴!”他低吼了声。
楼镜安朗声大笑。
琳琅居在青江全城乃至全大陆都是极富盛名的。倒不是因为其多有特色,青楼嘛,再有特色也就那么回事,它好就好在男女皆有,且个个绝色,在青楼泛滥的青江城独领鳌头,因为有胆子光明正大地以男为妓的小馆整个大陆只此一家。
居中的龙涎香总是燃得很浓,袅袅的烟雾迷蒙了视线。抬首望去,正中央的朱红台上,白衣的少年在几排编钟之间旋转、跳跃。白玉制的钟,浓黑的木架,交织着他如雪的衣,似墨的发……
观此一舞,闻此一曲,始知所谓倾国倾城亦不过如此。
那是妖魔之乐,天神之舞,极长的水袖仿似被注入了气劲,拂过编钟,奏出空灵的乐声。少年每一次的踏步、回眸,都像是怒放在弱水河畔的曼珠沙华,点燃了所有深埋心底的欲望。
金钱、地位、珍肴、美人、疆土……世人各有所求。丑陋么?不,正因有所求,才可以活下去,让自己的存在有理由,才可以继续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自称“百里执灯”的少年敲下最后一记,在台上站定,思及此,不觉一笑。
众人皆醉。
然而楼镜安却听得身边人一声冷哼,诧然望去,便见顾兰陵连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不屑——他素来是性情直爽率真的人,倒是从未见得他这般鄙夷地瞪着人。
“兰陵?”楼三少轻唤了声。
“镜安,可知那是谁?”顾兰陵不曾转首望他,只是冷然开口道,“当朝洛王爷百里执灯,原祭司一族最后的继承者,我的‘表哥’,日日出入烟花之地,府中包养相貌美丽的男女无数,堪称我朝第一荒淫无道之人!”
“不会吧……”楼镜安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原先那个看上去不过是个乞儿的少年居然会是这样的身份。
“哼,我也曾以为,他长相这般出尘甚至脱俗,不会做出那种事。”他似没有察觉到好友的异常,兀自说道,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但我是亲眼所见,他府中有多少娇媚的男女萦绕身旁——莫看他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实已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从莫名失踪后又出现至今放纵如斯……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再气愤毕竟也不过是个孩子,再怎么厌恶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
不远处的百里执灯浅淡地勾唇一笑,对自己甚佳的耳力忽感有些无奈,随意脱了外衫便走向二人,“楼三少,兰陵表弟,真巧。”
顾兰陵漠然别过了头,楼镜安也略显不自然,然还是回道:“洛王爷,前几日舍妹‘失行’,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他无所谓地笑笑,换上侍从递上的新衣,道:“失行谈不上。楼小姐爱恨分明,当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甚得我心呢。只是有时行事未免过于轻率,做兄长的多加教导便是。”
这般说着,他竟隐有几分长辈的架势了。楼镜安微诧,道:“是,我定然会好好教导她——对了,不知王爷来此做甚?”话弗一出口他便悔了。这话真真是废,来青楼还能做什么?
百里执灯亦是觉察到了他的懊悔,一时笑得灿烂无双,“我所做的事,三少与兰陵还是别知道的好。”语毕不等二人回话,他便径自出了琳琅居。
一直注视着这方的众人被他那最后一笑摄了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