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二 深巷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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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习文练武,只要是学子,都是讨厌一大早起床锻炼的吧。
    强行撑着几近张不开的眼睛,子简很无语地拖着过年养懒了的身子,与一帮同学一起于屋前的空地站好,练站桩。这一站好,是不允许动的。即便教武功的师傅是舅父,即便这里有很多人一起练习,也是偷懒不得的。被舅父师傅捉到了,师傅很生气,后果太严重。
    记得自初到这南岭小村时起,每当舅父于屋前对我教习武功,总能吸引众多过路人观看。这里村风淳朴,接人待物极为好客,对于我们初来的这一大家子,竟无丝毫排斥一说。记得从前生活的地方,每个人脸上尽管挂着笑容,心里却藏着算计的。因而对这里单纯的人们特有好感。
    初到此地时,村里突然来了强盗,当时村里青壮多去了田里耕作,强盗亦会几手武功,村里多亏舅父出手,方保住了留守村民的财产性命。后又晓得我母识字,便对我家愈发敬重起来。甚至有村民带着自家孩儿登门造访,请求我母教其文略,我舅父教其武功。
    母亲推托身子日迈,不能胜任。倒是舅父热心,从此屋前开班授业,教导村里冒名而来的人习武。而我便从舅父“唯一的学生”降级为“其中一个学生”。
    对于同学多了这个问题,我倒从没怎么烦恼过。反正习武这样东西,我是得过且过的,不怎么热心练习。说到底我还是喜欢读书。
    母亲并没有禁止我阅读书籍,只是不再让我上学,也不亲自教导我。于是每逢月头月中,我都能得到家里默许,跟随进城易物的村民跑到城里集市,买上几本感兴趣的小书,回家便能乐上好一段日子。后来不知谁传开了,说我家中藏书甚多。于是村里懂点字的孩子都跑来我家,要么借书,要么让我念书给他听,有甚者还让我教他识字。我毅然成了村里的小小老师。
    母亲每每见状,都不禁暗里叹气。有几次偷听她与舅父的对话,听不真切,倒有一句听得我心情激动:
    ——“这孩子是越来越像他了。”
    我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那个总在我梦中出现的水色身影,那么温柔,那么平静,如晴空般柔和,又如三月的风般沁人舒心。
    他是如此美妙的人,而我,已经出落得愈发似他了。
    过年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得忙碌准备这个大日子,以至于向来要求严格的舅父也放我们一个月休息。只让我们在家自觉练习,年后集中,再继续锻炼。
    今天的早炼是年后的第一天,强度不能太大,怕伤着孩子。其实,与其说舅父是教大家习武,不如说是教导大家如何锻炼身体。
    练习在我尚未反映过来前便结束了。以眼神询问舅父,舅父只是对着村口努努嘴,我方想起,今天是今年第一次城里集会。新年里,大家过节有了空,都做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今天的赶集必定相当好玩。
    我家有个规矩相当特别。便是每月特定几天,母亲都会给我些许零钱,让我自由支配。尽管钱少,但一个月攒起来,也够我买上好几本小人书或者一本大文集。
    其实舅父对我甚为疼爱。至于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因为我愈发像我父亲的缘故,这就不得而知了。母亲不赞成我习文也没明显反对,舅父保持中立不发表意见。我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做事,因而也不管后果如何,只管看书。
    我的心里还有个疙瘩。
    昨日梦中花海一直萦绕心间,不敢相问母亲,怕惹来责备。但愿来到城里,能找到相知之人,好解开我心中迷惑。
    至少,我想知道花的名字。
    城里甚是热闹。
    我们来到已是中午时分。市集里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乡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把自己的东西拿来买卖,再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甚至见到了一些自海上而来的胡人。
    其实这些红头发蓝眼睛的人并不可怕,也不像中原深处的人传言那样凶狠。他们大多极为友善,说着笨拙的南方土语,与当地人做买卖,有时候还会闹出不少笑话。
    与我一同前来的人是昨日看花好友之一的阿民与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带来了山里的野鸡和自家做的手工艺品,打算换了钱后换些盐米回家。
    我与阿民都是不安分的,况且城里市集往来多次,我俩甚至连哪颗棵树上有几个鸟窝都清楚,阿民父亲自是放心让我俩同去游玩,只吩咐两时辰后回来便可。
    流连市集的路上,我把昨夜的梦粗略对阿民说遍。只提紫花,把水色人儿隐去。阿民听后,直觉有趣,便对我说道:
    “子简,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专门贩卖字画。那里的人见多识广,想必会知道什么!”说罢,不知为何,阿民竟然红了脸,小声地对我说道:“你可不要告诉我爹哦。”
    我看着阿民满脸的酡红,自是笑而不语。
    如今再想,若我当时并不执着于那漫天遍野的紫色花海与藤蔓中偶露的醉人水色,说不定,我的命运便能如他所愿,简单明易吧。
    阿民口中的地方,有许多画摊子。与一般画摊不同,琳琅的画作被隐藏隐藏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就像深怕遭人发现般把自己的真面目隐藏,犹抱琵琶半遮面。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店家,据闻店家也是画手,画卷大多被悬挂于巷子两旁的墙上,店家皆深深陷入墙体深处,狭长幽暗的店铺,偶尔投进店里的光束映射出尘封深处的古旧画卷,静谧安详得仿若隐世的圣人。
    被阿民拉着走到巷子的深处,才发现其实这里的店挺多的。店家几乎都不会主动与客人搭讪拉客。只有在你真正表露出心仪之情时,方会告知你一些关于画作的事情。往来的客人竟然不少。偶尔有人抱着一大捆书籍在墙角出窃窃私语。听着他们不时发出的讪笑,我疑惑地询问阿民,阿民却只顾红着一张脸不与我说事。
    我见阿民神色不对,便没有仔细相问。一路走来,看过众多画卷,心中暗暗感叹,果然人外有人山外山。
    平日读书,皆无典范,各种书籍均有涉猎。曾读过一本画师所写的杂记,书上言道,“有甚者,竟若着了魂般,活生生的似要从墙里走出来。”语言粗糙,却形容得贴切极妙。这是说画师笔走龙蛇,竟能有能画出与活的东西别无二样的高深功力。起初,我以为说的夸张。如今在小巷里,眼所及处,不乏此等优秀画卷,实在让人汗颜。
    如今我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年并无习得一手画,亦不懂丝乐的美妙。曾于书中看的仙乐如梦似幻,单是悄然联想一番,便已是向往不已。
    也不知拐角多少,拉着我衣袖的阿民突然停了下来。他身旁是一家不起眼的店。木质陈旧的大门甚至只被打开了一半,里面幽幽深深地仿佛藏了妖怪。我怯怯地拉了拉阿民的衣袖,阿民却不顾我的劝阻,反倒用力一拉,把我从门缝间拉了进去。
    尽管店里气氛阴森,阿民竟丝毫没有不自在的,大咧咧地对着门口正对的大书堆打了声招呼,听其语气,颇为熟悉。
    此时我才隐隐察觉到,厚重的书堆里,有个人影不断地挣扎,看这阵势,只怕是……被书埋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方才的恐惧早已不知所踪。转头看看阿民,一副无奈的表情,似乎早已习惯。只见他一边嘴里唠叨抱怨着,一边把人影上的书籍清理开来。我呆了一下,也上前帮忙。
    渐渐移开的书籍缝隙里显出掩藏深处的淡淡水色让我心下暗自惊惶。我甚至觉得,搬开书籍的过程就像一场寻宝游戏。
    好一会,终于把书清理干净,我俩也累出了一身大汗。阿民习武才几个月,书籍沉重,他早已累得不顾仪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都不想动了。被清理出来的书籍堆了整整八大堆,勉强算是整齐地摆放在过道上,而那个被压在书下的人,如今正静静地站在书堆中央,背对我们轻轻整理衣裳发鬓。
    自那片青色水意浮现的一刻,我脑海里早已失去思想。不过四惘然地模仿阿民的动作,把书籍清理开来。甚至后来阿民累得做在一旁亦无所觉。只觉得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青色的身影。
    是你么?
    真是你么?
    很少人会有这样的风情。
    那种温润如玉柔情若水的款款姿态,只消随随便便往别处一站,都能站出个万种风情,仿若天底下的春色都被他敛了去似的,温柔得让灵魂都要融化掉。梦中的那片炫目的花色如今点缀于他衣裳之上,茂密繁疏皆分布有致。明媚淡雅的紫伴随着睿智深沉的绿洒落在一片醉人的水意上,惊心动魄得让人鼻胸皆为一窒。到底要何等不凡的人方能把一件普普通通的衣裳穿出如此不可方物的气息?
    只见他盈盈转身,并未束起的墨发滑落几根,映衬他肌肤如雪白皙。只见他对我嫣然一笑,瞬间,我仿佛听到大地花开的声音。
    “呐,买书么?”
    出谷之音清脆悦耳萦绕耳间,灵魂再也抑制不住向天飘去。阿民见我失神,连忙翻身而起,一边捉住我的双肩摇晃,一边从着那人气急气坏地喊道:“死妖孽,你再到处勾魂他就要被你勾掉魂去了。”
    那人掩唇一笑,幽幽道:“没良心的小东西,人家这不是逗着你玩么。”他的衣袖拂过我的脸孔,绸缎般得触感滑润得仿若牛乳。
    “回神来。”
    记得后来,我因为这次的失态被阿民笑了整整半年,便是后话。
    其实,我并无失魂,尽管我对此人的风情仍是惊讶,心底到底平静多了。让我心底平静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双眼时便知道:
    这个人,不是他。
    这人身上确实如他般散发出不思议的温柔气息,但他掩饰不了眼眸深处不见底的黑暗冷意。这温柔不过是假象,为了掩饰灵魂最深层的冷冽装出来的骗人假象。若是一般的人,便要被他这皮囊骗了去罢,可惜不包括我。
    他不是他。
    若果你见过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眸,那眼眸的深处仿佛隐藏了整个天空,干净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那里有着最真切的温柔暖意,阳光般的温暖爱意随着他的浅浅注射包裹着你,轻柔温和得仿若三月的清风拂脸。
    他毕竟不是他。
    看着我渐渐平静下来。那人也觉得无趣。指着那些书对我们说道:“你们自己挑,喜欢那本跟我说。”
    阿民讪讪地笑道:“其实今天来是事情想问老板你的。他是我的朋友子简。”接着,他对我介绍到:“子简,这位是伊尹老板。困惑你的问题,想必他能告知你答案。”说罢,阿民就退到一旁看书,不再搭理我俩。
    我对伊尹作揖,伊尹惊讶地回了一礼,大概是惊讶我居然懂这些,方认真地打量起我来。这一阵打量下来,他竟然慢慢的看得痴了。虽说我从小也略略感觉到自己长得尚算清秀英挺,但也不至于别人如此热切打量。我尴尬地轻咳一声,方相问道:
    “素闻伊老板见多识广,小生此处有一小小问题,还望指教。”
    伊尹只顾打量我,似乎连我说了什么也听不到。我见他毫无动静,便开声相询几番,方见他回过神来。隐约中似乎听到伊尹在小声呢喃:“怎么这个人也自称小生。”
    见他人长得如此俊俏,却意外的喜欢纠缠于此等小事,我心中暗自偷笑。果然好生有趣,难怪阿民对此地如此流连。
    “伊老板,是这样的……”
    我简略地把梦中之花的形态仔细形容一番。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我口中所言之花如他身上衣裳所绘的是如此相像,甚至让人觉得我不过是在形容他的衣裳。
    我一言说罢,却等了许久也不见伊尹的回音。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祥和,即便是深处仿若永不消散的冷冽,也在渐渐消褪。
    “你不知道么?”
    他道。
    “这是藤萝,紫藤花。”
    他很轻很轻地吐息,我不敢打扰,怕惊了他的梦,更怕惊走了梦中的人。我似有错觉,仿佛他的眼里,藏着一片深深的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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