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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让宗以帆措手不及。
    月初要付给厂商的货款支票都跳票了,而该收到的客户支付的款项也都没入帐,原本周转用的预备金更是凭空消失,公司几乎是整个都被掏空。
    员工电话接不停,全都是盛怒的厂商打来要钱的。
    纪睿言二天前去了T市,打给他时只说正在开会,随即挂了电话,之后再打,就已经关机,宗以帆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去那里做什么。
    更离奇的是,和纪睿言出差同一天,财务部从经理到会计全都同时离职,留下的是一片不清不楚的帐目,这其中有几名员工,都是纪睿言所录取进来的。
    宗以帆完全没有头绪,他不愿直接就将纪睿言和这件事情联想在一起,所以暂时没有报警的念头,怕事情曝光后,对公司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可是实在是越想越诡异。
    自从让纪睿言接手之后,宗以帆就很少过问,只是每个月干部会固定向他报告整个状况,所以他一直认为公司的营运是没问题的,甚至去年底的盈余不错,还发给每个员工一笔不少的奖金,但为何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发生这样严重又离谱的事情,似乎无法不朝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好的一样。
    跳票的金额比起之前每个月的平均应付款项都要来得高,明显是刻意大量订货后,然后把付款的票期都选在同一时期,而且他查过库房的存量,以生产的订单来说不可能用掉那么多原料,存量却不正常的少了大半,等于至少有一半的库存凭空消失,加上从客户那里收取的货款也未如预期般入帐,等于公司不知道已经有多长的时间只有支出,而没有收入,但财务部每个月交给他的报表,上面的数字都很漂亮,而他自己负责的工厂生产也没有缺料的问题。
    宗以帆越查越心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消失的人、物、金钱和异常的帐目,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人,就是在公司有着和他相同权限的纪睿言。
    把手边可用的现金都凑了出来,却只有总应付款项的三分之一,因为金额缺口太大,他一个人没办法应付,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卖掉其它资产来换现金,只好求助大哥宗君航。
    「你公司不是很顺利吗,这是怎么回事?」连宗君航都被吓到了。
    「大哥,能不能先不要问,等我把事情查出来,再跟你说好吗?」
    宗以帆因为事情牵涉到纪睿言而有所顾忌,不想现在就跟宗君航说太多。
    宗君航一向是相信这个弟弟的能力的,可能难免会有突发状况,他能自己解决的。
    「我现在就让人把钱汇到你账户。」
    「大哥,谢谢你。」
    「小帆,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宗君航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宗以帆倒不愿多想,只想先解决眼前最大的问题。
    「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听到弟弟这么有自信的回答,他也只能暂时压下那种不好的感觉。
    ***
    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家,却发现纪睿言的鞋子就摆在玄关。
    他冲了进去,只见男人坐在没开灯的客厅,悠闲地喝着酒。
    「睿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纪睿言只是瞄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公司出事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宗以帆走到他面前,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忍不住质问的语气。
    纪睿言勾起嘴角,这才正眼看向他。
    此刻的纪睿言感觉很陌生,宗以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听我说个故事好吗?」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冷。
    宗以帆没说什么,只是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下。
    「你还记得,在十一年前的一月十三号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纪睿言见他摇头,也没有特别的反应,还是淡淡的笑着。
    「那天晚上的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在C市的青云路上,发生了一场车祸,一名高中生在穿过马路时,被高速行驶的车子迎面撞上,驾驶当场逃逸,导致伤者后来被路人发现报警送医时,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多时。」
    宗以帆还不明白这件事和他有何关系,只是静静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名叫纪睿哲,是我的弟弟。那晚,因为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太晚,为了赶末班车回家,而急急忙忙要跑到车站,却在途中发生了意外,永远到不了家。」
    纪睿言的酒杯刚被拿走,他看了看,懒得再找其它的标子,决定直接拿起酒瓶灌了口酒。
    「接到医院通知后,我和父母一起赶过去,见到的却是睿哲冰冷的尸体,我父亲因为无法接受这么大的打击,以致当场心脏病发,急救无效。」
    微弱光线下,宗以帆见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一个星期后,找到了当时肇事的司机,是个水电工,他含糊不清的交代了意外发生的经过,也认了罪,说是因为喝醉了才肇祸。但隔天却有个自称是肇事者律师的男人上门来,表明愿意赔偿二千万,只要我们同意和解。」纪睿言冷笑道:「一个水电工怎么会有钱请得起知名的大律师,还有能力赔那么多钱,鬼都知道他不过是个替死鬼。」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结了起来,寒意一点一点袭了上来。
    「我们当场拒绝了,但接下来的几天,家附近开始出现不明的黑衣人,连我去学校上课都被跟踪,还有深夜的无声电话、无名的恐吓信件…我母亲因为长年操劳,原本身体就不好,又承受了丈夫和儿子过逝的双重打击,根本禁不起这样担惊受怕,没多久就病倒了,也无法再工作,原本幸福的家一夕之间崩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
    「为了现实问题,我知道我们必须妥协,收下那笔钱。可悲的是,我们仅有的积蓄,全用在父亲和弟弟的丧葬费上,接下来母亲的医药费,甚至是房租和生活费,全都要依靠那笔用家人的命换来的巨款。之后,我母亲被检查出得了肺癌,加上走不出失去挚爱亲人的伤痛,导致病情急速恶化,又不愿接受治疗,过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纪睿言再次望向他时,眼里早已没有往日的温柔爱恋。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查出真正的凶手,原来是年仅十六岁的富家子,在喝酒玩乐之后,开著名贵的跑车在路上狂飙,撞死了我唯一的亲弟弟,还见死不救,逃逸无踪,在事发后,就立刻被家人送出国念书,连车子都被送去销毁。」
    他突然站起来,走近宗以帆,当着他的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那个肇事者,就是你,宗以帆。」
    宗以帆紧抓住椅背,他仰头看着表情凶狠的纪睿言,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常去的店,为什么我们的兴趣和喜好会一模一样,为什么我的房东会突然把房子收回去,那些都不是巧合,全是我设计好的,就是为了要引你上钩,你居然笨到从来没有一点怀疑。」纪睿言揪住他的衣领,把整个人抓了起来。「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用尽心思讨好你,天知道那其实需要多大的忍耐力。面对一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不但不能亲手杀了他,还要假装是深爱的恋人,我恶心的都要吐了。」
    明明对纪睿言所说的一切毫无印象,如果自己有做过,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如果他不是纪睿言口中的凶手,又为何没办法替自己解释,没办法去反驳任何一个字?
    「为了你我放弃了交往多年的女友,放弃了一直以来想要重建的幸福家庭,你不但毁了我的家,还毁了我的一辈子,因为你,让我失去了全部,只能依靠着对你的恨意活到今天。」纪睿言大声控诉着这十多年来所承受的一切。
    原来纪睿言爱的是女人,原来纪睿言这么恨自己,原来他曾经做过那么罪大恶极的事……
    「所以,你说爱我…也是假的?」许久,他才艰难的问。
    「哼!当然,难道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同性恋?在和你相遇之前,我包了二个MB,花了二年的时间去接受男人,去学着喜欢同性,才能陪你演好这出戏。」纪睿言陡然放手,让宗以帆跌坐到地上。「而且就算我爱男人,也不会爱上你,每次碰你都让我觉得恶心。」
    原来一切都只是演戏,而入戏的,只有他一个人。
    所有的关心呵护、甜言蜜语,全是假的,全是装出来的。
    「那公司所发生的事……」
    「全是我做的。」他毫不犹豫的承认。「我承认,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和宗家对抗,也无法毁了你,让你跟我一样一无所有,所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包括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来当做工具,怎么样,现在的感受如何?」
    纪睿言又残忍地补充:「你以为只要忘记自己所做的一切,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我这十几年来所受的痛苦,纪家三条无辜的人命,就算你从现在开始赎罪,到死也弥补不了千分之一。」
    「对不起……」男人的话像把刀一般,深深剌进他的心里。
    三个字才出口,换来的却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杀了人再道歉有什么用,你这个凶手背负了三条命,怎么还能这样幸福的过这十多年?」
    宗以帆看着他,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
    痛得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
    纪睿言说的一字一句,那充满仇恨的眼,以及毫不留情的手劲,都能感觉到他有多么痛苦,所以他也痛。
    可恨的是,自己就是他造成他痛苦的根源,根本无能为力去帮他。
    纪睿言无法再去思考什么,他不能接受宗以帆对那件事毫无记忆,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个人!
    双手按在宗以帆的颈部,那是他亲吻过无数次的地方,还能感受得到里面流着温暖的血液和鲜活的脉动,可是现在,他要让这些都停止。
    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宗以帆也不反抗。
    纪睿言能清楚看见他眼中的迷惘,甚至是惊恐,然后慢慢变得平静,清澈的像无波的水面一般,能一透到底。
    就在宗以帆的脸色由红转青,直到血色完全褪去时,纪睿言突然松开了手。
    他跪了下来,死命扯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你明明就让我那么痛苦,我却下不了手?」他对着趴在地上咳嗽的人大吼道:「为什么你不去死?只要你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该把命赔给被你害死的人,凭什么杀了人之后,还能这么逍遥的过日子!」
    ***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连唯一的光线都已消失。
    宗以帆还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维持着纪睿言离开时的姿势。
    纪睿言收拾简单行李就走了,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也不再理会他的道歉。
    他很仔细地、很认真地,坐在那里回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思绪慢慢开始变得有些清晰了起来,对于那场车祸发生的整个过程。
    那天是班上一个同学的生日,派对中他喝了很多酒,离开时还坚持要自己开车。
    那辆银色跑车是二哥刚买的新车,他很喜欢,但因为没有驾照,二哥不准他开,于是他就趁二哥去上课时,偷了钥匙,把车从车库里开走。
    青云路很宽,附近又没什么住家,所以那一天晚上,他就刻意开到那里,把音乐开到最大声,将油门踩到底,享受飚车的痛快感。
    没有想到路旁会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才会就这么撞了上去。
    发现撞到人时,原本下车是想要救他的,但真的是吓坏了,并不是故意逃跑的。
    那么猛烈的撞击,那个人飞了那么远的距离,浑身是血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让他害怕。
    那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车祸发生时的情形,就算吃了药,好不容易换来一点睡眠,也一定会梦见那个鲜血淋漓的男孩子来找他讨命。
    后来的事他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大哥和二哥知道后,也没有责怪他,只是告诉他,事情让他们来处理就好,而那辆车在之后就消失无踪。
    原来他真的是杀人凶手,他不但撞死了纪睿言唯一的弟弟,还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纪睿言说的一点都没错,该死的人是他!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十年来,自己会对那件事一点记忆都没有,可是他的确是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
    他是纪睿言痛苦的根源,只要没有他,纪睿言就可以不用再活在仇恨里,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爱的女子,共组家庭,然后生儿育女,那才是他该拥有的幸福,只要自己消失就可以了。
    又想了很多事情,包括遇到纪睿言后的一切。
    如果对他来说,那场车祸是恶梦,那么这一年来,就是一场美梦了。
    再美好的梦,终究有醒来的一天,清醒之后,都不过是一场空。
    当他爱上,就早已注定了结局。
    想忘的忘不了,想留的留不住,不想要的,却推都推不开。
    即使纪睿言没有能力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却也成功的打垮了他,让他清楚原来自己是这么可恶的人,带着满手鲜血,却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
    一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起身换了衣服出门。
    ***
    办完事情回到家,天又已经黑了。
    纪睿言今天也没有到公司,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资金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公司应该没什么问题,宗以帆于是把工作都交代给其它人。
    从昨天到现在,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过,脆弱的胃又开始抗议,不过他现在不在乎了,因为很快就不会再痛了。
    桌上还摆着纪睿言昨晚没喝完的酒,宗以帆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跟纪睿言在一起之后,他就严格管制自己喝酒,除了有他在的特殊场合能允许他喝一点之外,其它时间一律不准。
    现在喝起来,酒的味道也并不是特别好,又辣又苦,不知道以前怎么会那么贪杯,可他还是一口一口的喝完了剩下的半瓶。
    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外面应该没什么人在走动了吧。
    他拿出手机来,关机了一整天,才一开机,几十通未接来电,他看也不看,只是修修改改的,花了近半个钟头才发了二封简讯,然后再度关上电源,将电话摆到柜子里。
    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到了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他无法、也不愿再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做任何辩解,就像纪睿言说的,他没有其它的路能走,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消失。
    他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这扇门他从来没开过,现在,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走出去,在围墙前停下来。
    纪睿言前几天晾的衣服还没收,顺着风吹动,飘来一股熏衣草的清香。
    他曾说喜欢这个味道,闻起来很舒服,所以纪睿言就换了这种洗衣精。
    一切都还很熟悉,自然而然就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但现在,他却要提早告别了。
    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但不愿再见到深爱的那个人痛苦。
    要下定决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很困难的,他毕竟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只是现在这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唯一能赎罪的方法。
    初夏的夜晚,风还很凉爽,下午下过一场雨,还闻得到一点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
    他从不知道,站在这里,就能吹到这么舒服的风。
    他从不知道,原来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能看到市区那么美丽的夜景。
    可惜的是,这些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了。
    如果他不在了,以后纪睿言会不会偶尔会想起他来?
    那时,除了恨以外,是不是还能有一点点爱?
    或者,他可以自以为是的想象,那时下不了手的纪睿言,其实是因为对他有感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跨过围墙,站在只有约二十公分左右的外围,然后闭上眼。
    刚刚喝了酒,现在有些晕眩,整个人都在微微摇晃着。
    也许是因为做好了决定,他的心情由一开始的震惊、慌乱,到现在完全回归平静。
    短短几天之内,他像由天堂坠入地狱,但真正的地狱,只能经由死亡到达。
    已经没办法挽回了,既然这场悲剧由他开始,现在就让他亲手结束吧。
    欠你的,我会尽我所能的还给你,然后如你所愿,从世上消失。
    他还是不敢往下看,没想到自己到死都无法克服天生的惧高症。
    终于,放开了手,身体向前倾。
    他知道自己在往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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