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第一章 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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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大雪已止,寒风刺骨,仿佛冷到心间。
阜阳城内一抹绯色漠然出现。人际寥寥的冷夜里,那个女子显得孤独又落寞。铜锣的闷响夹着悠长的更声在深夜里回荡,久久不绝。
绯衣女子在一处庞大的府邸前驻足,端详着眼前的府邸她浮起罕见的笑意。
淬金匾额临门高悬,守夜朱灯彻夜长明,一派富阔之气!世人只知道这里是北方七省最大钱庄——“直惠钱庄”的所在。但又有谁真正知道,江湖上最神秘最具盛名的杀手组织“图罗门”就隐设于此!
苍穹寂寥,黑暗弥漫,宁静中透着肃杀。
只见红影一闪,女子已跃上高墙没于夜色。穿庭过院,飞檐走壁,巡弋的守卫无疑形同虚设。她绕过檐角在瓦砾上穿行,顺着屋脊向更深的院落飞掠,显得娴熟至极。
重重院落之后,别有景致。
那是一座静水环绕的独立楼阁。红砖亮瓦,白玉围栏,金台琉璃,尽显奢华之态。楼底有石桥凌于水上,巧妙地连接着楼内与外府。阁楼之上响着丝竹,细软的曲调里伴着莺声笑语。
绯衣女子潜过石桥,跃上楼檐。几个瞬息,便到了楼顶。她轻巧地取下一片琉璃瓦,室内的光亮随之溢射,仿佛能够穿透黑夜。
蓦地——她心里莫名一悸。直觉告诉她高手就在近前!
是唐圣——那个弑父夺权的年轻门主!
尽管素未谋面,但她知道能统领杀手之门的人必然不可小觑。日前那场雪地之战,她并不轻松。江湖中只有图罗门的血罗才有那样疾辣的身手,血罗已如此厉害。那么在血罗背后,那个能了结上代门主取而代之的人,又有怎样的实力!她不确定。
寒冬夜冷,呼出的气息似乎在瞬间就可凝结,而阁楼之内却是春浓意暖。缠绵的曲调从指尖流淌,五彩裙裳在鬓影间妖娆。室内数名女子正艳妆起舞,吹弹的艺者于一旁相和。
略过那些丽色,她一眼便望见榻上的男子,他年轻俊美,月白的银丝浅袍不染纤尘。
“门主喝酒。”一旁相伴的美人向男子递上杯盏,媚眼如丝。男子轻笑,揽女入怀一饮而尽。
图罗门主竟是如此轻薄放浪之辈!面纱之后她牵起一抹讥讽。低婉的弦音就在耳畔,无边的黑夜静的更沉。没有人看到美丽的瞳仁里闪过一抹的寒光。
有人!
她正要出手时,一名灰衣人通过石桥向阁楼走来,来人步履轻盈,一望便知武功不俗。灰衣人上了楼在门外的回廊上停下,恭敬道:“门主,华南武林盟楚扬到访。”
“何事?”唐圣顾着与怀中的女子嬉闹,显得心不在焉。
“属下无能,血罗失利,武林盟主楚良被赤梅所杀,之弟楚扬为兄报仇一事至今未果。此次他亲自来访,想恳请门主出手。”灰衣人道。
“让他走吧。”唐圣淡淡道。
灰衣人并未退下,踌躇道:“门主,老门主与楚良交情非浅,本门又和武林盟互往生意,这样不予理会似乎不妥。此外,二十五名血罗无功丧命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如不妥善处理此事,恐会影响本门在江湖的威望。”
“如何做还要你来教吗!”唐圣冷声,道:“不要用唐廉来压我,不要以为从前受到他的器重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
“不敢!”灰衣人连忙垂首跪地。
唐圣平缓了语气:“冬叔,念你为本门做了许多事,又助我上位,这次就不予计较。告诉楚扬,追杀赤梅一事,我肯派血罗去已是顾及了唐廉的情面。此事出不说成败,由此即止。今后图罗门不会再接他武林盟的生意,两门的交情也到此为止。”
“是。”灰衣人似乎无奈,但终未再说声么,起身退去。
“沙啦”瓦片在绯衣女子手中化为齑粉,无尽的恨意一涌而来。十年前,楚良与唐廉为了得到传说中的武林秘籍“梅花之印”,灭了她的家门。而今楚扬又找上了唐圣要将她至于死地。楚氏兄弟与唐门父子真是将她逼上绝路了!
见灰衣人走远,她翻下楼檐,轻巧的跃入回廊。门扉是虚掩的,门缝间漏出两屡光亮。
“终于要进来了么?”在她即将触到门棂的时候,传出唐圣的声音。
他竟然发现了!武者的本能告诉她,这一战必是凶险万分。她能肯定,将要面对的人比以往任何一个对手都要强悍,夺取性命并无把握。但已没有时间再等了,现在的她就最巅峰的状态。江湖只传说练成“梅花之印”就会天下无敌,又有谁知道它的残酷与不详。练就“它”是要耗尽生命为代价的。
十年的等待,“梅花之印”使之成为绝顶高手。她如愿杀掉了楚良,然而正当要找唐廉血偿的时候,唐廉却死于唐圣之手。家仇怨恨纠缠了十年,而十年的蓄势却成惘然,她不能不恨!不去管唐门父子间又怎样的纠葛,让她不能释怀的是唐圣让她失去了手刃仇人的机会。必须让唐圣来抵命,是泄愤!更是父债子还!
她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破门而入。
艺女止了弹唱,舞娘住了旋转,连卧在唐圣怀里的美人都起身不再娇语。没有惊叫的混乱,没有严厉的呵斥,迎接她的竟是这样一个冷静的场面。
“你是谁?”唐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
“你不需要知道。”面纱微颤,清冷的音色流泻而出。
“既是来杀我的,总要有个理由吧。”唐圣轻笑着倚在榻上,没有丝毫戒备的意思。
如此处变不惊,是自负!还是胸有成竹!她不禁对眼前之人细看几眼。
“死人不需要理由!”她冷冷的甩出一句。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向前飞出。未及近前,便由几条长绫挡住去路。
“铮——”琴弦断裂,耳后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她身形微侧,伸手在虚空一划便将断弦夹在指间,指尖一弹,两根断弦复被激射而出。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伴着惨呼,两名抚琴的艺者捂着脖颈瘫软倒地。
闪电般的出手似乎没有起到震慑的效果。那些歌舞宠姬未显丝毫胆怯,各持长绫齐齐向将她攻来。各色的长绫交织成明艳的云彩急速压来,带着一股压迫之力。
“找死。”她皱眉,冷冽的低喝里满是不屑。
软剑如银蛇飞舞而出,白光似练迫人眉睫。长剑轻易刺穿那片彩绫,如穿云破月。她单手持剑,腾身而起,纵横间,一声声惨烈的痛呼交错叠起。无数绸屑夹杂着血腥坠落,如深秋的落叶漠然飘零。
香消玉殒!灿红的液体顺着剑尖滴落,那些美艳音容已不复存在。
袭绯衣女子执剑在手,遥指冷眼旁观的男子。
“好!”唐圣笑着击掌,像是真的赞扬。他看也未看那些倒地的女子,自顾翻身下塌,仿佛那些女子不曾与他有过任何交集。
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淡淡道:“绯衣白沙,剑似星芒。盛开在寒光里的血色之梅,果然孤傲冷艳,激烈又残酷!看来江湖传言不虚。你就是赤梅。”
赤梅——不过是腥风血雨里那些胆怯的人给的绰号,她从未承认过。没有人知道她本来的名字,就连她自己似乎都忘记了。上官傲雪——那个美丽雅致的名字,早已被悲伤与绝望埋葬在了十年前,遥远又模糊,如今又有谁记得!
仿佛知道她不会回答,唐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没想到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的修罗女赤梅,竟有如此曼妙的身姿。想必面纱之后的真容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此佳人真是我见犹怜!真不明白那帮江湖白痴怎会惧怕你这般俏丽的女人。”
她无意于口舌之争,自不去理会轻薄嬉笑的言词,她会用手中之剑让他悔生为人。
夜晚的烛光依然明亮,凛冽的杀气早已充斥了整个房间。带着腥味的空气绷得紧紧的,如满弓的弦,一触即发。
烛火莫名的晃了晃,室内瞬间暗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二人同时而动。她挺剑直刺对方咽喉,唐圣移身掠向墙侧。她一剑刺空并不收招,顺势改为横扫,如影随行。
“铛”一声脆响,兵刃首次交接,一触即分。
唐圣手中已多了件长约一尺的硬物。只见他手腕一抖,硬物便四散开来。原来是条黑色的七节鞭!鞭体透着润泽,纯黑中沁着淡淡凉气,一望便知是鞭中极品,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她只觉虎口微微发麻。唐圣年纪轻轻竟有深湛的内力!暗暗心惊的同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功夫已拆了百余招。剑似流光,轻盈华丽,变化万千。鞭如灵蛇,蜿蜒游动,不可捉摸。放眼武林,哪个不是惊才觉艳的奇秀!这场决斗无疑是精彩绝伦的,更是凶险万分,毫厘间可见生死。
剑光鞭影里,两条身影徒然分开。唐圣落了半个袖子,臂上赫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绯衣女子漠然而立,面色肃然。
到底谁胜谁负?
无论她剑的式怎样变换,仍是触及不到他的要害。黑色长鞭就像诡异的藤萝,缠在剑身上让她发不出气劲,对方的内力透过兵刃潮水般涌来,让人气血翻腾。她勉强止住喉间的腥甜,才有了面上的平静。唐圣虽然见血,但她知道那并无大碍。
她的气息开始紊乱,心里突然出现一股不详的念头。难道大限将至?不可能的!梅花之印的反噬会在功成后的两年才会开始,而今距离功成才不过一年,怎么会突然提前。难道是进来频繁激战,内力透支引发提前反噬?想到此处她一阵心惊。
焦虑是临战大忌,她岂会不知。
再次出击,她一改往日的轻灵,招式变得大开大阖,横冲直撞间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唐圣避其锋芒,转攻为守,顿时险象环生。她优势立显,占了上风,本以为这样就有机可乘,却不料在如此激烈的进攻下,他仍勉强能自保。
内息在筋脉里快速流窜,胸腔的热血再次上涌,她愈加焦急。
剑化长虹,一招“踏雪寻梅”如银河乍泄。无数的剑光结成锋利的密网洒向唐圣罩去,铺天盖地,让人无可遁逃。当年白洵初用此招,便可以在重伤之下能击败四名血罗,足以见威力。而今她已练成梅花之印,融会贯通之后,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唐圣也许知道无可逃脱,他放弃躲闪,持鞭迎向剑网,单手化掌袭向她袭来。
上天似乎从未对她眷顾,就在胜败立见分晓的时候。一口鲜血喷腔而出,丹田的内力快速溃散,铺出的剑网瞬间缩小。而此时,对方内力已透剑而来,凌厉的掌风也一同攻致。她又惊又气,只觉整条手臂如万针齐刺,她勉强握住剑柄,侧头闪避。不想那一掌竟是虚招,掌势下移数寸,对准她的心口直直拍出。
她已无力反抗,如落絮般向后跌去。
败了吗?她不敢相信,刀光剑影里她始终毅然独立,如今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胸口闷得令人窒息,她艰难地站起,走出一步重又跌倒。那一掌足以让人心肺具裂,骨头仿佛散了架,痛的令她发颤。然而,她却不能就此放弃。
烛光幽幽,映黄雪白的面纱,冷定的眸光凝出不屈的灵魂。这个坚韧女子是如此决绝。
唐圣收起长鞭,负手而立。看着她绝望痛苦的神色,眼神不易察觉的变换了一下。他得意道:“若求饶,兴许会放过你。”
“杀了我!”若不是功力的反噬,岂又会败!她冷冷的盯着唐圣,眉目间满是憎恶与恨意。
落败垂死的人是没有资格高傲的。仿佛被激怒,唐圣快步上进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颚,冷笑道:“想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方才若不是你后继无力,恐怕此刻我已丧命,你如此待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让你死去呢!不如卖入青楼……”
话未完,寒光已现——
青色的冷芒从绯袖中流出,刺向尽在咫尺的心脏。如此近的距离,任谁都无法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如她所料,白晃晃的刀尖穿透了衣衫刺入肌理。仿佛已经看到喷薄的鲜血,她泛青的嘴角不自觉的漫上一抹笑意。
生死的刹那,唐圣竟能扣住她的手腕。——翻转,递出。
一阵冰凉的刺痛之后温热的液体从心口溢出,浸透绯衣。十年的忍辱负重,十年的勤练苦修,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她终是未能报仇。
十年来,夜夜惊梦。那深入骨髓的悲痛早已随着血液流过每一寸肌肤,欲死的心伤也滋养出仇恨的羽翼。没有人知道她忍受的是怎样的折磨。她的心早已死了。活着不过是为了复仇,可是上天却终不让她如愿。是宿命吗,她不甘心啊!
似乎怨念得到了回应,腕骨突然传来了裂骨般的剧痛。她的意识骤然变得清明,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拔下挽发的银钗胡乱刺出。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唐圣竟未闪避,反而急切的撤下她的面纱。银钗没入他肩颈的那一刻,白纱悄然滑落。
恍惚间,她看到这个年轻门主第一次流露出认真的神情。惊疑、喜悦、悲伤、悔恨,各种不相干的情绪一齐涌现在那双幽深的眼瞳里。然而一切都与她无关了。结束了,她早已累了。
视线缝合的瞬间,撇见他钳住她手腕的手在颤抖。
朦胧中,听到他惊呼一声“是你!”
请期待——唐圣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