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不甚清晰的轻笑，断断续续的，后来动作愈发连贯，一阵激烈过一阵，渐渐竟演变成乐不可支的放声大笑了。
    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眼角因为笑的太多而沁出了晶莹的泪：“我……这么回报……你，你……心里不痛快了？是你教……我的，没权没势力的时候，要……学会利用身份以外的一切，我……学的如何？”
    他说话仍是不太连贯，长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嘎哑难听，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在乎他表达的方式是否完美。
    他迈着缓慢却稳健的步子朝林铎走去，一步一步，近乎享受的看着林铎被他气的戾气四溢、眼目欲裂。
    “你……喜欢上我了吧？呵呵，真可笑，一个男人，一个长到不惑之年，并且身兼戍边大将军、护国元帅之职的权贵男人，居然会喜欢上一个才刚满十岁的小鬼头，而且这个小鬼头还是个男孩，这可真叫人惊讶。”
    他越说越流畅，声音渐渐恢复成了未失声之前的清亮甜腻，又因为愉悦，他的嘴角弯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只有在动情之时才会出现的异种风情。
    林铎为他的改变迷惑了一下，等到领悟到那话里影射的是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脸忽然从苍白变成了鲜血似的爆红，但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其他什么，半刻钟不到，那红潮又如来时一般迅速退了回去，以致苍白更甚。
    他颤抖着嘴唇，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似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般失神的喃喃自语道：“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可能？震北大将军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将军难道没有发现吗？对着我的时候，您已经越来越无法冷静自持了呢。”
    司徒辟麟笑眯眯的，这一刻，他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
    那些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难堪与绝望，那些午夜梦回时不断重复演义的痛苦与悲伤，在他笑着慢慢解剖别人内心最禁忌的一角的时候，暂时都一起消失了。
    他现在就是一个纯粹的叙述者，因为得到机会可以将畅所欲言，他像个不知疲倦的说书人一样啰啰嗦嗦个不停。
    “将军今晚怎么这么狼狈呢？让我猜猜，是不是安静了十年的对头忽然发兵，而将军最得力的属下却在这最至关紧要的当口背叛了你？呵呵，别这么看着我，我亲爱的将军大人，每天被你折腾成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做其他事情？更何况，你也说了，脱离了皇家的身份，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又怎么可能有能力有手段精心设下这样的局？”
    他每说一句话，林铎的脸色就更白几分，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一步步逼近林铎，无视对方越来越凌乱、越来越疯狂的眼神，一点点撕开另一个人埋藏在心底的、碰不得、摸不得的腐烂伤口：“呵呵，我呀，只是喜欢没事儿晒晒太阳，而将军大人的属下又似乎喜欢没事儿逛逛您的营帐，一来二去，倒是有不少大哥哥们对我一个小小军奴竟能获得大人这样的恩宠心生嫉妒，您是知道的，那时我并不能说话，无法开口替将军大人释疑，于是大哥哥们每日怨念越来越大，对将军越来越不满，而将军，似乎也不吝于向他人展示您对我的宠爱，一宠一罚，再加上外族从中挑拨……”
    “住口住口住口！！”
    林铎的脸色白的像个鬼，退无可退，他忽然赤红着双目狠狠举起了染血的大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然而司徒辟麟却似没有看见一般，他仍旧迈着小小的步子快乐的往前走着，眼睛里有着快意，脸上甚至带了几分平时绝不可能出现的纯真。
    他微微歪着脑袋，像个忠实的讲故事人一样徐徐做了最后的概述：“所以说，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其实也有将军您自己的功劳呀。”
    林铎的刀如约而至。
    与此同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关注事态发展的丁巳忽然大吼一声，合身扑了过来：“小兄弟小心！”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司徒辟麟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那是三皇子司徒昭和送给他的十岁生辰礼物，因为尺寸实在太小，他一直将它当做吊坠挂在脖子上，别人只当是富人家公子的护身之物，却不知，那小小的不及成人拇指大小的小东西可以削铁如泥。
    此刻，他正稳稳的握着这把小匕首，匕首的刀身锋利闪亮，一半泛着幽幽的蓝光，一半深深埋藏在一个人的腰下七寸。
    他动了动手腕，耳畔间听闻一声清晰的闷哼，然后他整个手掌就被黑红色的液体浸湿了。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一个大力将匕首抽了出来，挡在他前面的那堵人墙也随之瘫倒于地。
    司徒辟麟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落地之时，他听到一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断续道：“小……小兄弟，你快走……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司徒辟麟小心的往那人身边移了一步，顺着那人的目光，越过那人的身体朝另一边看了过去。
    林铎的大刀整个插在了那人的胸口之上，鲜血像不要命一样争先恐后的流出那人的身体，很快在那人的身下汇聚成了一滩浓稠。
    那人也挺硬气，虽然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手脚却一点不示弱的死死扣紧了林铎身上的各处大穴。
    林铎正在喘着粗气拼命挣扎，嘴里不停的嚷嚷着“杀了你、杀了你”之类的疯话。
    司徒辟麟又往前移了一点，身体慢慢下蹲，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更狰狞恐怖了。
    那人断断续续说了良久，见司徒辟麟只是看着他，根本没听进去一句话。
    他慢慢叹了口气，挣扎着翻身压倒在林铎身上，更加深入的大刀让他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别哭了，小兄弟，我……袖子里还有一瓶药，你要是愿……愿意，就给林铎吃了吧，我们一起逃……”
    司徒辟麟立刻跌跌撞撞爬到他身边，忙手忙脚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一个水蓝色的小瓷瓶，他也没看是什么药，直接一股脑儿全倒进了林铎的嘴里。
    林铎此时已经精疲力竭，身上的伤和精神上的刺激让他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他宠了三个多月的孩子强喂了一嘴药丸。
    他拼命的干呕，却仍是在药丸下肚后的几个瞬间内晕厥了过去。
    司徒辟麟见他已没了反应，便小心的从他手中夺了大刀，然后撑着那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帐门口走去。
    那人满身是血，几近昏厥，司徒辟麟架着他要走，他却又闭着眼睛缓缓叹了口气。
    “先别出去……外面乱……等到黎明……混……入尸堆……”
    一句话停了三次，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微低着头，似是玩笑又似感慨般呢喃了一句：“果然是天才么，居然连炼狱都能做出来，若非我是百毒不侵之身……”
    下面的话便随风而逝，听不见了。
    司徒辟麟支着他的身体狠狠晃了一晃，直到此时，他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嘤嘤哭泣了起来：“别死……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