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你惊鸿一瞥,我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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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几年那会儿,林暮生他们家住的还是筒子楼,他爸他妈是教师,房子是单位分发的,所以邻里都是熟人。巴掌大点儿的房间,摆个床就没剩多少富裕地儿。厨房和厕所是公用的。
林暮生那时候还穿着开裆裤,整天招呼着黑子去和泥抓鱼,反正就是一字,野。要说黑子,其实不叫黑子,人有一挺文艺的名,叫张文艺。林暮生估摸着张叔张婶取名的时候,是怀着美好的愿望,盼着他们儿子能够混个艺术家当当。却不想,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两人父辈关系叫一个铁,兴是遗传,这两人也好的能穿一条裤衩。作奸犯科不至于,打架斗殴那是常有的事儿,他们俩其中一个被抓包,另一个也跑不了。
林暮生很少叫黑子的大名,主要是张文艺那身流氓德行实在是玷污了文艺,瞅着那张风吹日晒,直赶非洲人种的脸,林暮生就嘴皮子上下一碰,黑子这外号就喊了几十年。要说林暮生自己也纳闷,两人一块插科打诨,没天没地地外面疯跑,怎么就不见自己晒得跟黑炭似的,还是白嫩嫩的,老是被胡同口老大妈一顿夸,说瞧生子那张脸,白净的跟姑娘一样。本来一句好意,不知怎么就在林暮生耳朵里窜了味儿,姑娘?咱是纯爷们儿!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俩人没事儿掏掏鸟窝,打打小架,吓吓楼里的小花,惹得人家一女娃儿成了林黛玉翻版,天天抹眼泪。以至于以后看见这俩混世魔王,就绕道走。没办法,霸王强权。这么过着过着,俩人就进了初中。
他们两家都已经不住在筒子楼里了。学校又给分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要不说社会在发展,人人都往小康奔。不过也巧了,林暮生和黑子两家分在一块,正对门。经常串门,而这俩小子也早把对方的家当另一个家了。后来索性认了对方父母当干爸妈。
那时十四五岁,正值发育时期。可是林暮生就寻思了,大鱼大肉两人分,怎么黑子这小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比自己多蹿了半个头,身子也比自己壮实呢,自己站在他跟前就像是发育不良的麻杆。难道这小子瞒着自己私开小灶?
俩人从小就是他们那地界儿的孩子王,都是吃的开的主。狐朋狗友交了一大堆,可这架势直逼学校教导主任的心理防线,镜片后的小眼睛时刻紧盯着他们俩。就等着抓俩人的小辫子,坐实俩人拉帮结伙搞乱纪的罪名。
这冤枉可大了,对天指证,他们绝对没有发展黑势力的想法,这完全是大家伙儿响应玩乐第一,学习第二的号召而来的自发性组织。爹妈们个个熬白了头发,穷叨叨着只有学习才能出人头地。叛逆期的孩子哪思量的那么长远,学习这东西,在他们看来就俩字,空洞。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林暮生他们那几个混得好的,合计了一下,觉得是时候在沉默中爆发。所以几人集体潜逃,出来遛马路。那时候能玩儿的地方还不是很多,无非是去游戏厅打打游戏,或是就这样在大马路上瞎晃荡。网吧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十分普及。
腿儿到了常去的一家,老板见这儿几个小爷驾到,废话不说,忙往里招呼。走到门口了,林暮生停了脚,拉了黑子一把,你们玩儿吧,我不去了。哥几个听了一脸莫名其妙,这都门口了,怎么又不去了。毕竟是发小,黑子瞅着林暮生那拧巴在一块儿的眉头,知道他是嫌里面燥。现在已经是六月天,喘上口气儿,就能发一身汗。游戏厅那儿又人潮涌涌,飘荡的全是二氧化碳。站在门口就能感觉阵阵热浪袭来,压得头晕。
黑子心想,这小子,大了,倒是越发扛不住热了。边说着边招呼哥几个儿往里走,不能败了兴致不是。生子,他怕热,里面人又多。众人再看林暮生脸色却是有些不好受,也不勉强。于是黑子他们浩浩荡荡地朝里走,林暮生自个儿另寻他地去了。
正午刚过没多少光景。天气本就燥,又加上今天是上班日。所以这街上倒是没多少人,也就些个老头老太,穿着粗布大褂,给树荫下打打盹,手上的摇扇伴着躺椅嘎吱嘎吱地响。林暮生也没什么目的地,就这么随意走。家,肯定是不能回的,逃课这事不能曝光。其实林暮生总觉得他爸他妈早就知道他的劣迹斑斑,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太出格,捅出什么大篓子,随你怎么扑腾。到底是放任式教育还是已经不抱期望?林暮生琢磨不明白。回学校?那不白费这半天劲了。林暮生实在是不想面对那一具具像是被上了阀的机器,麻木地从这本书栽到那本书里。就连呼口气都觉得压抑。那时候国家嚷嚷着要减负减负,他也没见减了哪儿,反而肩头是扛得越来越重,压得他们这些个祖国的花朵,蔫了身板儿。
走着走着,不知哪儿横窜出一阵嘈杂。要说,好奇之心,人人有之。林暮生一凡夫俗子也不能免俗。顺着声,就往斜里不远处的巷子走去。一瞧,是三个人堵着一人,以多欺少,准备开打。林暮生看这架势,纯属江湖恩怨,也没想趟这浑水。要说搁以往他还处在怀揣着见义勇为伟大理想的年纪,那准撒丫子上去打抱不平了。可是也不知道是被这年岁磨得,还是怎么,那份不管不顾的势头再也很少见了。要说他自私凉薄,他也认了。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惹上一身腥。所以林暮生也就瞥了一眼,打算抬脚闪人。
林暮生以后常想,自己到底是栽在哪一步,然后万劫不复。兴许就是那个眼神,像极了小时候他见过的一只鹰。
小时候,有回和黑子去郊外爬山,累死累活地到了山顶。俩人都一屁股定在了地上,背靠着一颗老树直喘气儿。那棵树半荣半枯的,却很粗壮,也不知道屹立了几个寒暑。平地里一声嗥响,惊得俩人汗毛直立。抬头一看,稀稀拉拉的枝干上歇着一只大鹰,乌黑乌黑的衬着两只鹰眼亮的瘆人。也不知道,这鹰打哪儿来的,看着树杈间的草巢,不用说这鹰是这片儿地的居民。不知道是合法还是偷渡。城市里的孩子哪儿有机会看见这漠北苍穹的王者,俩人恨不得逮了,圈家里养。不过也就想想,毕竟鹰太野性。后来他俩又去了几次,那地儿没多久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树还在,巢也在,只是再也没寻着那只特立独行的鹰。失望归失望,不过那双锃亮的锐眼,时常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