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安国府内，王子雅正托着书卷，一脸笑眯眯地看向来人，“皇上？他早就走了呀，并不在这里。”
    “啊？”洛离酹闻言胯下肩膀，抬头望向窗外已经暮霭沉沉的天空，“王相，那您知道皇上他去哪儿了吗？”
    “我当然知道呀。”王子雅故作深意地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只不过那种地方好孩子不可以去呦！”
    “呃……”洛离酹看着王子雅突然逼近的笑脸，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王……王相，现在已经快到门禁了，外面还在下雨，如果皇上还不回来，今晚只怕回不了宫了。”
    “放心，皇上他有住的地方。”王子雅转身取过挂在门边的油纸伞，“好孩子不可以太贪玩呀，既然到了门禁，就快点儿回去洗个澡睡个好觉吧，瞧瞧你这脸色，跟白纸一样。”
    “王相……”洛离酹张口还欲说话，却见王子雅已把油伞撑开送到自己眼前，“听我的话。”
    “……嗯。”看着王子雅关切的眼神，洛离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接过油伞渐渐地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
    注视着烟雨中洛离酹撑伞独行的背影，王子雅微不可察地轻叹出声，“可怜的孩子，将来只怕要让他受苦了。”像是回应这番话一般，芙蓉塘外突然春雷阵阵，方才还润物无声的春风细雨转瞬间突然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滴落在地溅起层层白烟，太清门外暮霭的钟声也在此时沉闷的响起，陈旧且带着压抑感的钟声就这样一波一波地传来，王子雅不禁用手紧紧抓着胸口，“洛离酹，这是你的反抗么？”自言自语地说着，眼中的怜惜不觉又加深一层，“这个世上我最不忍心见的就是看你受苦，呵呵……上天眷顾我，你受苦的时候我是肯定见不到了……”
    而此时的乾宇却是初尝人事，整个下午都耽于其中只恨春宵苦短，乍然听到太清门的晨钟暮鼓，才恍然发觉已经是日暮时分，正起身欲走，忽然一条如莲藕般的手臂从后面绕道乾宇胸前，紧接着便是女子丰腴的肉体贴在后背，“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乾宇扭头望去，只见那女子酣睡未醒，酒气犹芳，媚颜醉态，倾绝人寰。见此情景，乾宇只觉心虚气短，猛然抱紧怀中美人倒在床上，“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啊！”伴随着一记春雷，洛离酹终于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心里记挂着事儿，自然夜里也睡不安稳，只是刚刚的那个梦魇太过离奇，光怪陆离的风景，流光溢彩的空间，自己浑身赤裸，被套上重重枷锁，在烈火里燃烧，那种炙热的气息和烧伤的疼痛感是那么的真实，即使是醒来，身上还是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炽热。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偶尔吹来一阵凉风，桌前的烛火便跟着“嗞嗞”摇曳。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儿来，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吩咐宫人给他换一床新的被子。今天晚上，长大的不止乾宇一个……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被春雨洗涤过的金波殿在朝阳的映衬中越发的金碧辉煌，连雕刻在石阶上的九龙图腾都随着波光暗涌而变得栩栩如生，至尊龙椅上，乾宇仪态端庄地坐在那里，脸上三分严肃，三分轻佻，却带着四分的捉摸不定，让满朝文武见之则生寒意，终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众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小钟子在一旁尖着嗓子喊道。
    “臣有事请奏。”白显一抖衣袍，出了队列，“皇上，今日春分，是春闱大选的日子，诸位小主已准备就绪。但是就何地选秀，臣还需要请皇上的示下。”
    “……那就在华玉宫吧。”乾宇思索片刻便下了旨意，“春日宴也一并在那儿摆了，也省去了许多周折。”
    “臣领旨。”白显躬身后退。
    “臣刘诚有本。”看白显退了下来，刘诚躬身走上前去，“皇上，北方匈奴不堪连年征战，想要与我们止战求和，洛将军上书来请皇上的示下。”
    这对于大新国来说是个好消息，因此刘诚刚一说完，满朝文武无不拍手称赞，纷纷下跪颂扬当今皇上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乾宇自然也是喜上眉梢，“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匈奴肯止战求和可见他们还算有仁德之心，既如此，就叫洛将军班师回朝吧！”
    “吾皇圣明！！！”众臣工再次跪拜下去，春分时节的第一个早朝，就这样在喜庆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下了朝，乾宇一个箭步就往圣德宫赶，小钟子在后面连跑带颠儿，喘得肺都要熟了，“皇……皇上……您等一等小的……”
    乾宇可没这闲心停下来等他，刚进圣德宫便一个急转弯转到洛离酹居住的耳室，“酹！……”剩下的话还没等说出口便全自动咽回去了，展现在乾宇眼前的只是一间屋子，并没有洛离酹的影子。
    “皇……皇上……”小钟子这才跟着跑进来，“皇上，洛大人昨天晚上就出去了，现在并不在宫里。”
    “蠢奴才！你刚才怎么不说？那他现在在哪儿呢？”乾宇转身狠狠给了小钟子一记爆栗。
    “皇上赎罪。”小钟子赶忙跪了下去，“小的不知道洛大人去哪儿了。”
    “那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朕去找！”乾宇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
    “是！小的这就去找。”小钟子匆匆地磕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看着小钟子那慌张的身影，乾宇挫败地长叹一口气，昨天玩得太尽兴了，竟然将与洛离酹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今早回宫经过太清门，他还想不起来呢！难道昨天下午酹就一直在太清门外等着，一直等到门禁？还是看见下雨就回去了？他是不是生气了故意躲着朕？那他能躲到哪儿去呢？乾宇烦躁地抓抓头发，“不管了！朕就不信他不回来！”说完像负气似的径自走向华玉宫，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春卷？”皇城外的将军府邸，洛离酹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高大男子。
    “嗯，听刘诚说你最爱吃这个，只是近几年我一直出将在外，也没时间给你准备，今年匈奴终于求和了，我才能回来好好陪陪你。”
    “父亲……”洛离酹抬头不确定地看着他，“您这次也是偷偷回来的吗？”
    “哦？怎么这么问？”
    “因为这次也是刘相半夜来叫我，和您见面总是要偷偷摸摸的……”
    “哈哈……”不等洛离酹说完洛丘便大笑出声，“放心，父亲这次是光明正大地回来了，只不过我回来的有点儿早，要再等几天才能出门见客。”
    看着洛离酹一脸无语的表情，洛丘笑着弯下腰，“记住，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打仗如此，为人处事更要如此。懂了吗？”
    洛离酹懵懂地点点头，“懂了。”
    “呵……你如果说懂了，那就是没懂。听说你昨天被小皇帝放鸽子了？”
    “父亲！”洛离酹恼羞地喊了回去，提起桌上的食盒朝洛丘弯了下腰，“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知道了！”洛离酹开怀地朝洛丘摆摆手，提着食盒上了马车，刚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春卷香味儿便迎面而来，看着正冒着热气的嫩黄色小卷子，洛离酹不觉笑出了声，清澈的双眼里流动的都是快活的神采，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像个孩子。
    反观此时的乾宇，正端坐在华玉宫的主位上，上下两眼皮不停地打架，谁能告诉朕这种繁冗沉闷的选秀仪式什么时候结束？还有你们别穿得这么像好不好？看来看去都长得一样啊！既然都长得一样那就不要一个一个地来，七个八个一起上好不好？朕还没吃饭呐，照你们这种速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宴啊？刚想到这儿，肚子便很应景地叫了一声。乾宇连忙调整坐姿，神色不动地看向一旁的小钟子，果见小钟子朝自己福了一褔，“皇上赎罪，奴才最近消化不好。”
    “白痴！”乾宇暗骂一声，又不是放屁，说什么消化不好？朕看你是消化的太好了！正郁闷着呢，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
    “皇上……皇上！”声音很小，但足以让乾宇听到了，他闻声回头，只见洛离酹正靠着耳室的门扉对着自己笑，眉目如画，丰姿洒落，相比之下，殿上所有的莺莺燕燕都变得黯然无光。
    “酹！”乾宇心神一荡，猛然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看着下面众多秀女，“诸位稍息，容朕更衣。”说完便快速走下御座，朝洛离酹走了过去。
    还没等洛离酹开口，乾宇便率先说话了，“酹，昨天是朕失约了，你没等太久吧。”
    “嗯，我并没有等太久。”洛离酹低头笑道：“后来下雨了，我就只等了一下下就回了。”
    “哦，那就好。”乾宇小心翼翼地问，“酹，你没生气吧？”
    “你说呢？”洛离酹抬头看着他，脸上也是一副严肃的神态。
    “酹，你别生气，朕不是故意的……”
    “噗！呵呵呵……”洛离酹笑着蹭了蹭眼睛，“跟你开玩笑呢，我没生气，刚刚去了兵部，刘相送来一盒春卷，我给你带了一些。”说完已把盒子打开，拿出筷子递了过去，“趁热吃。”
    “好！”乾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过筷子囫囵地吃了起来。看着那焦黄的小嫩卷子被乾宇一口一个地往嘴里送，洛离酹突然想到“牛嚼牡丹”这个词，不觉间又笑出了声。
    “呃……酹，你今天心情不错！”乾宇边吃边说。
    “哪里。”洛离酹故作谦虚地笑道：“比起皇上您的繁花锦簇，我的好心情便不值一提了。”
    “啊？好哇！酹，你竟敢笑话朕。”乾宇起身一把便将洛离酹拉了起来，“今天你就和朕一起体会‘繁花锦簇’吧！”
    于是之后的华玉宫便出现了这样一幕，洛离酹借着喝茶的空挡不停地打哈欠，而乾宇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洛离酹，直到选秀结束都不曾移开视线，执着的目光中全是无法言语的倾慕爱意。
    已而夕阳下山，人影散乱，乾宇期待已久的春日宴终于拉开帷幕，只见玉盘珍馐杂然前陈，各色美味琳琅满目，乾宇换了衣服，在众臣工的注视下缓缓落座，小钟子用琉璃杯斟满了酒，恭恭敬敬地送到乾宇面前，乾宇便接过酒杯站起身来，“春日盛宴，正遇匈奴求和，这是大新国之幸，众百姓之福，今日朕执此一杯水酒向苍天发愿，愿天下盛世清平！”
    “吾皇举世明主，臣等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说得好！”乾宇开怀大笑，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眼角余光一瞥，只见洛离酹衣衫淡雅，正微笑着举起酒杯将琼浆玉液缓缓咽下，俯仰之间，脖颈间优雅的曲线就这样完美地呈现在乾宇眼前，不知怎的，乾宇突然感觉口渴难耐，赶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急切地饮了下去，不曾想喝得太急，反倒渴得更加厉害，嗓子也跟着热辣的很，禁不住干咳了起来。
    “皇上？”洛离酹见乾宇干咳不止，急忙走上前去，“可是呛着了？慢点儿。”说着帮他轻轻地拍着后背。
    “唔……”乾宇突然将洛离酹紧紧抱在怀里，歪着头将湿热的酒气吐在他耳朵后面，“酹，朕喝醉了……”
    “……皇上！”洛离酹僵硬地站在原地，就这样承受着乾宇在他耳后的吐气，只感觉浑身发麻，上下都使不上劲，他求助般看向王子雅，“王相，皇上醉了，这要如何是好？”
    而王子雅只是一脸狡黠地笑着，“离酹，山林之乐，重在游人去而群鸟乐，现有皇上在这儿坐着，我们纵然兴致盎然也不能玩的尽兴，你就委屈一下先把皇上送回寝殿歇着，然后你再回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也好。”洛离酹沉思片刻，便接受了王子雅的建议，“那王相，我先送皇上回去，如果我父亲来找我，麻烦您派人通知我一声。”
    “没问题。”王子雅纸扇轻摇，笑得一脸诚实坦然。
    长夜漫漫，真正的春日盛宴恐怕才刚刚开始……
    “呼……”好不容易把乾宇扛到圣德宫，侥是洛离酹行伍出身，此时也累得一身淋漓大汗，弯腰将乾宇前襟儿的衣扣松开几个，刚欲转身倒杯清水，突然被乾宇从后面拦腰箍个满怀。
    “啊呀！”洛离酹下意识惊呼出声，“皇上，你怎么了？”
    乾宇始终眯着眼睛，把脸深深地埋进洛离酹的脖领中，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酹……酹……你身上真舒服……”说完便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上去。
    “老天！”就算再不经人事，洛离酹此时也能明白乾宇想要做什么，浑身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挣扎着想要脱身。乾宇哪里肯放，相持之间洛离酹抓过桌上的茶壶兜头给乾宇灌了下去……
    “哇啊！”乾宇顿觉脖颈一凉，里外都湿个透，也无心再玩什么酒醉游戏了，“酹，你干什么？”
    “这句话是我要问的吧！”洛离酹转身将茶壶重新放在桌上，“我知道你刚刚行过家礼，现在心里正喜欢，可是发情也要看对象，至少要分清男女吧！”
    “酹……那个……朕喝多了……”
    “你少来！”洛离酹快速打断他，“你能喝多少当我不知道么？少在这儿给自己找借口。”
    “酹，朕就是喝醉了，没有借口！”乾宇忽然严厉起来，“今日朕酒后失态，发生的一切事你都不许追究！”
    “不可能！”洛离酹直截了当地回绝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会恢复到从前。你既然敢想，就必须做好这样的觉悟！”
    “什么觉悟？”乾宇自顾自地坐在床边，“你又要离开朕了吗？”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哼，洛丘又偷偷回来了吧，你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乾宇愤然起身，“他回来了，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朕一个人不管了？”
    “我没有。”看着乾宇那双充满煞气的桃花眼，洛离酹蓦然一阵心惊，长到十五岁，还从未见过乾宇对自己发过脾气，这一下还真被吓住了。
    “没有就好！”乾宇满意地轻笑出声，对着眼前微张的双唇深深地印了上去，“朕去更衣，你就在这儿等着朕哪儿也不许去，一会儿我们去听‘游园惊梦’。”说完便哼着小曲儿转进内室，空留下洛离酹在原地一脸的喘息未定。
    远处的亭榭已经搭起了戏台子，几个花旦小生正在做着热身，偶尔几句花腔宛转的唱词飘过来，侧耳细听，正是“游园惊梦”中的曲段“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俺的冷汗粘煎。闪的俺心悠步躭，意软鬟偏。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欠，则待去眠。”
    ……
    亭子明天一早要考试啊！悲剧的是我现在！现在！！现在！！！才接到消息。算了，手机充好电，明天就靠它了！
    然后再勉励自己两句话“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胆子要大心思要越发细腻，计谋要圆行为要越发端正！就酱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