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未点烛蜡，甚为幽深，但若是适应了光线便可发现这洞府如卧室般大小，其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处如床般的突起，四四方方甚为规整，从里面幽幽放出一阵微弱绿光，将那石床照得幽翠葱茏。那石床上正端坐着一个枯瘦精悍的老人，面目在绿光隐射下尤为诡异，一头银发也泛出萤虫般的微芒：“你我师徒何必如此客套？上次下山被石柳打伤了心脉，这几日闭关不过休养生息，却让我无意领悟了碎玉心法第八重，倒是因祸得福了。——你呢，这几日可有替我好好招呼老朋友？”

    殷臣轩道：“石柳已被师父废去武功，如今不过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弟子怕他经受不住折磨，早早死了，故而并未为难于他。”

    老人冷笑一声：“你倒仁义起来了。”

    殷臣轩道：“白白让他死了，如何让师父解恨？”

    老人哈哈大笑，满头银发无风自舞起来，一片阴绿惨淡中竟如修罗厉鬼，笑声更是阴厉宛如来自炼狱，教人不禁毛骨悚然。殷臣轩看着他，面上微笑，心中却在暗忖：练功练功，把自己练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当真可笑。

    老人缓缓站起，将一本书递给殷臣轩，道：“观自在心法想必你已熟练，拿去吧。”

    殷臣轩看了看那本微微有些泛黄的书，上书四字：“碎玉心法”。随意翻开几页，殷臣轩双眉一扬，笑意更浓，躬身拱手道：“多谢师父。”

    老人道：“有了碎玉心法，以你的资质必定受益无穷，这血海宫也算尽数交给你了。”

    殷臣轩躬身道：“多谢师父抬爱。”

    老人微微一笑，负手离开。殷臣轩忽道：“师父，观自在已被毁去，若是师父需要，徒儿可以誊写一份出来。”

    老人微微沉吟，道：“不必了——原本就不是一笔公平交易。”言罢便走出了泉鸣洞府，殷臣轩面有疑惑，却不细问，万窟天魔想做的事无人可阻，不想说的话同样无人敢问。

    径直走过嶙峋怪石，殷臣轩来到一个隐秘石门旁，按下石纽，石门洞开，他月白飘然的衣衫很快融进黑暗之中。

    “石掌门，可住得习惯么？”石室内隐晦幽暗，他却并不点灯，两眼如最亮的星辰，似可洞悉一切，“可惜此处冷清了些，否则倒可与石掌门论一番道法。”

    昏暗中传来石柳苍老的声音：“宫主此言差矣，此地虽冷清却清静，正好冥思世故，倒让老道豁然开朗。”

    殷臣轩一笑：“哦，不知掌门想通了什么？”

    石柳淡淡道：“体味于心，不可名状。宫主天资过人，想必亦可顿悟。”

    殷臣轩笑道：“我又不是你肚中的蛔虫，哪里知道你体会了什么顿悟了什么，你不愿说也就罢了，我只问你一件事。”

    石柳叹息道：“请问吧。”

    殷臣轩道：“我师父找你，可是为了要回观自在心法？”

    石柳点头，道：“心法已毁，各位不必再枉费心思了。”

    殷臣轩蔑然而笑：“你认为那种东西对我们而言真的重要吗？经络贯通，顺气逆汇，这心法我打小就已经会了。”他眼眸一闪，颇为不解道：“我只是不明白，既已熟透，师父为何还想要回一本毫无价值的心法？”迷惑片刻，他再次看向盘膝而坐的石柳，道：“再问你一件事，卓林毅去武当做什么？”

    石柳微微一叹，道：“求心安，忏悔前尘。”

    “忏悔前尘？”殷臣轩眼眸一寒，盯着石柳冷冷道：“他也会忏悔么？”

    石柳双目微闭淡淡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争强，好胜，永不服输，他只是太过执着，亦如宫主，亦如芸芸众生。”

    殷尘轩凛然一笑，看着石柳一派详慈的脸，冷笑道：“争强好胜，只是如此而已吗？”

    石柳淡然道：“我并不知道宫主与他有何恩怨，只想劝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话局外人说来确实容易，对当局者而言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殷臣轩看了他许久，眼中突兀的恨意缓缓减淡，恢复了那不动如山的闲雅：“看来石掌门才是真正超脱之人，晚辈虽佩服万分，却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贪婪，痴恋，仇恨，情欲，正因这些人才有别于畜生飞禽，才能有这花花世界捆绑人心，若世间之人都如石掌门一般万念俱灰，活着还有何乐趣？晚辈倒情愿沉迷一世，至死方休！”

    石柳叹道：“世人只道身不由己，随波而行只当理所当然，怎不教人无奈？宫主，可否容老朽问你一个问题？”

    殷臣轩道：“请问。”

    石柳道：“血海宫染指中原武林也就罢了，为何与西域邪教蜃楼青门暗通款曲？”

    听此殷臣轩笑了笑，道：“我不过凑巧与青门大护法是酒色之友，又不小心成为人家觊觎之食，暗通款曲，未免有些严重了吧。”

    石柳道：“青门远在塞外，不问中原武林之事只因它已是鞑靼俺答汗的入幕之宾，素以行事诡秘不留余地著称。两个月前俺答便曾兵临北京，胁求通贡，当时便有青门高手相助，如今血海宫搅乱江湖青门亦插手助拳，这其中曲折，怕是不难想象吧。”

    殷臣轩眉头皱了起来，青门趁血海宫与中原武林交战之机坐收渔利本在情理之中，倒并不令他吃惊，不料青门竟已与鞑靼沆瀣一气，这下事情可就不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