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年。
    
     位于维也纳贝森多夫大街12号音乐之友协会大楼——“金色大厅”的黄红色相间的外墙上静静覆盖着一层白银般的细雪，屋顶上所林立的音乐女神雕像们，亦在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下显得越发古雅别致。
     距离一年中最重要时刻还有三个小时。
     维也纳金色大厅每年举办一次的新年音乐会，届时将会有30多个国家和地区通过电视卫星收看实况广播，收看人数达10亿以上。
     当这样举世瞩目而激动人心的演奏会即将进入正式倒计时的时刻，宋黎雪因为接到紧急通知，而匆忙赶到富丽堂皇的协会大楼。
     在进入员工专用通道时发现自己丢失了身份卡，她只好拨通主管后勤的施拉格老先生电话。在这样人仰马翻的时候，也只有一项热心肠的他才会专门下来接她。
     于是在保安的瞪视下，她总算盼来了救星。
     因为员工通道修建在老楼层，他们搭乘的电梯还是极为旧式的井梯。
     施拉格老先生看到她纤细的身影正倔强而吃力地背着工具包，绅士地要为她服务。
     宋黎雪立刻报以微笑。
    
     “今晚的雪很美。”
     老先生以一贯悠闲的语气交谈，宋黎雪其实很佩服这样的气度，私以为，只有人活到那个年纪，才会磨练出来。于是内心对他更抱有一份好感。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真不应该让年轻的女士这样晚了还独自出门。”
     “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霍夫曼先生临时有事无法来为钢琴做最后校音，也轮不到我这个实习生。说实话，我很喜欢这样的机会，毕竟是积累经验。”
     “谦虚是个好品德。但是黎雪，这也是你的缺点之一，如果你还算是‘实习生’水平的话，那么全奥地利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真正’的校音师了。”
     宋黎雪微微一笑，“您真的过奖了。”接着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这次的钢琴独奏据说是由年轻的天才，纽伦贝格先生完成？”
     “没错，是纽伦贝格家的公子。才华是有的，但到底是年轻，性格孤僻了些，刚才乐监叫人移动了琴位，他试弹后便坚持需要重新调音。大型音乐会本身便不是钢琴独奏能比，后勤早已忙的叫苦不迭，如果重新确定琴位，那么整个乐队阵形便都要重新排列。乐监认为他是故意滋事，三言不和便吵了起来。最后我和副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临时将你叫来。”
     宋黎雪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电梯正好抵达预定楼层，只听“叮”的一声，镂空的精致围栏自外被人拉开。
     眼前的人尽管逆着光，但金色大厅巨大的黄金门扉后所透漏出的耀眼灯光，正自他的身后直直打来，一直将他的身影拖至红色的地毯上，很长。
     那一双淡绿色的眼眸不知何时将她紧锁入了视线。
     不知何时，空气中本已静谧的音符，仿佛瞬间开始跃动。
     施拉格老先生的声音打破两人的对视。
     “纽伦贝格先生，您要去哪里？”
    
     宋黎雪这才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或者说，少年。
     尽管他穿着修长典雅的深黑色燕尾服，金发向后整齐地梳成标准的绅士头，但是他微皱的眉头仍旧保持着少年独有的忧郁和纯粹，蔚蓝色的眼眸仿佛一汪无际的海洋，她下一秒已经可以想象着他独自一人坐在钢琴前，面对着大海，静静独奏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演奏者。整个人的气质都无比沉静而孤独，但是，优雅。
     就像天生的贵族，她甚至可以闻到他整齐的白袖口飘来的清香，不是清淡的剃须水，也不是浓烈的古龙水，而是似有似无的墨香。
     但当她再次抬起头，他只给了她一个背影。
    
     大概是久没有得到回应，施拉格老先生只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纽伦贝格先生，您要去哪里？”
     宋黎雪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意外的，很成熟。
     “离开。”
     施拉格老先生有些吹胡子瞪眼，因为他已经看到远远向这里跑来的副监。
     宋黎雪同样看到，立刻明白了这位少爷是要临时甩场走人。
     黑色精致镂空的电梯门正在慢慢闭合，她看到即将再次启动的电梯井，想也不想地窜了进去。然后在施拉格老先生的惊呼声中，整个世界开始下降。
     “几楼？”
     意外的，对方绅士而平静地询问着，似乎打算为淑女服务。
     她淡淡扫了他一眼，摁下了原本的楼层。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宋黎雪微笑着打破沉默。
     “有什么问题？”
     对方微皱着眉头。
     “很抱歉，我是问您，您认为钢琴有什么问题？”
     这一次的沉默比较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对方说。
     “琴弦。”
     “什么弦？”
     “G弦。”
     “那么，我为您调试好它，可以么？”
     对方似乎微笑了一下。
     “我等了一晚上，就是要这句话。”
     她垂下眼眸。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