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繁花 第12章 追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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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月,土立首日。
这是春季的最后一个月份。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起夏季的味道。
前一天的羽京下了整整一晚上的连绵细雨。
我站在青影大厦的第十五层排练厅里俯视着下面的街道。
昨夜,我失眠了。没有来由。
就算是在给石·辉落葬的当天晚上我都没有失眠过。可是,昨天,我偏偏失眠了。
疼痛的脑袋在一片空白中艰难运作。多出来的思考空间仅剩下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正常运转而已。
我把胀痛的头靠上微带凉意的落地玻璃窗上。
这是青影大厦最大的一个排练厅。而且它的四周都是落地玻璃,和外界是全透明的隔阂。算得上是青影大厦最佳观光点之一。
雅乐广场的路灯上依然挂着蓝色的奠幅。因为雨湿的缘故,那些忧郁的布匹也低垂了头,略略显得沉重。
然后,我看到一个女子出现在视野中。她撑了黑色的伞,手里拎着一包东西。连衣裙的下摆已经全部被雨水打湿了,可她毫不介意地蹲了下来,把更多的裙摆边缘浸到积水里。
打开的袋子里装了白色的菊花和百合。她仔细地在已经清理过一遍的雅乐广场中央放好花束。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摆放好的花束鞠了个躬。雨伞倾斜下来,带着一串的水珠子滴到她背上。后来,她站了一会儿就走进了广场一边的一家餐厅。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关着门的餐厅就在女子站着发呆的时候亮起了开业的灯。
我记得那家餐厅一般要到上午八点才开始营业的。我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五点零七分。时间还很早。
不久之后,被雨水模糊了的视线中又出现了几个人。从他们的步态中我认出了,那是我的师兄,师姐们和师弟。
两个师姐合撑着一把伞,互相偎依着。我看到她们手里不时上举的手帕。
师兄的手里捧着一大束的红玫瑰。他真是太了解石·辉了。
师弟为他打着伞走在旁边。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得不紧紧跟上,否则雨伞就会撞上师兄的头。
我看着他们两个滑稽的配合,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眼眶里酝酿了很久的咸涩液体也抵挡不住汹涌的后续军团集体溃败,滑落到腮边。
红色的玫瑰摆放在白色的菊花和百合边上。四个人默默祝祷了一番便站到一边的店铺门前避雨。
我惊奇地发现今天那些沿街的店铺都像是事前约好了一样一家一家地都打开了营业的灯。茫茫雨中,淡黄色的乳白色的七彩的灯光把雅乐广场前的那条大街映照了个通透。
我一手捂了嘴一手抱住胳膊,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情感。
畅快流出的泪水中我看到更多的人出现在雨丝和灯光中。
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和礼物,还像几天之前一样一一摆放在雅乐广场的中心。师兄的那束红玫瑰在一片黑白中看来尤其耀眼,像颗火苗一般在大雨中灼灼燃烧。
身后响起一串优雅的脚步声。
我没敢回头,怕来人看到我的狼狈。
“赶紧休息一下吧。我们的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凌秋路的声音。
我哽咽了应了一声。
“这场仪式可不能没有你哦。”凌秋路从我身后伸手环抱住我,低声道,“站到那个舞台上去吧。到那里去感受石·辉的存在。哭泣的时候是看不到他的,只有笑着享受的时候他才可能重新回到我们中间来。”
“我知道。”我拉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可是,我忍不住。”
我一把抱住他,大声地哭了出来。
抱着凌秋路宣泄了一番之后,我在疲惫和哀伤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犹还记得凌秋路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背安慰我的言语。一时间我有些失语。真是狼狈得很呢。
凌秋路大概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我挪到这间休息室的。我的身高虽然和他差不多,但是绝对比他壮实了很多。
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拉开身上的斗篷。黑色的精致斗篷上织着五兽的图腾。应该是凌秋路的东西。我收好斗篷,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传来的喧嚣乐声。
一片浆糊的脑袋已经做不出更好的决断,只好打开房门看个究竟。
门打开的刹那,嚣张的鼓点夹杂着热烈的掌声便扑面而来。
原来已经开始了。
我发现我已经置身于后台。几个演职人员匆匆忙忙从我身边经过。一个场监看到我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忍不住拿起手里的记录板迎头拍在我脑袋上。
“发什么呆呢?你是第几组的?赶紧给我就位去!”
“第,第几幕了?”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下可惨了。如果错过今次的演出,别说凌秋路要把我骂死我自己恐怕都要懊悔死。
石·辉那个混蛋的脸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脑袋里。他大概又会嘲笑我不懂得把握时机了。
“第三幕。赶紧给我过去!”场监一阵怒吼把我轰去了一边。
还好,赶得及。
我缓缓平复了一下心情,快步跑到彩排时预定的第五幕开始的入场口。
林·络远远地就着从前台漏进来的几缕灯光打量了我一番,便开始毫不犹豫地嘲笑我。
“你居然连眼屎都没抠干净就跑到这边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坐在休息的椅子上低声狂笑着,引来旁边更多人的围观和笑声。
我努力保持镇定,抽搐了半天才道,“没事。反正要戴面具的。”
更多的人笑了出来。一块热毛巾适时丢在我脸上。化妆师穷凶极恶地抓着我的脑袋狠狠擦洗了一遍才道,“你没事。我的化妆用具还有事呢!”
很快,我被化妆师拎到一边“剥皮洗净”,重新整顿了一番才送到进场口。
这时,音乐已经停了下来,萦绕在空气里的只有一支短尾竹笛的清脆声音。
“该我们了。”
林·络拉下金色的面具,如蝶舞一般轻旋着跳到了前台。
我拉下银色的面具和二十来个舞者紧随其后。
淡绿灯光的舞台上静候着我们的是一个白色华服的舞者。他穿戴着祭司的古服,手里拿着一节绿油油的竹筒。
前一幕的戏名为“招魂”。跳的是古曲舞——“祭”。
而我们现在则将把这幕戏推向高潮——“显”。
白衣的祭司退去,带着闪耀面具的灵魂涌入场中。
跃动的“生命”和黑色沉寂的“死亡”交织,灵魂在述说它的挣扎和苦痛。
舞尽时,灯光大亮。黑衣的灵魂掩起披风潮水般退回幕后。只有一个留在了舞台的中央。
我大汗淋漓地趴在舞台后面看林·络接下去的表演。
黑色的戏服褪下后是一身美丽的白色纱衣,镶着宽的金边,绣着美丽的花纹。
林·络修长的身躯包裹在半透明的薄纱中越发显得诱惑。
而最让我讶异地是他居然成功地从刚刚那一曲动感的现代舞快速地过度到这一曲的古曲舞中来。
赞礼之鱼乐游。
即便是在古曲舞的专家眼里这也是相当高深的一曲。它不仅要求舞者要有着娴熟的技术,更多地是要配合各种古乐器的狭窄音域表现出一种优雅的规矩来。鱼乐游最难的地方莫过于它的步伐了。有人说它的步伐要求简直比帝君在加冕仪式上被要求的步伐还复杂。
我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络一步不差且雍容优雅地完成了这一幕。
“好!”
林·络下来的时候整个后台爆发出一致的喝彩。
隐约地我似乎听到了石·辉的声音。我打了个激灵回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啪嗒。
林·络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道,“想什么呢?赶紧去卸妆。我们谢幕的时候还要出去。记得,这可是石·辉的追悼会。”
我仰天哑笑了一声。
对,这是一场追悼会,从早上的广场集会开始到下午的小型音乐会再到现在的音乐剧。
这是一场为“王子”石·辉特意安排的追悼会。
为了纪念他辉煌的舞蹈人生,同时也为了勉励同辈后人继续在这个舞台上跳跃挥洒。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我不得不承认音乐部那个面瘫脸的总监其实是很了解石·辉的。这应该是石·辉最愿意看到的一场表演了。
也许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觉到石·辉曾经作为一个舞者的存在。
王子,是与我们同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