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 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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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尚未揭示前方出现莽原,但哈莱看得出,卡迦还是受了巨人王前途之说的影响。
注意安全为由,他说服黑熊给三人分发武器和护具,食物和水,马匹上的待遇也同黑炎骑士团一样。于是哈莱得到一把锋利的长刀和一面坚韧的骑士盾。阿克斯什么都没问,把刀绑在后背,盾牌系上马匹。哈莱则嫌累赘,全部交付一边新配给的马。
跋涉占去大部分时间,只要刻意回避,和卡迦交流的机会顺理成章减少。旅途疲累,这么做不显突兀。偶尔说上几句,哈莱总能落落大方让自己表现得和以前一样。
哈莱知道,卡迦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他把咳嗽和虚弱隐藏得很好,但自上次动用魔法,陈疾一直侵扰着他。对此,黑熊的治愈魔法似乎无能为力。哈莱担心之余,除了默默递上热水和食物外,总希望做得更多。。
话一少,思考总是特别旺盛。
哈莱想起格尔达,啊,幸亏在达莱诺时遣开他,即使隐藏行迹,算算日子,他也快回帝都了吧?这样一来大神官就能看到自己的去信,虽然信中分析已被一个更为罪恶的结果所证明。帝都的人们将何时得知噩耗?借布雷将军传递平安的讯息却又失踪的自己,大神官又会作何感想呢?
可供猜测回味的太多,对凯米尔的祈福,对哈兰的思念,对费鲁兹十一世的猜测,对卡迦的适应,满满占据哈莱的心……倒是对薇薇安的记忆,不知不觉间稀释了。如今想起她,除了祝福外,心痛感早已不在。
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获救后曾问阿克斯,他们怎么找到沙下宫殿的。得知受益于《帝国颂歌》后,哈莱也咋咋称奇。可后来一想,不对啊!
《帝国颂歌》描述的是费鲁兹大帝和萧斯特远赴西土寻找神龙的故事,彼时魔族仍然猖獗,猎狗团也没迁入沙漠,小说怎么可能写到如何在沙漠中寻找猎狗团容身的沙下宫殿一事?岂非本末倒置?
书,哈莱看过。当时随手一翻没细看,所以现在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
哈莱瞄一眼卡迦,他会不会也想到这一点,正在心中暗思呢?
费鲁兹十一世整整五天没合眼,终于睡着了,眼睛一闭,却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
玄黄的月光吸引着潮水,冷冽的大浪冲上沙滩,打湿他的裤腿。
退后一步,看向海面,月光随着波浪律动,照亮了海中犹如祭品般被铁链紧紧栓在柱子上的男人。
冰冷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在他腰际徘徊,男人完全忽视,直直看着海滩上的费鲁兹十一世,眼神里的温度,明显比海水温暖。他叫着他的名字:“安德烈。”
声音穿过海面,清晰地响在费鲁兹十一世的耳边,皇帝喃喃自语:“又把我拉进你的梦里。”
男人伤感一笑:“足足等了五天,才有这个机会。”
明明离得很远,费鲁兹十一世却能看清他的笑容。但现在,他根本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想看到这种带有祈求意味的笑容,皇帝的声音瞬间掉入冰点:“你想干什么?”
有些话不主动说,他们之间会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洛西法太了解面前的皇帝,必须让他说出来,全都说出来:“你命令我困住送葬团,我却派人灭了它。听到噩耗时,你立刻猜到是我做的吧?这几天你愤怒,痛苦,忏悔……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你全都具备,可你就是能压抑着整整五天不来找我求证。你……哎……从来都是这样……。”
费鲁兹十一世盯着他,不愿轻易让他突破自己情绪的防线,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泄露出一丝彷徨:“我不想讨论这些。”
男人一叹,不想讨论?不是的!他只是不知如何面对:“我发现,你和你的兄长一样,天生是这个世界的领导者,你们永远知道怎么把情况转变成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你看到运回来的尸体时痛彻心扉,仍不忘借宰相大人的口,说出目睹尸体时每个人必然想到的话。而你的廷臣……啊,太精彩了,真是比预想的更有想象力,那些流言碎语可帮了我们不少忙。我知道,这些天人性和道德让你愤怒和痛苦,但作为皇帝,你却能命令自己冷眼旁观,让舆论朝着最完美的方向前进……这种矛盾带来的压力,普通人无法理解,你也从不对外妥协,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可是在这里,不用压抑自己,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出来。”
费鲁兹十一世抬头,气极,恨极,自觉对不起他的臣民,花了五天时间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因对方毫不避忌的揭露爆发出来,他抓起沙滩上的石头狠狠朝海中的侩子手扔去:“禽兽才做得出这种事情!那是八百条人命!”
恶毒的言词像火辣的鞭子般抽过来,洛西法兴奋起来的眼神,牢牢锁在皇帝身上:“哈哈哈,多么有良心的话啊!吼出这句话之前,你不先回顾一下自己的理想吗!
“我们是第一天认识吗?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是假的吗?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知心的朋友,你就是这么支持我去实现理想的吗?”费鲁兹十一世的表情因愤恨而扭曲:“在牺牲掉八百条无辜的生命后,理想?谈理想?你毁了我的理想!”
洛西法笑起来:“你一生有无数的朋友,但只有我,会把一切阻碍你理想的事都做了,无论是否肮脏。你的眼睛,只需看到未来,看到结果,看到自己的理想实现的那一天。
“别用蛊惑人心的话掩盖自己的罪行!做出这种事,你的罪行难道不是我的罪行?”
“那就承认我们的罪行,把你要做的事进行到底!你的理想,不为八百个人存在,而是费鲁兹帝国三百万臣民!陛下,每条生命都可贵,没人该为别人平白无故去牺牲,您确定自己真地应该信守这种平庸的想法吗?这种想法配得上一位跨时代的伟大帝王吗?这个世界自有人类起,每一点进步都建立在一小部分人的牺牲上,区别只在于,大家属于收益的大部分,还是被牺牲的小部分。战场上与天挣命,利益场中尔虞我诈,经历过一切,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费鲁兹十一世像被刺痛般咆哮:“别来和我说道理!为了得到想要的,我可以耍阴谋,可以放弃一切,但这个计划,从来不包括牺牲八百条无辜的生命!”
男人冷冷道:“那你的皇兄呢?当初为了夺得皇位不得不干掉他时,你不就已经冷血地放弃一切了?他的死是为了你的理想,现在八百个人的死也是,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像利剑,瞬间击溃费鲁兹十一世的心,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可以愤怒,但不能虚伪,你不能永远披着道德的外衣,去获得一切。诚实一些吧,承认自己从来不是高尚的动物,承认自己太过执着,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否则有朝一日世界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你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成功者。”
“你为什么能一脸平静说出这种话!我恨你,恨你!”
洛西法的表情仍然平静,扭曲从来只在心里,他大笑道:“恨我吧,安德烈!”
把你对自己的恨,全转到我身上来!像我这种禽兽,你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费鲁兹十一世愤恨地向海中扔石头:“如果手里有剑,我会一剑刺穿你的心!”
“所以你五天来压抑着不肯见我?怕一见我就会崩溃,恨不得杀了我,杀了这个沾污你理想的罪人?”洛西法看一眼漫过胸口的滔滔海水:“我给你机会,真想杀我,就不用顾忌我们的交情,站在那里,什么都别做,很快海水会把我淹没,梦中的死亡就是我的死亡。我代你结束一切罪恶。接下去的路,剩下你一个人,你要坚定地走下去。”
像触碰到费鲁兹十一世的底线,引以为豪的理智被丢到另个世界,他红着眼暴跳如雷:“凭什么威胁我?没你,我也可以完成一切!”
男人不再说话,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皇帝。海水不因他的沉默停下涨潮速度。洛西法抬起头,凝视天空。二十年,一眨眼,整整在他身边二十年……喜欢躲在兄长背后的男孩长大成人,有了个性,有了阅历,有了判断……有了理想。男孩成为男人,男人成为皇帝,而理想,从没改变。
海水不知不觉漫到颈部……。
……陪着他度过童年,陪着他游历民间,陪着他走上战场。自他登基,自己收起直呼其名的习惯,心甘情愿在称呼上给他应有的威仪。
一个大浪过来,唇边尝到咸湿的滋味……。
我的陛下,世上总有人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不要怪我,关键时候,我不得不逼一逼你。
费鲁兹十一世瞪着洛西法,不相信他选择在梦中死去,可是片刻,波涛汹涌的海面只看到洛西法的脑袋和枣红色的长发,再过一会儿,海水真地会将人吞没。
死吧,死吧,死了就能赎罪,当一切没有发生过。费鲁兹十一世停下投掷动作,愣愣地看着枣红色随着海水飘荡。
他们互相望着,洛西法眼睛一闭,任由最后的大浪袭来……。
费鲁兹十一世呆住了,海面上什么都没有,空白得就像他的脑袋。
忽然跳起来,冲进海里:“该死!”
他恨他,恨不得让他死,但他怎么可以真地去死?
在海中挣扎着想要靠近,可距离太远。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皇帝徒地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不顾侍从惊讶的眼光,衣衫不整冲出寝殿,狂奔到不远处一处宫殿。一脚踹开门,将床上的人拎起来猛摇:“混蛋,给我醒过来!”
洛西法双眼紧闭,脸色铁青,明明浑身干燥,却呈现溺水症状,已经感受不到呼吸。
费鲁兹十一世狠狠揍了他两拳,吼道:“醒过来!醒过来!你敢死,我……我……!”
不一会儿,手里的男人猛烈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贪婪地呼吸起空气,虚弱地睁开眼:“陛下……您下手太重了,好痛。”
费鲁兹十一世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到地上,瞪着面前缓过气来的人,后怕和激动让他脸色潮红,而他的拳头,还在蠢蠢欲动。
常穿的黑色袍服扔在床脚,只在皇帝面前,洛西法才以真面目示人,可这般枯瘦的身体,自己都觉得鄙弃,他扯过披风,把自己遮住,回过头看着费鲁兹十一世。
皇帝逐渐冷静下来,情绪都已发泄,五天来已经撑到极限。这一折腾,疲累彻底把他掏空,连最后移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把洛西法扔到床上,在边上躺下,闭了眼,声音轻喃,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哀求:“什么都别说,就……这样吧。
洛西法明白他的意思,责备也或自责,愤怒也或怜悯,他的罪也或他的罪……不用再说,最终,他离不开他,就像他离不开他一样。
看着陷入沉睡的皇帝,轻轻抚摸他黑色的发旋,洛西法在头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猾笑容。睡吧,安德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罪孽并不存在,那些人根本没有死……。
痛苦是必须的,但也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