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一 前世篇 千觞(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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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觞君子之交淡如水,二觞疏影横斜水清浅
    三觞一蓑烟雨尽平生,四觞酾酒临江赋闲诗;
    五觞添酒回灯重开宴,六觞广陵止息梅三弄;
    七觞西出阳关无故人,八觞相逢何必曾相识;
    九觞与尔同销万古愁,十觞浊世天涯共比邻;
    百觞埋骨煮酒论剑处,千觞上穷碧落下黄泉。
    汴梁,上元佳节。
    六街歌头,碧瓦飞甍,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吆喝声不绝于耳,商贩趁着华灯初上,忙扯开了喉咙,凑着热闹劲招徕生意。胭脂各色,丁朗玉佩,连锁于深闺的佳人皆掩帕嬉笑,铺翠冠儿,捻金雪柳,无边的喜庆欢乐。
    展昭疾步行于街头,嘴角噙了微笑,打量四处繁华生平景象,心下一阵感慨和欣慰,使那笑也更显温柔和舒心。
    须臾时候,便至了汴梁城中心醉仙楼。红灯灼光,许是沾染了佳节的喜庆,这华傲的酒肆愈是热闹欢腾,即便小二也展露最真诚的笑意,迎上前来:“展护卫可来了,白五爷正在楼上候着。我这便给您二位取酒来。”
    展昭莞尔加深,颔首道:“有劳小二哥了。”语罢也不停歇,径直往二楼临窗雅座步去,似乎各方路径熟记于心,往来多次。
    果见窗边一人斜坐,白衣胜雪,俊美桀骜,正歪睨地不耐烦凭栏依靠,眉眼俱是薄怒,一把玉骨白扇使得千古风流,直如画中谪仙,酒中狂贤。
    眼角瞥见展昭含笑走来,红衣似火,白玉堂忙坐起身,瞬间便开怀笑了。一边拉着展昭坐下,一边嗔怒道:“又是被什么案件耽搁了?瞧你这劳碌命,非让白爷好生等着!”见谦谦君子面露歉意,摇首无奈道:“罢了,白爷爷说了又有什么意思,你这只猫此生便是只麻烦猫。我算是彻底栽在猫爪上了,拿你无可奈何。”
    说罢,凤目专注,竟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展昭一番。
    展昭奇怪,以为脸上有些东西,忙用衣袖擦了,才迟疑问道:“玉堂?”
    白玉堂摇晃脑袋,倏忽笑了:“白爷倒是有心,想着上元佳节,总是要给你这开封猫儿添些猫粮。奈何处处皆是不解风情,胭脂水粉,琴筝字画,怎和我心意!”讲着便跳起脚来,直嚷着“俗”,一副白耗子情急跺脚的模样。
    略微好像,展昭看着面前人孩子心性,话出口便生了促狭:“元宵盛会,大多琳琅商品皆是为女子准备,自是不合挑剔的锦毛鼠——陷空岛白五爷心意的。”
    白玉堂闻言便生了狠厉,咬牙道:“展小猫,你居然将五爷与女子比较!”
    双肩抖动,展昭低头暗笑,乌丝垂散。半晌才抬起头来,眉眼却是弯弯的,嘴角弧度更甚,掩不住笑意,摇首道:“展某怎敢。”清澈眸中耀芒闪过,瞟向白玉堂,“玉堂该是懂我,展某何时稀罕那些身外之物。如今赴约前来,与玉堂把酒言欢,不也一样应了元宵乐景,何苦在乎是否赠礼呢?”
    豁然开朗,白玉堂凤目璨星,爽朗笑道:“白爷岂是深陷世俗缧绁之人,如今你既放话,白爷爷便领了你的情。”高抬下颚,跋扈睥睨,顿时豪气冲天,“今日不醉不归!”
    然而展昭终是醉了。虽未踉跄趔趄或胡言乱语,仅是安安静静坐着,如悄然无声的猫儿,然眉眼含着笑,脸色酡红,明晰亮眸更添几分迷醉,玉脂气息也带上朦胧。
    “没用的猫儿,白爷可是千杯不醉。”白玉堂低声咕哝了一句,自斟自饮。
    展昭抬眼便见白玉堂临风展扇,素白上狂草黑墨,须臾晃了眼,惝恍下呢喃着:“风流天下,我一人……玉堂,天下可有人进你眼,惹你不寂寞?”
    白玉堂一怔愣,唇沾杯盏却饮不下去。面前展昭虽迷醉,仍是身姿笔挺巍然成风,一双猫目明澈迫人,直望入灵魂深处。不禁幽幽一叹,搁置酒杯:“原先是没有的,现下……算有一个。”
    见展昭歪脑迷茫地看着他,不由心上大好,玩心渐起。白玉堂取过未动的筷著,敲击杯盏,叮当悦耳,低吟浅唱道:“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歌罢,豪气热血充斥胸腔,白玉堂凝望展昭,朗声笑道:“高山流水,钟期为伯牙聋耳,伯牙为子期断琴。如今白爷爷学古人踏歌而行,奏流水以何惭!”
    声调斗转高亢,眸光乍亮,抱起女儿红将两人杯盏填满,当先举起一杯,双手捧奉,正色凌云道:“这杯酒,猫儿我敬你。此后知音相惜,天涯比邻!”说罢,仰头欲饮。
    展昭淡然瞅来,竟微微一笑,摇头道:“展某不喝。”
    眼见白玉堂当即面色阴鹜,薄唇抿紧,凤目怒火升腾携夹零星失望,展昭浅笑温雅,眼波流转,话出口也是豪气顿生:“玉堂不是千杯不醉么?展某以一杯对千杯,对玉堂实在不公。这互结知己,展某必也要饮尽千觞,方可日月共鉴,千载有灵。”
    二人深深望去,皆满心欢喜洒脱,逍遥快意,不由哈哈大笑,击掌为盟。
    白玉堂笑道:“这也算歃血结义了罢。今日便饶了你这醉酒的猫儿,改日我俩好生喝个痛快,可不许食言!”
    眉目莞尔,展昭颔首,浅笑看他,素面玉芒流转,星河鹭起:“展某定陪玉堂千觞不换!”
    语毕百日,这一等,却是隔世。
    当展昭一袭红衣染上血渍,混合的朱红泛黑,映衬他温和淡雅脸面惨然憔悴,也比不过亲眼见到冲霄楼火光接天时,那一瞬的心跳骤停。
    大火熊熊燃烧整整三日,断梁残垣,轰然中塌,雕栏玉砌化为灰烬。展昭的心也煎熬了整整三日,直至胸腔内仅剩的废墟倾圮,尽成生生世世梦魇。
    无数次声嘶力竭,冲入燎原大火,皆被众人拉回,甚至一掌打至昏厥。再次醒来时,往日繁华已过眼云烟,唯画影斜插在瓦砾上,银面残缺,簌簌发抖,早是支离破碎。
    哀莫大于心死。展昭觉得,他已死了。
    昔日酒坛,蛰伏过往尽头,酒醉梦醒,却成了一坛骨灰。那千觞歃血的誓言呢?那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的欣喜呢?展昭时常恍惚自己仍身处梦中不自知,直至那牌位立起,众人哀哭不绝于耳,他才再也无法欺瞒。
    然而,终究是不落一滴泪。只是眦裂其目,垂头不言不语,任四鼠责怪怒恚,任包拯公孙策焦急辩解,始终独浸思绪,抿唇淡然。
    江湖人称,陷空岛锦毛鼠乖张戾气,行事狠辣,展昭从来皆付之一笑,心道众人并不知他。现如今,展昭只是恨那人孤绝狠厉,对己狠,对他人,更狠。
    恨他将命狠命抛弃,恨他独留其一人,承受万蚁啃啮之痛。
    第二日展昭苍白面色,唇瓣嗫嚅,不顾公孙策及**的极力劝阻,一意孤行,便要随四校尉出城缉拿犯人。拗他不过,包拯无可奈何点头答应,转日却见展昭染血归来,昏迷不醒,肚上一刀深及脏腑,血涓涓流渗,命悬一线。
    公孙策大惊之下忙用医疗伤,十日之后才将御猫从鬼门关前拉回,额上却是涔涔冷汗。这方停下,才想起问四校尉,急急道:“怎么一回事?任展护卫的功夫……如何伤得这般重?”
    王朝立剑身侧,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又瞅瞅公孙策身后紧掩房门。斟酌半晌,才低声迟疑道:“那犯人……着的一身白衣……”
    公孙策恍然明了,眼瞳却是猛然黯然。背过身去,负手身后,长长一叹。
    王朝顿顿,艰难吞吐着:“展护卫一见他,神色大变,眼眸也变得痴痴的,嘴中呢喃,周身都松懈下来,才另犯人伺机……他大约,是把他认成白……”
    话到此处,已然凝结,似是不堪再说。
    “展夫人!哎呀,小冀儿也来啦!”身后突然传来赵虎大喊,语透惊喜。二人回身望去,便见丁月华温雅浅笑,一身摇曳青纱柳裙,头梳妇人发髻,另一手牵了眉眼灵动的展冀,缓缓步来。
    “叫我丁小妹或月华便可。”笑看一脸尴尬的赵虎,丁月华轻道。转目看向那紧闭屋舍,转眼秀美深锁,脸上一派焦虑心伤,因而对着公孙策及王朝,竟略略点头,算是打过照面。
    公孙策微笑颔首,回身便欲推门而入,倏忽后方女子幽叹一声,尾音更低,消散风阑之处:“罢了,别打扰他休息,月华在外看着就好。”
    垂落眼睑,遮盖美目中浅色忧伤,丁月华捏紧展冀小手,略微苦笑:“他这人啊,越是隐忍,越是让人心殇。明明他比谁都清楚,却偏偏什么也不说,溃烂肚中,不愿做细想,抑或不敢,倒显得比谁都要糊涂几分。”
    王朝赵虎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公孙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便听丁月华自语中苦涩更深,凝眸远方,透进无垠迷茫:“月华现在不明白了……当日我执意嫁他,究竟是对是错……”
    “丁小妹……”王朝略上前一步,关切询问,目色不忍。丁月华稍一怔忪,便扬起暖柔笑脸。她本就生得美,为人妇后,更有成熟婉约韵味,此番盈盈莞尔,端的是清丽脱俗,又仿佛放了什么一直盘桓不去的心事,因而彰显另种释然洒脱,侠女英气。
    俯下身去,丁月华望入展冀,柔声道:“冀儿,咱们别打扰爹爹休养,改日再来探望,可好?”见展冀乖巧点头,甜甜冲众人道别,便弯唇笑靥,牵着他手跨出门去。
    身形并不停歇,日晕里暖意升腾,青纱漫笼,已然远远离去,虽身姿单薄似不盈一握,然背影却孤绝挺傲,看破红尘。只听那尔雅声音缓缓道来:“月华今日而来,本自一厢情愿……这天下可与他并肩的,只白玉堂一人……”
    落花无情,枝头上翩然零落,碾作尘土,任万里秋风瑟瑟,漂泊无疑,又坠得进何人心里?树影肆虐,掩门屋舍榻上,男子眼睑微动,终不再战栗,化为唇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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