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川烟雨尽平生,两泪清行前尘梦。  第二章 血影婆娑(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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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银光闪现,一柄厚背尖刺雁翎刀横砍而来,刀面嗡想,仿若雷霆乍惊,金戈铁马,骤雨疾风,惹人耳聋。寒芒清鸣,又仿佛龙腾长啸,如白练似洗,绸缎迎面,交织成密错剪影。电光石火间,花蟒嘶叫,污血喷涌而出,溅上白玉堂月白衣衫绽开朵朵血花,毒物被刀气击到立柱上,掷地恶臭,已被砍作两截。切口平滑,殷红触目,断截仍在蠕动抽搐。
    “不分青红皂白便动起手来,不愧是初出茅庐的混小子,”一人灰衫飘至,戏谑微斥,语气偏生带上几分薄幸,横架银刀,用锦帕细细擦了,“啧啧,只是可惜了我上好宝刀,玷污上这许多毒血腥臭。”
    白玉堂趁方才片刻,已闪电般伸指,将唐门二人的穴道点了。此时闻言,携带薄怒地抬头,语气不善道:“白爷爷的事,又何须哪来的阿狗阿……多管!”
    方想说“猫”字,忆起开封府的猫儿,硬生生将话咽进肚里,话语却没了声势,倒似别扭的邻家孩子赌气一般。
    那人也不生气,但笑不语,窗边却传来一人不满:“白公子,你还真是无恩无义,沈公子好歹是救命恩人,你还道他人多管闲事,可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白玉堂怒发冲冠,回头望去。似鸥此时正站在桌旁,扶着颜查散慢慢坐了,见白玉堂铁青着脸色看来,立即杏目圆睁,嘴上却不停歇,直咕哝“不要脸”“不要脸”。
    灰衣人反倒低低笑了,拄剑离在白玉堂身前,却不作揖拱手,只挑眉道:“江湖人都说,陷空岛五义中,仅白玉堂最是傲气,目中无人,我行我素,我道是谁,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打架乱无章法,处事不分青红皂白便恣意妄为的毛头小子。”说罢摇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也。
    白玉堂气急,反而静下心来,冷眼打量面前“恩人”。一袭灰袍,似染了尘埃,几分陈旧模样,人却不比自己大几岁。身姿英挺,俊逸丰神,眉目凛然,细眼精光流转,鼻翼高挺,嘴角挑个不屑的弧度,仿佛一只狡猾的獾鼠。手持厚背尖刺雁翎刀,却不似寻常江湖侠士巍然大义之气,只是无时无刻便透出股邪气,似乎三窟狡兔,任你出其不意,攻你不备之处。
    白玉堂心下微沉,对面前这人已然不喜。
    颜查散见二人之间暗潮涌动,白玉堂面色郁沉,知他动了气,忙起身走来,充当和事老,勉强笑道:“幸而沈兄赶到及时,否则后果……”摇首一叹,正巧瞥见地上两截的蟒蛇,又一阵心惊,不堪回想,便住了嘴。
    顿了片刻,颜查散执起白玉堂衣袂,朝灰衣人拱手,抿唇一会儿,目露不解道,“这位是小生结义兄弟白玉堂,小生虽曾写信告知沈兄金华之事,却并未提到白兄名讳,方才沈兄……是如何认出的?”
    灰衣人冷笑一声,目光上下将白玉堂逡巡了遍,斜眼道:“非白衣不着,非白扇不执,非狂傲不是,非风流天下不是此一人,”见白玉堂眼神阴狠,扭头不见,戏谑之色更现,“且江湖这几日被陷空岛四义搅腾得鸡飞狗跳,天下只一人可以从四义眼皮底下逃跑,谁人还敢不知白兄大名?”
    白玉堂听那人咬重“逃跑”两字,胸腔顿击,如同燃起熊熊大火,直烧得怒气冲天,入九霄云里。颜查散心下焦急,忙拽住白五爷衣袖:“白兄莫气,沈兄虽江湖情报处处掌握,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难免有道听途说的时候,算不得准。”
    说着,忆起自己背的白式黑锅,遍体寒颤,语气便弱了。
    白玉堂眸中精光闪过,脑中一丝念想划去,转转鼠目,突然嘿嘿冷笑道:“原来阁下便是‘小诸葛’沈仲元,果然,这探听虚实,弄假成真的本事,也非沈兄莫属了。”
    话完,佯装作揖,却少去几分正经,满是傲然与愤懑。
    不待沈仲元反应,白玉堂又想起一事,直起身执扇击掌,蹙眉道:“白爷爷恣意妄为,枉他人胡说,”睨一眼灰衣人,“却也不会是非不分,只是不知先前沈兄‘不分青红皂白’,又是什么意思?”一面盯住沈仲元,一副若回答得白爷爷不满意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高傲模样。
    沈仲元眯起眼,却不答话,四处瞧着,耸动鼻子,寻香走至窗边桌旁,望向满桌菜色,赞叹一声“好”,一撩衣摆,随意斜歪坐下,取过筷著向醋鱼夹去。
    俄而一双筷先一步搁置鱼上,挡住沈仲元去路,沈仲元也不急,翻掌从鱼肚处下筷,那筷不依不饶,隔住鱼腹。无论沈仲元夹哪儿,另一双便存心与他作对。俄而手心翻转,越动越快,一招一式,两筷相互交错,光影横斜,转瞬十招已过。
    白玉堂沉不住气,扔下筷子便道:“白爷爷等不及你吃饭,有话便说,没事少在爷爷面前故弄玄虚!”
    叹口气,沈仲元也扔下手头竹筷,却兀自对左右为难的颜查散笑道:“怎么如今徒生这许多规矩,连饭也不让人吃了。”斜着面颊,偏头赏白五爷一个白眼,随意道,“有些事,仔细想来,不是某人心里更加清楚么?”
    白玉堂蹙眉,但见沈仲元正颜危坐,目光却是瞟向唐门弟子。那两人现下双手被缚,又动弹不得,仅嘴皮子还能翻动,不住骂骂咧咧,上至祖宗下至子孙,统统都问候了遍。心下微烦,弹动二指,两粒飞蝗石簌簌飞去,污言秽语便听不见了。
    沈仲元瞧见他身手,目光流露笑意,隐隐流转赞赏之色,悠悠道:“仔细想来,谁也没说过,那受伤昏迷的蓝衣侠客,是不是白兄所找之人。”
    白玉堂心头一颤,如电闪雷鸣,随即恍然,沈仲元怕从颜查散这儿了解,自己行至杭州,所为,便是寻找一蓝衣少年。此时分析,那唐门兄弟种种言语,并未表明中毒的,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笨猫。
    巨石落地,胸口一松,方才紧绷的情绪都如瀑洪退泄,白玉堂逼急的混沌脑子,反倒清醒许多。这又想起一事,白玉堂一掌狠拍上自己脑门,暗骂蠢货。
    如若笨猫当真中毒不治,在前世,五年前便死去了,哪儿还来被封御猫,鼠猫之争,互为知己的后事。白爷爷也不知好生想想,前世今生,诸多关联,怎是一时半会儿分生得清。
    想及此间纷乱,白玉堂豁然开朗,面上开阔几分,渐渐露出笑意,又是平日唯我独尊华美不羁的白五爷。沈仲元玩味地把弄酒杯,见他想明白,便勾起唇角道:“混小子明白了?”
    白玉堂展扇挥几下,心下仍觉疑惑,迟疑问:“那……那中毒的蓝衣侠客,是谁?”
    低头暗笑,神态悠然,沈仲元取过女儿红,自斟一杯,在鼻尖前晃动,轻嗅酒香,抿一小口,蹙眉道:“上虞镇的女儿红,飘香万里,虽醇却不烈,哪儿来得花雕过瘾。”自说自话地咋舌一番,便听闻白玉堂询问,张口便道:“欧阳春。”
    “欧阳春!”白玉堂与颜查散面面相觑,掩不去瞳孔中诧异,齐齐惊异叫到。
    想这欧阳春名号“北侠”,威震大江南北,便连颜查散这寻常书生,也是耳熟能详的名字。此人年逾中旬,严面浓虬,武艺高强,行事光明磊落,肝胆侠肠,若说他武功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这番连他也被葛修使毒撂倒,江湖上却无人听闻,要么是欧阳春实在重伤不愈,要么就是此事非同寻常,定有诡谲之处。
    白玉堂心下计较,虽先前笨猫心结解开,现另一处又堵得慌,总觉得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部分。左思右想,只如绮罗坠珠,针线凌乱,藕丝将断未断,根根柔韧散落眼前,前因后果看不透彻。越念越急,不由咬牙蹙眉,扇把点唇,压出一片浅白。
    “不行!”白玉堂猛然醒悟,“腾”地猛然站起,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沈仲元玩味笑靥,凝重得隐约可怖,半晌,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沈仲元颔首,指尖在杯沿滴溜溜地转,春影中亮皙修长:“我不说假话。”
    白玉堂又仔细打量他几分,看得沈仲元笑意加深,才面色沉郁地叩首道:“信你一回。”说罢回身推开桌椅,步履匆匆,径直往楼外楼门口步去。行至唐门兄弟身旁,伸手挥去,衣袂似帘幕浮动,听得石子破空裂帛之声,那两人便又开口罹骂。
    “白兄!”颜查散不明所以,慌忙起身拦截,可他既非江湖人士,半点武功路数也没有,哪里拦得住,只得在身后急得跺脚,发声喊道,“白兄要去哪里?”
    白玉堂头也不回,随口答道:“去找欧阳春。”转念顿了步伐,伸指指向唐门二人,又道:“书呆子若是无事,改日将此二人带来,让他二人依照唐门嘱托,携解毒秘籍前来将欧阳春的毒好生看了,能解便解,不能解……”
    老大老三原先骂得正欢,听闻此言,全身上下一阵战栗,住了嘴上的污言秽语,悚然望向白玉堂,怕他嘴中吐出生不如死的刑罚。岂料白玉堂斜眼傲视两人,黑亮浓郁之下压抑厉雨滂沱,什么也没说,开步走去。
    忽听身后一稚嫩声音低低啐道,嗓音破不耐烦,又恍惚透着几分惊喜:“走走走,越远越好!总算赶走这瘟神,公子,日后他便赖不成咱们的盘缠了。”说罢嘻嘻笑着。
    白玉堂听得心头火气,怒道:“就你小子多言,还真道你白爷爷付不起饭钱?”从怀中摸出一白花花的物什,举掌一抛,银光在空中绘成弧线,冷冷道,“不用找了。”
    似鸥一惊,没念到白玉堂老鼠耳朵,终归是尖的,便见一物什抛来,击在桌面,震得圆桌颠颤一下,许久才平稳。定睛一看,原是一块颇大的银锭,此刻钉入桌面一尺有余,只露个尖头在外面。似鸥微吐舌尖,轻抚胸口,暗想幸好砸向的不是他脑袋。
    “德清县。”沈仲元捻起一块糖藕,嚷到“好甜”,半抬细目,眸色淡然,却明明灭灭几丝揶揄,缓慢道,“怕是白兄心急,忘了问这欧阳春现在何处。”
    甫另一筷莲子入口,举头便见门前白影踉跄一下,愤恨地低哼一声,脚步却更快了,绕出门去,翻身上马,马蹄达达,嘶鸣着远远去了。
    沈仲元提着耳朵,细细听着白玉堂坐骑走远,扭头便见颜查散神色担忧,笑道:“查散,呆着作甚,来来来,好酒好菜的,可别浪费。”俨然主人一般,直接捻了一块鱼肉放入严查散碗中,自己欢欢喜喜地又吃起来。
    颜查散微一怔然,目光闪烁,一声不吭地举筷,心下仍不知魂在何处。
    提起白瓷酒瓶,沈仲元重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小口抿着,脸色蓦然变了,“呸”地吐出来,眉头蹙得仿若山川寥寥,招呼小二上一壶绍兴花雕,自说自话道:“女儿红有什么味道,真真不和我性情,还是花雕陈年味烈,濯淖污泥,自死不容,生作人杰的魄动激励,男子汉大丈夫,品酒便要能醉得豪气凌云。”声音却渐渐低了。
    颜查散没听真切,只犹豫着拉住他,一会儿才讷讷道:“沈兄,一壶酒便够了,没喝完便另上,总归不太好吧。”
    沈仲元一愣,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白兄不是请客么?他也大方,这银子总是够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碍事。”竹筷于食指中指间转个圈,直指向嵌入桌心的银子。
    见颜查散神色恍惚,沈仲元眯起细目,沉吟片刻,招手唤似鸥前去催促小二,这才凑近了,低不可闻地叹息道:“我终是不忍欺你,得了,还是把话和你说清楚。”
    颜查散惊得疾速抬头,细瞧他一番,眸中添上责备,深吸一口气道:“沈兄,你方才不是说,说你不说假话么?怎么又……”
    重重拍他背一张,沈仲元戏谑轻笑,眉目弯弯,坐直了,颇有几分假正经道:“我没骗他,非说假话,但谁也没说我就得把真话说全。中毒的确是‘北侠’欧阳春,不过当日,却还有一位蓝衣少年在的。”顿顿,仍开口道,“此次欧阳春讨伐‘毒蛊血阎’葛修,沿途另结识了几位江湖好友,便一同上路,这之中,可有这么一位蓝衣少年,面似冠玉,身姿清挺,巍然儒雅。听你先前书信诉说,模样性情,应是白老鼠寻觅之人。”
    颜查散一呆,竟又觉得“白老鼠”三字实在符合那人气急模样,便也“扑哧”笑出声来,错神便听身旁好友继续说来:“不知什么缘由,欧阳春及葛修之事,硬是在江湖上不露一分口风,如那唐门弟子,顶多也是因门派任务,才隐约了解,却不完全。我多方试探,才知原北侠吐血昏迷后,还有另一桩怪事。”
    此方似鸥捧了大坛花雕回来,沈仲元眸现喜色,急急接过,挥掌便掀去了封口,也不取酒杯,抱起便大口大口饮了个痛快,才见着颜查散蹙眉,一脸困惑不解。斟酌只眨眼间,便道:“欧阳春中毒,葛修趁此时机挣脱束缚,翻身遁去,蓝衣少年离他最近,只留下只言片语,便孤身一人追去。如今已过一月有余,那蓝衣少年却无了踪影,好似生生一人化作烟尘,于尘世间飘渺了去,便从来也没存在过。”
    这下听完可还了得,颜查散瞳孔紧缩,额间都见冷汗密布,顾不得拽紧他衣袖,急切道:“如此重要之事,你怎么偏生不告诉白兄!”
    沈仲元挣开,理理衣衫,见颜查散兀自懊恼,轻笑安慰道:“白老鼠混小子,如此待人不善,我不喜他,便不告诉他,又作什么干系。”
    颜查散面色不认同,眸光黯然,缓缓摇头,几不可闻地低声一叹。
    “罢罢,”沈仲元自觉不妥,知书生兄弟将玩笑作了真,忙道:“混小子不是追去了么?想他如此心心念念一人,不似知己,反倒是倾慕已久的爱人,如今种种心结,前因后果,也只有他一人理得清。倘若我如此一般告诉他,他必定纷乱不休,焦急万分,哪有一星半点的清醒。只怕到时人未寻到,老鼠便在热锅里急跳脚,徒把自个儿给搭了进去。”
    眼睑低垂,黑眸泛起一层雾色,稍显晦暗,心念到唇边尽成苦涩。沈仲元捧起酒坛,大口吞咽花雕,酒水顺着衣襟汇聚浅流,湿濡一片。
    原本镂空雕花檀木窗便打开着,方便游人一览湖中胜景,此刻一阵阴风袭来,吹得衣角猎猎作响,冷意似入骨随心。
    两人不期然向外望去,但见湖光暗淡,乌篷船四下散去,三潭断桥尽被阴影遮个严实。桃花耷拉,嫩柳更显得深绿几分,却没了多少精神。乌云渐拢,阴霾顿生,冥冥似有雷霆之声,天际隐然亮光乍现。
    沈仲元蹙眉,回身把窗掩了,喝几口酒,竟少去些许兴致,埋头低声念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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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某只犯瓜了,捅出个大BUG……
    关于文中的“花雕”和“女儿红”,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种酒。花雕,因其酒坛外面绘有五彩雕塑装饰而得名。坛内是贮藏多年的绍兴黄酒,俗称“远年花雕”或“花雕老酒”。在旧时绍兴人心目中,花雕是绍兴酒中最上等的珍贵佳酿藏品。从史料考证,花雕并非是酒的品种,而是从我国古代女酒、女儿酒的习俗演变过来的。根据贮存时间不同,花雕酒有三年陈、五年陈、八年陈、十年陈,甚至几十年陈等,以陈为贵。
    相比之下,在古代故事中,女儿红为女儿出嫁时所喝,而花雕却是女儿夭折时所喝,在地方戏剧或是传闻中,花雕却有不吉利的意味。
    但古语有云“其花坛大酒,悉是赝本”。由此可知,“花雕酒”又不是真正的女儿酒。
    总之,某只十八年来还没有喝过纯正的中国酒,虽然初中位于成都水井坊旁边,每天仅闻酒香,不知其味,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据我外公所说(浙江温州人),女儿红的贮藏时间较花雕要更久一些,因此花雕的味道会比较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如今市面上买不到真正的女儿红,无法考证。我们就姑且在此文中,认为女儿红与花雕都是飘香万里的黄酒,只是女儿红色润成琥珀色,入口甘醇,花雕却更显凛冽,味道甘冽(被PIA飞……大家千万不要把某只说的当做经考证的事实啊……)
    《今夕何夕》中,白玉堂和沈仲元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众:小白的重要性不用你说!)两人爱喝的酒,对其性格与未来发展及命运,都有很必要地预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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