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二十八章脍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4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唯汜始终没能明白,我说的“文谦”是谁。
他只是在我耳边反复地轻声安慰,不厌其烦地柔声告诉我“司凤,没事了,我在这里。”
是的,他在这里,而文谦走了。
我不是怕死的人,我见惯太多生死离别,只是那个叫苏璧的人像是一株和我一起长成的双生树,我们彼此缠绕着生长了这么多年,已经深刻入彼此的骨血中,我不是不能接受他的死,我只是无法想象,我未来的人生,没有那个叫苏文谦的人,我该怎么过。
我一直强迫自己忘记,竭力让目光停留在戚樱身上,我反复对自己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们该好好活着,就算这辈子再没有人会对着眯着眼笑得玩世不恭,即使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那个本该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永远地停在我们走过的路上,即使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人生中再也没有那个叫苏文谦的人参与其中,即使我半夜噩梦醒来叫着文谦却要在下一秒想起那个人已经死在我怀中,我都该好好活着。
我以为我不知道,我不会发现:原来没有了苏文谦,安司凤已经无法好好活着。
那个叫苏文谦的人,他是自从我开始记事就参与到我生命中的存在,比身为我至亲的连城更亲密的文谦,我一直以为我到六十岁的时候他还会在,然而他却死在我二十七岁那年的寒冷冬季。
而我,也未必真能活到那个时候。
-
沈庄风格向来豪奢,一顿饭也要大费周章,我齐安王府也算是被御史参过“奢侈无度”的,看到唯汜这幅石崇斗富的架势,都不禁有些感慨。
因为早春深寒的缘故,席上菜品都是滋补暖胃之物,参膏琼脂之类的药膳自不必说。其中一道雁翅百合炖羊肉尤其鲜美,不仅没有一点腥膻味,还透着点清香。另有一道知味斋的牛肉,粉红肉片切得刨花般薄,颜色不像市面上卖的一样深沉暗黑,码得整齐地放在翠绿的荷叶上,让人不禁食指大动。酱料也是知味斋的独家秘方,散发着浓而不腻的香气。一看到这道菜,眼睛顿时放亮,唯汜见状连忙笑着挡住我筷子:别吃,还没熟呢……
我瞪眼看他,巴巴地等他揭开玄机。
上了几道肉菜后,下人端上来冒着热气的小铜鼎,直径不过一尺许,半尺高,里面红红地烧着木炭,侍女用铜盆端上放了紫葵花瓣的水来,唯汜不急不慢地洗了手,在我期盼的目光下挽起袖子,旁边有人在铜鼎上摊上一块铁板,又有人奉上一支筷子长短的铁钎,唯汜神色高傲地接过来,侍女垂首在桌边排开一排的小磁碟,不过拳头大小,里面有切段的葱叶,胡椒,蒜泥,红得发亮的辣椒油……
我玩笑般惊喜道:“唯汜你要自己动手么?”
“废话。”他不耐烦般轻瞟我一眼,别脸看着鼎里的火:“谁不知道你司凤公子养尊处优的难伺候,我既然管了你一顿饭,自然要让你吃得心满意足,才让你承我的情。”
说话间,他已经手法利落地将切片的生姜在烧得通红的铁板上抹过,然后将红亮的辣椒油和金黄的菜籽油倒在铁板上,熟稔地用铁钎抹开,另一手却早已执着一双竹筷,动作娴熟地加起切片的牛肉在铁板上码开。
薄而嫩的牛肉接触到铁板的一瞬间就已经烫得微微蜷曲,沈二右手执着竹筷将牛肉片翻身,放到蒜泥和胡椒粉的小碟子里一蘸,再在葱段里打了个滚,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片让人食指大动的牛肉就码在了我面前青瓷鱼纹的碟子里。
让人垂涎的香味瞬间就弥漫开来,我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看沈二。
他忙而不乱,挑着眉毛:“看我干什么,吃啊!”
我如蒙大赦,连忙开动,吃到第一片牛肉,好吃得几乎把舌头都吞进去,烫得熟了九分的牛肉入口鲜嫩,香味十足,作料的味道都已渗入肉中,好吃不说,还带着微微的酒味,让人有欲罢不能的冲动。
“唔……太好吃了……泥(你)怎么做到的……”我塞了满口牛肉,心满意足,看着沈二还在源源不断供上的牛肉,幸福得眼泪都快下来。
该死的林城,该死的驿馆,该死的大周北蛮,整个一不毛之地,每到用饭的时候,满桌都是被卤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牛羊肉,有的还带着一股药味,要不就是肥瘦不分在锅里炖得稀烂,端上来的时候汤上面已经凝了一层油皮,看着都没了食欲……
敢情我这些天吃了那么多食不下咽的饭菜,就是为了吃唯汜这一顿牛肉,果然,这样极品的美味佳肴还是不能常吃,会折寿。
看我几乎是热泪盈眶的样子,唯汜虽然一门心思在烧着牛肉也不禁笑了,挑起眉尖戏谑道:“怎么,戚樱虐待你了,多少天没吃饭了,给你点吃的就高兴成这?”
我连连摇头,又不甘被他调侃下去,忙转移话题:“这是胡人的吃法么,据说唐朝时还兴起过胡食,我以前还不懂异邦做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现在可算是懂了。”
“这哪是胡人的吃法,是我沈庄名下一个叫系柳楼的酒楼里的厨子发明的,还没准备在楼里卖呢,倒先做给你吃了。”
我肚子已经塞了个三分饱,也不那样心急了,专注地看着唯汜烧牛肉时的侧脸,他大概也知道我在看他,虽然还是一样表情淡漠,唇角却缓缓勾了起来:“怎么,你的胃口就这么大,猫儿似的。”
我低笑了一声,没有反驳,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发问:“话说,你堂堂一个沈庄少主,竟然有时间钻研这个,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沈庄在文才方面是比不上我们齐安王府的,但是君子远庖厨……唉,别!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促狭的话说到一半,唯汜就作势要拿牛若堵我的嘴,我连连闪躲,打翻一碟芙蓉白灼虾,早有丫鬟上来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唯汜一看下人上来,悻悻地收了手。看看盘子里的牛肉也足够把我吃撑了,意兴阑珊地收了铁钎,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打水。
“你知道的,排行第二,这沈庄庄主按长按嫡都是轮不到我身上的,我前面有个哥哥,对外说是夭折了,你知道实情是怎样吗?”唯汜在紫葵花瓣的水里洗了手,神色不豫地洗了手。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东西,闲闲地回答:“被你父亲第三个小妾用醉颜红毒害死的,据说死时已经十五岁了,把你父亲气得不行。”
同时世家贵族后人,都是荆棘丛中长大的,见惯了人吃人的家族斗争,说着这些血腥的往事也一点不影响食欲。
他惨淡地笑了笑:“那都是尾声上的事了,当年我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吃的用的东西都是我母亲自己置办。其实她本是江南书香世家的小姐,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小时候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体弱多病’的,后来她亲眼看着我一个姨娘的孩子就这样‘病’死,死时从嘴里吐出食指这么长一截蛊虫来,那姨娘当时就疯了。说来我还要感谢我那个早死的小兄弟和疯姨娘,要不是她们,我母亲也不会放下她的伤春悲秋,来替我和我弟弟打算。对了,我还没和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吧?”
我抿紧了唇,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
这个人,明明是这样温柔地微笑着,可是他身上弥漫的悲伤,却让我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