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十五章谁家祈痕,谁家连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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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戚樱坐在窗前看樱卫的密报,北方的早春,阳光灿烂却没有一丝暖意,他膝上盖着紫羊羔的披风,侧面在阳光下是冷而艳的一线,微抿着唇,他的唇颜色淡到极致,几乎要和苍白的脸分不出界限来。
    我怔怔地看着戚樱,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到了这种地步,眼泪是轻易掉不下来的,可能是因为正在努力的缘故,也不觉得累,再或者我做事的方式从来都不是靠自己,我总是用别人的力量替自己做事,唐伯父的枫辰绯,崔青焉的碧朱天香草……我一次次做到极限,别人却看不出来,自己也不觉得。
    大概我和世上的人都一样以为,利用别人是很简单的事。
    世人是因为无知,我是因为已经熟稔。
    我最艰难的时候,不是和别人一样用尽自己的力量而后倒在对手脚下,而是去狼狈求助于不该求助的人,我所接受的来自父亲的教育,是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父亲说,人心就像在一汪泉,每次只能取那么多,有的人是深泉,有的人是浅泉,但是不论是什么泉,都有一个量,如果超过了那个量,泉水就会枯竭。
    我那时候年轻,不懂这残忍论调,后来父亲走了,我渐渐被评为善于利用人心的灵狐安司凤,渐渐就沉溺其中,并且习惯于被人骄纵,也习惯被得不到那些人骄纵的人嫉妒痛骂,那年文谦替我擒来西铎三皇子,那个叫玄颛的青年被五花大绑,仍然在我马前大骂,说我只是运气好才有高手相助,我在心底冷笑,他可知道已经“运气好”了太多年。
    再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原来人心真的是会枯竭的。
    我的文谦,一直坚持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挡在我面前的文谦,他也会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因为我把他卷进生死局中,我不知道原来他已经不能在这样险恶环境下安然无恙,他已经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苏璧,世事的变故已经让他耗尽心力,可是我不知道,我抓着他不放手,最后他死在我面前。
    而这一次,我在自己知晓的情况下,对唯汜要求了他给不起的东西。
    然而他还是会给我的。
    然而以后,我们要以怎样的面目相见?
    “怎么还不进来,外面那么冷,小心冻坏了。”像早就觉察到我的存在般,戚樱目光仍然停留在密报上,但那温柔的眼神却绝不是给那份密报的。
    我踢掉在沈二那换来的棠木屐,啪嗒啪嗒地跑过去,从背后搂住戚樱,他安静地任我搂着,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吻住我的唇。
    我这样静静抱着他,时间的流逝仿佛停止了,他身上有着清髓散的冷香,发丝冷而且滑,像鸦羽一般的黑,我闭上眼睛,想要就这样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记不清什么时候被他抱着坐上书桌,记不得什么时候,他揽上我腰肢,我只记得在他吻上我的那瞬间,我轻声问他,我说:“戚樱,你不会喜欢女人的,是吧?”
    我眼睛紧紧盯住他微张的苍白唇瓣,像看着一瓣脆弱莲花,似乎那么容易毁灭,却只有它能救我出苦海。
    戚樱玄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像是接受到微笑的讯号般,我跳进他怀里,唇角忍不住上扬。
    戚樱抚摸着我脊背,像在安抚炸毛的猫,就在我以为这话题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忽然淡淡说:“其实我小时候,可能对一个人动过心。”
    我瞪大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威胁意味十足地卡住他脖子:“什么时候的事!”
    他却好像是沉溺在回忆中般,过了一会,才好整以暇地弯着唇角笑道:“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那时候还不懂事,单纯地觉得好看。”
    “少来,说名字!我要查那人祖宗十八代,说不定也是个在泥巴里打过滚的主!”我抓着他肩膀疯狂地摇,恨不能在他那可恶笑脸上狠狠抓上几下,这混蛋,让他看上别人!
    他越发笑得开心:“你真要听?”
    我瞪大眼睛:“废话!”
    “展红绫…”
    这三个字一出口,我当即抓狂。
    “混蛋,展红绫,又是展红绫,你们这些混账,除了展红绫还能不能看上别人!”我气得跳下桌子,在地上团团打转,恨不能抓着戚樱咬上几口,但是毕竟紧接着的那句“她有哪里好!”太没有底气,实在是说不出口。
    戚樱无奈笑着,抓着我双手手腕,一边教训着“不要咬手指。”一边查看我手指尖,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一紧张又把手指放到嘴里咬了。这是我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后来到了边疆之后被戚樱管着才改了过来,有时候情绪混乱了也会犯上一犯。
    “多大的人了,还听风就是雨的。”戚樱一面皱着眉一面替我按揉着被咬青的指尖,我疼得收手,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怎么,刚才咬的时候不知道疼?”
    “管我干嘛,去深山老林里找展红绫去啊……”我撇一撇嘴,懒得理他。
    他笑得无奈,拥着我腰肢,抱我坐上书桌,抓住我一双手腕,玄黑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能听我把话说完?”
    我轻哼一声,拒绝说话。
    戚樱不以为忤,清冷的声音带上几分暖意,为我缓缓道来:
    “其实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练了一点武艺,也渐渐懂事了,身边跟着我的只有几个樱公主的几个忍者,我从记事开始他们都叫我樱大人,连我教我剑术启蒙的忍者也这样叫我,我那时候在大陆上游荡,从来没见过一个同龄的孩子是像我一样的,也没有见过哪个孩子,”戚樱垂下睫毛,眼神似乎暗沉了一点,然而很快他又接着说:“没有哪个孩子,是没有父母的。”
    我绞在一起的手指忘了较劲,瞪大眼睛看着他。
    戚樱轻咳了一声,似乎对于自己那时的想法自嘲般一笑,说道:“其实现在想想,有没有父母,对我来说,根本也不重要。”
    我抿着唇,轻轻抽出手来——我知道戚樱并没有他讲的那么无所谓,至少,在讲述这段事的时候,他甚至忘了继续抓着我的手。
    就在我想要抬起手按上他肩膀的时候,他像要摆脱那段记忆般摇了摇头,以局外人般的于是淡淡语气说道:“那时候还是太小了,幼稚得很,看见别的孩子有,自己也想要,整天缠着那些忍者问我父母在哪里,那些忍者对我既敬且畏,就告诉我我父母都死了,想必他们也很恨明帝,所以天天咒他死。不过樱公主那时候确实是死了。我不死心,问他们我父母是长成什么样子的。他们告诉我我的母亲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我那时也喜欢听江湖消息,有次听到人说天下第一美人要在天香楼跳舞,就跑去看了,去得晚,没找到位置,挤在二楼看了一晚,不过是个曼妙的影子,但那时候年纪小,觉得那就是自己母亲的影子,大概是觉得人死了,有个影子也算个念想。后来去了无尘谷,练功练得勤了,就渐渐忘了。”
    他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般,一句句说着“大概是年纪小”“毕竟是年纪小”,把那本该正常的愿望的归咎于孩童的软弱,他劈头就说是因为别人要的所以自己也想要,却没有说,其实父母的存在,本就是他应该有的,本来就不需要羡慕,不该是奢求,不该失去,不该求而不得。
    我的戚樱,他本该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有美貌母妃,有英伟父皇,他本该长成骄纵幸福的样子,像祈熙,像荧皇子,像北祈所有幸福而愚蠢的皇子那样。
    然而我的戚樱,他少年颠沛流离,他没有父母陪伴,只有几个叫他“樱大人”的冷酷忍者,他没有“母妃”没有“父皇”,只有疏离的“樱公主”和“明帝”,他像是一个冷漠的局外人,我曾经以为他这样的姿态是为了防止自己受伤,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伤得太多,早就明白怎样的距离才能始终置身事外。
    然而这样一个戚樱,他为了我走进局中来。
    我仍然记得他陪着我在格桑花丛中安静睡着,眼角弯弯如同月牙;我仍然记得他抱着浑身浴血的我从北铎箭阵中跑回来,浑身萦绕修罗般恐怖杀气;我仍然记得他在黑暗中亲吻我唇角,眼神哀伤得让人心悸,我仍然记得那时悲伤语气,他问我“司凤,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地步?”我仍然记得他在我面前的情绪波动,我热衷于看着他为我的事而卸下冷若冰霜的面具,我一点点把他拉进局中来。
    我曾经以为,所谓的“当局者迷,动情者输”的定律不过是弱者的借口,可是我不知道,原来当我们陷进局中时,也未必比别人来得轻松。
    我的戚樱,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拖到现在才开始解决身上血脉之毒,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招惹上北静那样的恐怖对手,如果没有我,他现在应该仍然是在大陆上游荡的戚七皇子,如果没有我,他应当仍然是江湖上让人闻之色变的传奇,他能够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却始终置身事外。
    然而我的戚樱,他太了解我。
    当我发着抖抱住他脊背,当我自责得想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当我虚弱地栽在他肩膀上,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他却揽住不曾我肩膀,在我耳边告诉我。
    他说:“司凤,你该知道,祈痕不悔。”
    他眼瞳墨黑,目光坚定,冷艳面孔上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坚决,他这样看着我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的风雨都消弭于无形。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发着抖,却丝毫不比他少一分决绝。
    我说:“那么连城,也绝不后悔。”
    唇迅速被封住,被疯狂啃咬着,被抱着放在床上的时候,我看着床顶流苏,脑中忽然显出连城那双琥珀色眼睛,我想起连城和祈痕那短短十年,我不由得残忍地想,我和戚樱比他们已经幸运太多,我不由得想,也许我和戚樱此刻的每一个瞬间,都是从那血脉之毒的手中,从命运的手中偷来的。
    而这偷来的时光,让人无可救药地心酸,也让人无可救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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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承认,我不小心萌了连城和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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