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卷  第十六章战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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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黑的夜里,月光在冷透的沙上洒一层银白,鬼魅般的黑骑兵突袭而来,马蹄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沉重,像是击在人的心脏上一般,我可以听见我的兵士们屏住呼吸的声音,他们藏在这座即将陷落的荒城中不是最隐蔽而是最适合偷袭的地方,即使被下达了不准贸然出击的命令,也
    握紧了手中武器,准备在紧急时挺身而出,用生命掩护那个任性的将军从敌军团团围困中突围。
    可是,好像没必要了。
    整齐而具有压迫感的马蹄声,在离城墙不过五丈时,戛然而止。
    马匹惨嘶的声音,重物栽进壕沟的声音,铁蹄在冰面上绝望地挣扎倒下的声音,后续的骑兵来不及止住步伐而一头栽进壕沟的声音,人或者马匹的胸骨被活生生踩爆的声音,惨叫、哀嚎、慌张无措的嘶吼、一个接一个栽下壕沟…
    在兵士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里,我施施然唤:“东墙,掌灯。”
    火光一闪,然后冲天而起——是我开始笑言要他们准备的柴草堆,文彦手下的士兵就是这点好,听话得让我都喜欢。
    橘黄的温暖火光照见的城墙下,却是让人的心脏都冻结的惨状:
    丈宽的壕沟,沟底已经被血肉之躯填满,后续的部队还在控不住马地往里面栽,坑底的尸体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有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吸入一口,像是要把肺都腐蚀般让人作呕。
    是夜,城外一片人间地狱,城里一片死寂。
    北祈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心软得很,参军的时候个个都说要保卫疆土斩杀贼寇,现在不过是死了两三百人,就一个个哑了声音。
    我清咳一声:“西墙也差不多了,掌灯。”
    西墙下收获倒是没有这么丰富,壕沟下陷的都是人,薄薄一层,没有马,人也没有死。都在试图抓着壕沟壁往上爬,可笑北铎贪狼军凡一千人才配备三四十个的突袭高手,竟然都陷在壕沟里,要不是他们听见东墙的惨叫存心在黑骑兵面前显摆的话,怎么会大意地下到壕沟里任人宰割——夏炎宸把高手分散到兵士里的做法虽然可以提高贪狼军的战斗力,可是也让这些高手和普通黑骑兵之间的矛盾激化了。
    我要利用的,恰恰是这份矛盾。
    老套的说法是,打仗都要天时地利人和,贪狼军自己内部矛盾和他们对我的轻视是人和,细柳因为有水环绕而夜晚分外寒冷,掘地到七尺一下地底就泼水成冰是我的地利,至于天时,不知道今晚月光分外明亮方便我看戏算不算天时。
    看到这里,戏肉也该上来了,我懒懒伸下腰,示意挖躲在西墙上的那群挖壕沟的人跟着我下来。
    丈深的沟,不过比人举起手来高一点,可是身为夜袭者大都身材矮小,再者说来,那一层滑不留手的薄冰,也足以让他们无能为力了。
    站在沟上俯视沟底众人挣扎求生,真有一种身为天神般自傲的感觉,也许是我姿态太具有侮辱性,沟底那群人也是有自尊心的,一个个不再挣扎,瞪大眼睛怒视我,可惜外貌都被黑面巾遮住,看不出当年追杀我和戚樱的那几个人在不在内。
    他们的面巾角用银线绣一只白鹰,和夏炎宸的面具类似,这面巾既奢侈又不实用,在夜里有时还反光,我不知道多少次都是靠这个发现他们的伏击的,偏偏夏炎宸还死不悔改。不过也有好处,贪狼军白鹰现身处,所有士兵都心惊胆战——看我身后那十一个人的表情就知道。
    “怎么,不认识了?”我挑眉:“当初你们在贺兰山挣扎着,一天死伤四五十人,文彦还写信给我问怎么防白鹰偷袭,原来都是说着玩的?”
    凤翔军的一个好处,就是护短得很,不仅将领护着自己手下战士,士兵也都憋了一口气要替主将长脸,我一提江文彦他们都憋红了脸,不过还是听话,没人敢答言。
    我继续笑,笑得妖异:“我记得文彦那家伙小家子得很,打下梁城那天他昧了一批羊油,听说就埋在细柳西墙下,你们去掘出来在火上烧滚,我有用…”
    此言一出,不仅身后那些士兵脸色惨白,连沟底那堆人都被我嗜血笑容惊住,“哇啦哇啦”说起北铎语来,可惜我一概不懂,仍然执意叫他们去烧滚油,他们还是听话,真的去掘了出来烧。
    “将军…”张垣像是要说什么,却碍于我的脸色没有开口。
    “看来你们是舍不得那罐羊油了…”我开着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没关系啊,到凉州我给你们开荤,要吃什么尽管说,我这点东西还是请得起的。”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带着不忍情绪听着羊油逐渐融化的声音,脸色白得像即将被滚油烫死的人是他们自己一样。
    那些西铎杀手还在哇啦乱叫着,我听得心烦,一脚把罐盖踢了下去,下面安静一瞬,然后继续乱叫。
    “看来你们的领队是白死了。”
    我冷笑着,扫视着这群兵士,看着他们一个个把头低下去,最后目光停留在张垣脸上。
    “怎不知道文彦怎么会把这群废物留给我,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也你们好点…”
    尖酸刻薄的侮辱话语下,一个士兵首先爆发,怒吼着提起一罐滚沸的羊油往壕沟内泼下,惨叫声撕心裂肺地响起,他也“啊啊”哑声惨叫着,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似乎被自己的暴行震惊,又似乎在为自己的软弱忏悔。
    惨叫和哀嚎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发出濒死的呻吟,壕沟里的北铎人也被这样的暴行愤怒得恨不能杀了我而后快,己方士兵看着我的眼神不复先前的崇拜,而是带着深深的畏惧。
    我叹一口气,朗声说道:“还有油吗?”
    没有回应,他们用缄默和纹丝不动来表示拒绝。
    我道:“那就算了吧。”
    虽然看不到表情的变化,可是气氛瞬间就有了让人松一口气的感觉。
    我不以为然地笑,继续问道:“今天因为是我在,所以才考虑你们的意见,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你们的将军下令要你们虐杀俘虏,你们能怎么办呢?军令如山,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不是忍心,你必须狠下心去虐杀这些和你一样有着妻儿父母的人,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也有血有肉会哀嚎会惨叫,可是你们必须下手虐杀他们。因为不是他们死,就是你亡。”
    “各位,这才是战争。”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像是陷入了寒冷冰窟,没有人回答。
    这群人,他们是和我当年一样的青年,他们也怀着报国立功的理想来到边疆,希望能够替后方百姓取一片安宁,希望能够功成封侯,被文彦器重的他们大都是名门之后,都抱着为自己的家族争光的念想而来。
    可是今晚,他们第一次动摇了。
    让他们动摇的罪魁祸首,我,仍在诲人不倦。
    “怎么?没话说了?你们不都是勇士吗?能够拿着强弩对着北铎夏炎宸,却没有勇气去杀掉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俘虏?”
    “是你们胆小了吗?还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战争是什么?”
    “战争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它能让你为战友的死去而哭,也可以让你在面对敌人时无比残忍,过不了几年,你们就会蜕变成战场最需要的人才,不需要仁道,不需要悲天悯人,这就是战争。””
    “如果你现在开始觉得厌恶战争了,那么,不要试图逃避,面对它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你不能成为战争的终结者,那你至少不要阻挡别人终结战争的步伐。”
    我说得困了,伸个懒腰,慢悠悠穿过他们之间往细柳营里走。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是对是错你们自己掂量,注意不要睡得太晚,明天还要急行军。今晚可以放心睡,敌人再不会夜袭了。陈垣,去给林子里的人送个信,就说我说的,让他们什么时候觉得冷了就什么时候放火烧林。至于壕沟里的这群人,你们看着办,用枪捅用土埋都可以,最好别用油,白白浪费了东西。”
    不用问我也知道,我在他们心中仁慈优雅的形象,已经全部粉碎。
    这也好,至少在五年后面对炎宸的大军时,一支没有了信仰的军队会比一支团结一心的军队更容易放弃无谓的抵抗而乖乖投降。
    这群士兵,是文彦的亲兵,也是文彦日后大力培养的对象,他的目标是为北祈军队构建一个可以与当年一样京都三公子齐聚的领导阵容,所以这些亲兵里很多都是朝中巨擘的子孙,五年之后,他们在军中的位置都将是举足轻重的。我能做的,就是在这时候就在他们心中埋下厌战的种子,我已经能够预想到,五年之后,在这样一群厌恶战争的人的领导下,我的军队会变成什么样子。可以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国中百姓,如果用一支军队的沦落就换来整国臣民的安宁的话,我毫不吝惜。
    这样的买卖,在两年之前也许我并不会做,可是在两年之后的今天,我已经不仅仅是凤翔将军安司凤,我还是齐安王爷,我必须从北祈民生的角度考虑,我没得选择。
    只希望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夏炎宸能够消除对我的胁迫留下的厌恶感,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能够善待北祈子民。
    他讨厌我的程度我很清楚,刚才的那支军队一定不是他派来的,因为他是我见过的最重信誉的人。这支军队一定是很早就埋伏在路上,所以不属于他对我承诺的范围。可是,他本来可以把这支军队召回,不让他们来细柳送死,可是他并没有。
    也许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个角落,是恨不能让我立刻死在他面前的。
    可是,即使他这样想,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是我所接触到的未来君王中,最有可能统一天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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