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卷  第十三章炎宸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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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没有人会相信,我和炎宸,这对在北疆对峙了十年之久的“生死对头”,竟然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清彼此,离上一次我们的对视已经超过七年,而我们真正看清对方的脸,却是在今天。
    当然,我看见的,未必是炎宸的脸,他是最喜欢戴面具的军队首领之一,相比锦国江弗玦的黑色斗篷,西铎三皇子的火焰头盔,我安司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大陆上最坦诚的人。
    说笑而已。
    但谁都知道,北铎炎宸,永远的行兵如鬼用兵如神,永远戴着金色的鹰状面具,与他对阵,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要做什么,也不明白这一刻,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今天,这只狡猾的狐狸,这只困扰了整个北祈将近十年的凶狠的狼,北铎的信仰、战神、和举世无双的天才炎宸,他落入了我的陷阱里。
    我的成就感,绝对不是一句飘飘欲仙就可以形容的。
    那种感觉,要等到你亲手打破了天下人的信仰,并把他踩在脚下,你才能明白,传说中得意得连自己的姓都忘了的成功,还是存在的。
    “从我被逼得‘夺情’的那天起,心中就有一个疑问…”我微笑着,看着在强弩包围中的炎宸,问道:“在西铎和锦国之间,北祈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最腐败的,为什么你扬名之前的对象,会是我安司凤?”
    离闪着寒光的弩尖不过半尺的脸上浮出冷漠神情,先前伪装的温和无害渐渐褪去,他身上的王者气势摄人。
    “不说也没有关系…”我淡淡然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等到被押送到京都的时候,炎宸皇子自然会开口的。”
    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看了我一眼。
    我勾起唇角,对他微笑,问心无愧。
    “怎么看出来的?”他问我,眼神依旧明亮平静。
    “炎宸皇子以为呢?”我挑着眉毛笑得意味深长:“炎宸皇子是以为司凤会迟钝到知道一个人能够单挑整个玄帜营还不去追查他底细的蠢货,还是觉得司凤会安心睡在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身边?”
    像是被陷在陷阱中的狼,他骄傲地昂起头来,似乎对我的戒备早有觉察。
    “那你呢?”我问:“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有着俊朗面孔的青年回答:“莫非安将军觉得炎宸会安心睡在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身边?”
    我正拿过一把弩弓认真端详着,听到这话讶然失笑:“没想到炎宸皇子不只精于军事,连口才也了得。
    “彼此彼…”
    他的话被打断,因为我抬起强弩用弩尖抵住了他喉咙。
    包裹在楠木弓里的弩尖,闪着妖异的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穿喉而去,带走这个九国之间最年轻的军事天才。
    “既然炎宸皇子这么聪明…”我笑得灿烂:“那不如请皇子猜一下,司凤想要干嘛?”
    “捕而不伤,囚而不杀,不是想要挟就是要押送到北祈京都献给你们的皇帝换取功劳…”他学我展开明亮笑容:“你不是贪功的人,一定是有求于我。”
    我手下略一用力,弩尖几乎刺破他皮肤,他被顶得连连咳嗽,狼狈不堪。
    “看来我还要感谢炎宸皇子的信任了。”我冷笑着,用弩尖抵上他喉咙:“请炎宸皇子记住,现在你是我的囚犯,不是我有求于你,应该是我说什么,你就必须听。”
    他眯着眼睛,问:“那将军想要什么呢?”
    即使不靠近,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也是,任何一个人,被人这样胁迫侮辱都会生气,何况这个人,还是被人称为草原雄鹰的夏炎宸。
    我深知见好久收的道理,不再步步紧逼,而是平静地陈述:
    “司凤要炎宸皇子立下誓约,五年之内不得侵犯北祈边疆,并且约束你手下贪狼军五年之内不得染指北祈疆土,除此之外,七国凭君采撷,北祈概不打扰。”
    到现在为止,对面那个身为北铎未来君王的人,才第一次展露出他身为王者的气魄,那是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饶是我战场厮杀这么多年,也被那两双精光暗蕴的眼睛震慑住,一时不敢造次。
    可是,既然今天有这个机会,不管他炎宸是豺狼还是猛虎,我都不会也不能退缩。
    早在七年之前,我就知道,当今世上能效秦始皇统一天下成就霸业的人,非他夏炎宸莫属,至少在九国王族世家公子之间,我还没有看到他的敌手,大周皇族腐朽,西铎三皇子失于智谋,锦国江弗玦失于仁厚,戚樱受身世所限,也轻视所谓的皇图霸业,其余南疆、北岚小国,皆不足成大事,眼看夏炎宸大权在握,蠢蠢欲动。果然第一个目标就是北祈。我安司凤能保北祈一时,保不了北祈一世,如今军中青年兵士最强者不过是江文彦和连生,这两个人素来不和,何况连生更是心思不正不堪大用。而北祈皇族血脉一代比一代孱弱,帝王夭折年纪一代比一代更早,如今幼帝都还不能下地,而北铎虎视眈眈,连我都没有把握说能同时面对西铎和北铎两个强敌。所以从在乐游原上发现这个新兵给我的感觉异常强烈时,我简直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直到暗中探查到他一人横扫了玄帜营——当时文彦正试图压下消息。我还抱着一线希望说这可能是个隐藏的天才,我会像栽培文彦一样栽培他。然后相思门情报传来,我第一反应是要揪着这个家伙在他耳边怒吼:“你没听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吗?你身为北铎主帅你跑我北祈来搅什么局,你看我充满期望的样子很好玩吗!”
    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这其实也是一个大契机,相比杀了夏炎宸让天下继续混战然后北祈被别国覆灭,我更喜欢让夏炎宸在这五年里把目标转移到其他国家,然后再来对付北祈,要是北祈命不该亡,那时应该也有个能够挽北祈于危难中的人也出来了。退一步讲,要是真的像苏珏所说的那样“帝星落于北铎”,他夏炎宸天命所归,必将统一九国,那以他的军事天才,等到五年之后,大陆上别的国家也被灭得七七八八了。读史者都知道,每一个于乱世者统一天下的皇帝,所行的政策最都是铁血的,在征战之初,他一定要在他国的尸骨上建立自己的威信。而执政后期,各国都已畏惧,不少国家会投降,而那时他一定会为了天下归心而推行仁政,对投降的国主都会善待。封王封侯不敢保证,王族能够保住血脉不断是一定的。
    我齐安王府自开国来便为北祈皇族呕心沥血,历代先祖寿不过五十,都只是为了他祈家王朝,齐安世代传人都是天纵英才,可北祈善行的才子佳人的话本里,没有一本是说我齐安王府后裔能够坐拥美眷安度流年,没有一本是说齐安王府后裔能够随心所欲,相忘于江湖。因为齐安王府没有儿女私情,没有个人报复,没有美梦,没有流年,我齐安王府的姓氏是为了北祈皇族的姓氏而存在,我齐安王府祠堂里近百牌位,都是为了他祈家王朝而死,为他祈家王朝而活。
    如今我安司凤为了北祈而挟持北铎炎宸立誓,不论我齐安一脉欠北祈皇族的恩情是否已经还清,我安司凤都不愿再为他祈家而活。
    记得当年父亲教我大学章句,说:“世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人生在世,力量有限,能齐家的齐家,能治国的治国,如果你能平天下当然要平天下,因为人活在世,总有有所成就,也要留下一点东西。”
    他说得很对,他也留下了东西,九国之间谁人不知北祈齐安王爷在都梁之战的力挽狂澜。可是在这个齐安王爷的面具下,他作为安佚郎,可曾真的开心快意过?
    我安司凤,自幼被人教育说要有担当,要辅佐君王,封侯拜相,可是你说我懦弱也好,说我胸无大志也好,我想要的,只有那么一个人。他在我身边,我就能活得开心快意,他不在我身边,我无论是为王为侯为相,都是行尸走肉,空有皮囊。
    “炎宸皇子可曾想好了?”收回思绪,我看着被弓弩包围的夏炎宸,纵然现在已经撕破了脸,我还是不禁为他的气度而惊讶。
    “我反而想问将军你是否想好了?”他逼视我,目光灼灼。
    “哦?炎宸皇子此话何来?”
    “你今天这样设计我,他日相遇,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残忍笑,露出森森白牙。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么?
    我心底冷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抓住旁边兵士已经写好的字据,递到他面前:“炎宸皇子自称对司凤了解颇深,怎么会认为司凤会临阵退缩?”
    何况,如今的情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不再笑,收敛了目光道:“你真要与我为敌?”
    他的眼神很真诚,很熟悉,明亮清澈无尘,我几乎就要被他骗过去。
    哈哈大笑着,我出言讽刺:“炎宸皇子这是怕了么?”
    他不再说话,抓住字据,看也不看我递过去的印泥,咬破手指在那字据下按了下去。
    “你不要后悔。”
    “司凤从不后悔。”
    他看着我,铁灰色眼睛渐渐透出幽深蓝色,我听说过,某些易容之术是不允许情绪激动的,否则伪装就会露出破绽,现出原来面目。
    其实谁说为人处世不也是这样呢,我自小就被教育不要动情,不要动情,动情就有了弱点有了破绽,就不再是那样刀枪不入的一个人,就必败无疑。
    弩箭撤开,但仍然戒备地对着他,他慢慢后退,直到快退出木屋的范围,我看着他走到门的位置,心中百味陈杂,似乎希望在希望他回头,又希望他不要再回头。
    走到门口,他忽然问:“安司凤,我再问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握紧拳头,指甲刺进肉里,强迫自己在那明亮目光里保持冷静,我笑:“炎宸皇子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北祈安司凤和戚樱号称双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安司凤,是戚樱的人。”
    他没有继续走,仍在等我答案——北铎炎宸就是这样的人,不战至一兵一卒,不等到敌人的剑刃已经刺进自己胸口,都不会言败。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能成就皇图霸业,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我吸一口气,手指甲里漫出血来,声音却仍旧随意地说道:“既然炎宸皇子再问一次,司凤也就再回答一次: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给人第二次机会,我不会相信一个已经拒绝过我的人,更不可能跟着他走。”
    炎宸转身而去,背影傲然。
    其实,我不是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只是他夏炎宸不是值得我破例的那个人。
    当年跟着父亲学谋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学过: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然可能走到绝路,无处可去。可是我并不希望当初在乐游原上初见的那个眼睛明亮的青年成为我的后路,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干净,睡在一起是干净的,威胁是干净的,拒绝是干净的,连他最后离去的背影,也是干净的。
    他说:我这样对他,等到再次相见,我一定是只能求速死的结局。
    不是不怕,我安司凤向来胆小。只是人活一世,总有那么一点东西,不容亵渎。
    “将军,将军…”一旁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唤我,他大概也是听着凤翔将军的英勇事迹进军营的,在今天之前,他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心中神祗般的司凤将军,竟然也会这样呆呆坐在那里,而且,脸上露出比哭还悲哀的表情。
    我站起来,周围的兵士纷纷屏住呼吸看着我,这气氛如此诡异,只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顾及这些人的想法。
    “把字据交给相思门墨莲,让她誊抄三分,把正本和仿本分两路送到京都,另外留一份仿本在我这里,我们上午在细柳驻守,午后启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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