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熙照十七年冬九月中旬，北铎借助北方暴雪之势，半月之间连夺十九城，燕云十六州沦陷近半，消息传到京都时，朝野震惊。
    怪不得那朝中满肚肥肠的老臣们惊慌失措——虽然这次北铎进犯的详细消息还未传达到京中，可是这样悖于常理却又大获全胜的进攻方式，整个北铎，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北铎三皇子炎宸，十五岁就挥军打过黄河的军事天才，那年我丁忧在家，守孝不到三月他就大军压境，恒帝只能让我夺情，翌日披甲上阵，刚登上京都城楼，那戴着诡异面具的少年就在马上坐直了身体。
    自那之后，整个北祈的人都知道，北铎的三皇子炎宸，是可以漫不经心地连破燕云十六州再兵临京都城下以疲惫之师与安司凤一战，并且全身而退的人。
    相比西铎二皇子的勇猛有余阴狠不足，炎宸的风格是让我既忌惮又兴奋得跃跃欲试的，我戍边的十年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用在和他厮杀上，最艰难的时候，我被他围困在凤翔，断水断粮，直到城破都没有救援，手下兵士死尽，我和戚樱身上都带着重伤，在荒漠戈壁之上流落半年。最得意的时候，他被我困在玉门关，自伤左腿，伪装成浑身恶臭的叫花子才逃回北铎。
    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再是手握重兵的凤翔将军，他却仍是把握北铎大军的炎宸皇子，十年之后这一场大战，我还未出手就一败涂地。
    可是悲哀的是，我竟然还不由自主地关注着战况，每每托连生去打听京都中的消息，再从中分析可靠的部分，这工程对于习惯坐在帅帐中看着用语简洁的战报的我来说实在不容易，但是这只是小事，最难堪的，是每次在分析完局势之后，却只能坐在房里等战败的消息传来的那份无力感。
    是啊，我已经不是凤翔将军安司凤，我只是这侯府中一个衣着光鲜无所事事的男宠，我之所以还厚颜关注着边疆的消息，只不过是过去二十七年受到的专对于齐安小王爷忠君报国的教育在作祟。
    就像我当初扔下凤翔虎符逃出京都时，也没有想过，我断定短时间内不会再侵犯北祈的北铎，竟然局势大变。
    今年春日我之所以敢抛下边境兵事，就是因为北铎的老皇帝烨帝病重，已经药石罔效，而他一旦死去，新皇绝对不可能是炎宸的父亲——那个懦弱的连庶出都算不上的军奴所生的王子，这样一来，受老皇帝倚重的炎宸必定会被新皇厌弃，进而剪除他的羽翼，剥夺他的军权，接下来，以炎宸的能力，一定会拥兵造反，北铎一场夺位风云，人心不稳，炎宸至少五年内没有余力扩张疆土。
    我原以为，五年的时间，足够北祈出现另一个安司凤。
    但是我没有想到，炎宸的祖父——那头称霸了北方草原至少五十年的老狮子，竟然抗过了草原上蚊孑孳生的闷热夏季，并且铁血不减当年，在这个秋天中，他以雷霆手段对北铎朝中的势力进行了大清洗，其他成年皇子都被剪除羽翼，失去了竞争皇位的资本，而炎宸暗中培养的势力竟然在这场清洗中堂而皇之地浮上了水面，接掌了北铎朝政大权——谁都知道这是在烨皇的默许下进行的，烨皇的态度已经无比明确了：他的孙子，九州各国百年一见的军事天才炎宸，继成为贪狼军的最年轻的主帅之后，即将成为北铎历史上最年轻的皇帝。
    在沙场厮杀这十年，我比谁都了解在朝中的明争暗斗比沙场上的血战更加激烈，而在曾经大胜而归却因为朝堂上的失败而落败的我，更清楚的意识到，当战无不胜的贪狼军主帅与一个天生具有侵略性的强大国家的王这两者变成一个人时，那个人会拥有怎样恐怖的毁灭性力量。
    北祈作为百年来和北铎缠斗不休的宿敌，必将首当其冲。
    九月十七，战报抵达京都不到半个时辰，熙帝急召祈睿一脉的王室宗臣入御书房商讨军机大事。
    是的，这晚的御书房里，只有姓祈的人。
    没有戚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