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了木头人是怎样的呢？”听完我忏悔似的叙述，小男孩问，看样子他更感兴趣的是这
    个。我看到周围的然都在打瞌睡，于是接着讲下去。
    “我伸手触摸她的肩膀，那触感真的就像木头一样，尽管皮肤表面仍然和常人无异。我想知
    道她皮肉变成什么样子，于是用刀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结果看见的是木头的纹理。也
    就是说，她变成了一块包着人皮的木头。”
    男孩发出感叹的声音，并焦急地问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把紫蒂的身体搬
    进了我房间的衣柜，她身形娇小，衣柜的体积正好可以容下她，我还把她的背包和凉鞋甚至
    喝过的饮料瓶子一起放进了衣柜，又把客厅的地板，她摸过的门把手、冰箱仔细彻底地擦了
    一遍，为了尽量不留下她的痕迹。
    她的家人很快找上门来。
    来的是她的母亲，陪同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名叫宋陟，据说是紫蒂家的世交的儿子，和
    紫蒂很要好，最近刚从国外回来，听说她失踪的事情感到很担心。他的相貌平平，但表情冷
    酷而严肃。他就像是一只猎犬，在我家客厅四下探望，那微微张合的鼻翼，偷偷摸摸地要嗅
    出空气里的血腥味。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自己露出马脚，可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笑脸迎
    人，当听到紫蒂失踪的事还装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小宋，随便进别人房间不礼貌！”
    我在厨房倒茶时，听到紫蒂妈妈小声呵斥道，提着茶壶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滚烫的热水倒到
    我的手背上，险些没叫出来。我随意用冷水冲洗了一下被烫到的部位，然后来到客厅。宋陟
    坐在身形同样娇小的紫蒂妈妈身边，专心地听我们说话，不发一言。我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
    我看，当然不会是被我的相貌吸引，而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捕捉我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
    “我真的很不放心，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紫蒂妈妈拍着心口说道。
    “阿姨，您放心吧，可能她只是负气离家出走，等想通了自然就会回来。”我轻轻拍着她的肩
    膀安慰道，我不知道我脸上有几分真诚几分虚伪，宋陟那怀疑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他真相信了吗？”小男孩问，其实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我无可奈
    何地朝他耸耸肩。
    宋陟当然不会相信我，很快我就发现他在跟踪我。
    尽管他的身材不是很突出，尽管他多次变化他的着装，可是还是让我给认出来。为了确定跟
    踪我的人是他，我经常在路上做刻意逗留，总能看见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摸样的人在距我不
    远处系鞋带或者发短信。有一回我从便利店出来，发现他站在外面装作打手机，我刻意两眼
    直视前方从他面前经过，并用余光打量他，我感觉到他的眼睛也躲在墨镜后面悄悄地审视我。
    有一天，我在客厅里踱步，不经意间瞥见白色的房门上出现了一个黑点，而那个黑点正好就
    在猫眼的位置上。我的心立刻提起来，但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踱步。我的大脑灵光一闪，
    于是到房间拿了一面小镜子，装作是在照镜子一样背对着大门，我的视线与大门的反射光线
    巧妙地交叠在一起。原来猫眼上并没有装上监视器，我看到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在猫眼
    里滴溜溜地转着，不用说，一定是有人正站在我的家门外贴着门板监视我在家里的动静。
    “怎么样，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男孩两手交叉着放到椅子扶手上，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撇撇嘴，双手压直了膝盖以放松身体，“我感到很厌恶很抗拒，我讨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
    别人眼里无限放大。我猛地一转身，朝大门奔去，那黑点立刻无影无踪，人早就溜了，可我
    还是狠狠地扭开门把手，将大门打开。”
    宋陟跟踪监视我的手段我都可以轻易破解，但我害怕他会偷偷潜入我家，然后发现紫蒂的尸
    体，于是我足不出户，一连好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正午耀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客厅，
    我竟感到这阳光灼伤我的皮肤；夜里月光朗照，像一只眼球挂在天空监视我。我在厨房里清
    洗碗筷，总是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在向我靠近，每次回头看不到人总觉得是他在我转头的一瞬
    间就迅速地藏起来。有一回我偶然把耳朵贴在紫蒂所在的那个房间的房门上，似乎能听到一
    种强烈的节拍在振动，每一分钟的频率极有规律，像是人的心跳声，怦怦怦，我感觉它是在
    形成一种膨胀，然后变成一种爆炸。
    某天夜里，风雨大作，我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敲打房门，那声音犹如擂鼓，但是毫无节奏可
    言。我梦到自己起身走到停放紫蒂尸体的房间，然后看到房门因为受到剧烈的拍打而几乎要
    脱离门框。梦中的我眼睛有了透视的功能，我看到门后面的紫蒂披散头发，穿着一袭白色的
    长袖连衣白裙，身缠两条粗长的铁链，挥舞着双臂用力拍击着门板，她那双豹一样的圆眼在
    黑暗中闪射出炽烈的光芒，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嵌在她的眼眶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发狂大喊道，闪电将她的面孔照得惨白，在黑色的天幕衬托下显得更为狰狞可怖。她用女
    鬼的狠劲将门拍碎，于是十只尖细的手指恶狠狠地向我袭来，眼看着她杀气腾腾的脸向我逼
    近，她的手指就要掐入我脖子的肉里，她忽然仰头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在地上凄
    惨地翻滚着——那两条铁链像两只巨手将她擒住，猛地将她向后拖去。
    梦做到这里就完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背后湿了一片，自己浑身打着冷战，这一场梦使我疲
    惫不堪。我坐起身子，环顾四周，看到一切都正常，我稍微地放下心，我决定到紫蒂所在的
    房间去看看。
    站在门前，我惊恐万分，昨夜的梦境依然逼真地在我脑中重演，我害怕紫蒂此时正伏在门后
    等待我把门打开。自从那天我把她放入衣柜后，我一直锁着这个房间的门，从来没进去过。
    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这样给我增添了许多安全感，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发感到不安，
    我愈是将它封闭，于是觉得它在酝酿着不可知的危险，就像黑洞一样深不可测。，如今我无可
    避免地要面对它。恐惧和勇气皆来自内心，我必须闯过自己这一关。我屏住呼吸，双手转动
    门把手，它转动的声音对我来说犹如惊悚舞台剧帷幕来开的声音，当它被我扭到尽头时我猛
    地将它向前一推，那一刹那从房间射进来的强烈光芒几乎让我失去视觉——清晨的阳光毫无
    保留地照着我的房间，正对着房门的衣柜的门依然紧闭。我没有麻痹大意，在仔细地环顾房
    间四周方才踏入房门。现在剩下的就是打开衣柜的门了，经过刚才的壮举我觉得自己勇气大
    增，这回拉开衣柜的门我充满了勇气和魄力，我丝毫没有犹豫，即使在再次与紫蒂相见的那
    一刻，我丝毫没有被她的样子吓到。
    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伫立在衣柜里，仍以豹一样的眼睛瞪视我，只是这眼睛已经没有了生命，
    它过去对我的威慑力已经荡然无存。我的心情格外畅快，这是一种解放胜利的感受，我对紫
    蒂还以傲视的眼神，但瞧瞧她的可怜样子，紧握双拳捶在两侧，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怒不可
    遏的样子，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只能默默忍受我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吧。那种默默忍受屈辱的
    滋味，这下可轮到你来尝尝！然而你能体会到吗，你早已成了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