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3,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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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庭院的时候,离月姨娘正和早上那个红衣女子下棋,她穿的还是那件红衣,染得很自然的红色,裙摆静静垂在石凳旁边,像一尾红色的鱼。
她的头发像刚洗过的样子,还沾着几滴清澈的露水,松松的发髻挽了一根芙蓉碧玉簪,两颊透着淡淡的绯红,娇媚如霞。
她正举棋不定,手中握着一枚墨玉棋子,摩挲着,不知道该落到何处。我朝棋盘上望了一眼,大片都是白色,显然黑子输定了。
我淡淡地道:“下到第三行第二个位置。”
那红衣女子一怔,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并不太相信的样子,却依然把棋子下到那里,谁知道突然峰回路转,局势大大扭转,白子顿时少了一片。
红衣女子看是我,大为惊叹:“你好利害!原以为你姨娘的棋艺已经最是高明,没想到,你竟比她还利害!”
离月姨娘笑吟吟的,不似恼怒的样子,口中却兀自说责备的话:“观棋不语真君子,锦瑟,你可犯规了。”
我一耸肩:“只不过多嘴说一句罢了。”
离月姨娘看了眼我的脸色,道:“你看你,脸色这么苍白,不晓得春寒料峭的么?我熬了汤放在桌上,你快喝了暖一暖。”
“多谢姨娘。”我笑着应了,便推动轮椅进了房间,看见桌上有一壶新沏的普洱茶和一碗香菇猪肺汤。
我嗅了嗅那汤,还温热着,很香,我喝了一口,很鲜美。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天气晴好,也许因为看到了很美的泪痕花,也许因为看到了一个让我似曾相识的少年,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很快一碗汤就喝完了,我坐在床上,半倚着床栏杆,一碗汤喝下去,肠胃很暖,连浑身也软绵绵的,我很快就要睡着了,上眼皮下眼皮正打架的当,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什么声响。
我猛地一惊,睁眼看见在我的膝头竟有一只小鼬鼠,皮毛雪白而光洁,一双暗红如玛瑙的眸子晶莹剔透,甚为漂亮。
真是很奇怪,我竟觉得这鼬鼠的眼睛有点像萧梦笙。
我失笑,怎么会看到什么就想到萧梦笙呢?不过那鼬鼠真是很美丽的样子,我禁不住起了逗弄它的心思,轻轻的,试探地摸了摸那鼬鼠的皮毛,很舒服,软软的,像上好的丝缎似的。
它竟然很舒服似的,还像个顽皮的孩童一般在我的手掌心里扭来扭去的,我心中大有怜爱之情,伸手把鼬鼠捧在怀里,将它放到我的脸颊边,蹭了蹭。
“你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孤儿罢,那我收留你好了,我给你起个名字罢。”我仔细想了想,它皮毛雪白,那么漂亮,我便道,“你就叫黛儿,好不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它黛儿,只不过这个名字写起来很好看,读出声音也很好听,我便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了。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我猛然想到和萧梦笙约好了,虽然没说定具体时间,但是现在很晚了,他应该不会再等了罢。
但是,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披了件外衣,坐上轮椅离开,想了半天,我又把那只鼬鼠带上了,我想着如果我不照顾这只鼬鼠,它说不定又到处乱走,要是饿死就更完了。
虽然才认识那只鼬鼠不过一会儿,但是刚才那样一番亲昵以后,我便对它多了几分宠溺,就像是对一个年幼的孩子。
我虽然才八岁,但是,因为我在王府里长大的缘故,根本没什么机会和别的孩子接触,唯一接触过的是我的表姐,恭亲王的女儿云懿郡主,她脾气很古怪,我跟她交往不多,也因此,我对这只鼬鼠充满了一种感情。
我想,我的父亲远在三千里之外的灵州过着清苦的日子,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那只鼬鼠应该也没有父母,竟有几分同病相怜。
我坐在轮椅上,推门离开了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轻巧而迅速,动作也很柔软,倒像是生怕把别人吵醒。对于我来说,这次要赴的是一个秘密的约会。
我和梦笙两个人的约会。
到了云遥峰山脚下的时候,我开始却步。
这座山峰太高耸了,我如果是个四肢健全的人,也许会轻松些,但是,我是一个双膝俱废的人,坐在轮椅上我根本不能上云遥峰的。
书上有个词,叫做‘知难而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回去了,不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瞳眸,我竟然有种淡淡的遗憾的感觉。
我听王府里的乐师说过锦瑟这种乐器的,战国时候是五十弦,后来却转成了二十五弦,有‘二十五弦弹夜月’的诗句,至于为什么锦瑟会断了二十五弦,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我一直都对这种传说中的乐器心存好奇,如今有了机会见识一下,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个性。何况,我真的不希望萧梦笙知道我是个这样没用的人。
一咬牙,我就努力地爬上山崖,那石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好的,已经年久失修了,很陡峭。所幸我的轮椅是舅舅派人从天山至寒至阴之地寻来的玄铁铸成的,没那么容易散架。
那一夜的月色极清朗,美得像是皎洁晶莹的玉盘。
只差最后一个台阶,我就能到达山顶了,但是,双手不断的推轮椅,已经很酸痛了,加上夜间的风很大,就在转弯的时候一个不稳,我竟然直直的掉了下去。
临危一刻,我只能双手紧紧地抱住黛儿。
并没有想象中头触到冰冷生硬的石阶的那种疼痛,也并没有身体散架的感觉,反而很软,像是跌到了一大团棉絮里。
我一惊,就听见一个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你没事罢?”
那是个很清润,很动听的声音,像玉石一样,说不出的晶莹剔透。我回头,看到萧梦笙一袭白衣,月色下,衣袂飞扬如流云,说不出的清雅风华。
他的眼睛,那种很清冽的琥珀色,在月色下,更是清冷得像化作水一般的柔和。
我顿时有点庆幸他的眼睛看不见,不然,如今他一定会发现我脸红了。
我低下头,觉得很丢脸。他轻轻的摸索着,把我抱到了轮椅上,问:“怎么不说,你的腿不好,要坐轮椅的?”
“你没问啊。”我轻轻的,轻轻的回答。
真的很丢脸,我一向不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谁不知道荣国公家的泪痕公子墨锦瑟最是清冷华贵的?
如今可真是半分颜面也没有了。
他推着轮椅上去,我看见他提着一个淡绿色的碧纱灯笼,跃动着烛火,掩映着他的眸色,格外的漂亮。
“你提个灯笼做什么?”我生奇了,这可是第一次看见瞎子提灯笼。
他只是勾起绯红的唇,淡淡的玫瑰色,笑的弧度柔和如月,道:“到我那里洗个脸,喝杯茶罢。不用看也晓得你现在不太好。”
“嗯。”这是当然的,我虽然也没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那石阶上灰尘那么多,袍子可就惨了,灰蒙蒙的一片。
我顿时觉得一种愧疚。萧梦笙好心把他的袍子借给我穿,我还把人家的袍子弄得这么脏,他虽然看不见,我却觉得很对不起他。
何况这件袍子很漂亮,尤其是上面的泪痕花,绣得栩栩如生,浪费了太可惜了。
等到了他的竹舍,他点燃了烛火。走到桌前,翻过两个杯盏,很干净的青瓷纹兰花杯盏,倒了茶水,静静地搁在那里。
然后又走到里间,拿了一盆洗脸水来给我:“洗把脸罢。”
我点点头,拧了把毛巾把脸洗干净,看见水里面倒映着的少年的脸。
那是一个一袭雪白七重纱衣的少年,发如墨,肌似雪,睫若扇,唇瓣绯红如樱,一双细长绝美的桃花眼,清绝如水中寒月,疏淡如烟的眉间一点天然花痣,竟是一瓣浓艳的,血一般的泪痕花。
我轻轻的整理散乱了的发丝,缓缓的戴正玉冠,那种泛着淡淡绿的玉色在脸上投下了清艳的阴影。
我微笑,挑起一丝浅浅的,蝶翼般的笑,那水中人也挑起一丝浅浅的,蝶翼般的笑。
我一向知道自己的容颜是绝美的,早便有‘帝都第一美少年’之称了。如今这容颜,只怕比之萧梦笙也不遑多让了。
少年的虚荣心作祟,我笑着摇摇头。
他轻轻的把茶盏递给我,我便噙了一口茶,竟不是我惯常喝的普洱的味道,我怔了一下,看见杯盏里,微紫的茶水飘着几瓣绯紫色的花瓣。
我一看那花瓣上有深深浅浅的泪痕,便抿唇一笑:“用泪痕花的花瓣泡茶,好香啊。”
“喝了安神静气的。”萧梦笙淡淡笑,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架古筝来。
静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古筝,那只是一个类似古筝的乐器,而且没有征位。
烛火下,锦瑟特别的美丽,纹满了灿烂得像锦缎一样的花纹。
他轻轻的,撩拨了一下琴弦,琴声晶莹剔透,清越柔和,毫无一丝筝音的锐利肃杀之气。
锦瑟的琴音真的很美,而且萧梦笙拨动的旋律特别的动听,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就像是一月飞逝的雪花,格外易碎的伤感与美丽。
我不忍打扰这琴声,等一曲奏罢,才轻声问:“这是什么曲子?”
“《踏雪》。”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态带着一点沉思,月光撒在他的侧脸和黑发上,有一种别样的清丽,像谪仙一般。
我几乎以为他要变作一瓣雪花,飞出窗外,飞在夜幕下。
然后,他又弹了很多遍《踏雪》,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徜徉在琴音中,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沉醉。
踏雪,一定是很美的意境,很美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