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花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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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花无痕
绯紫色如云烟的花瓣,簇拥在枝头,晶莹剔透如紫玉,阳光下,淌着灿烂的流光,将半边天空也映得亦真亦幻的绝美。
一切如此静谧。
在一株泪痕花树下,两个少年并肩而坐,一个着流金长衣,衣袂在风里乱如蝶舞;一个着七重白纱衣,飘如流云。
两个人的容颜那么美好,阳光透过密密的花瓣的缝隙,落在两人的脸上,柔软而温暖的光晕,带着一点明净和清澈。
那着金衣的少年侧过脸去看那白衣少年,手指轻抚过他合欢般静谧清妍的额头,微笑:“泪珠儿。”
“嗯?”被称为泪珠儿的少年轻轻的应了一声,语调有点漫不经心的低柔与慵懒。
风起,落花簌簌,带着一点绵长的眷恋拂过他的脸,有一瓣落在他的眉心,与眉心那点朱砂痣重合,仿佛从眉间开了一瓣灿烂的花。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金衣少年轻拥着泪珠儿,颊边笑弯如月,浓密的睫毛掩着清湛如水的瞳仁。
泪珠儿轻轻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唇瓣轻启,如一瓣清艳的莲瓣,他叫了什么,却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笑的时候,扬起半边眉头,唇角弧度也弯若新月,那种半侧着脸,天真而柔和的笑容。
但突然,他的笑容就变作了这世间最凌厉的锋芒,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绝美,却那么的凛冽:“以后,也许你再也不会应我的名字了。”
泪珠儿的笑容含了一丝忧伤,就像一月即将飞逝的雪花。
然后那笑容就凝固在了他的唇角,一直不变。
一把锋利的青锋剑插在他的心口,血色一阵蔓延,在他雪白的七重纱衣上,氤氲成了一枝血色莲花。
金衣少年静静的看着他,指尖微颤着拂过他的眉心,一头墨缎般的发,流水般散落腰间,他仅用了一根白绸束发,于那疏狂里,却有说不出的淡雅清远。
勾起一双桃花眼,唇角也有一抹沉静的笑弧度,轻轻的为他拂去眉心的那瓣花,只余下那点冶艳而夺目的花痣,金衣少年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淡淡笑:“泪痕花,千年相思,不离不弃。泪珠儿,原谅我。”
风里隐约留下两个少年窃窃的私语:
“泪珠儿,你知道这花是什么花么?”
“是什么花?”
“这花叫泪痕花。”
“泪痕花?好美的名字。”
“是啊,还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相传相爱的两个人用自己的血和泪痕花酿酒,喝下去的两个人,就会同生共死,就算上了奈何桥,也不会忘了对方。”
“是么?真美啊。”
“我们也试一试好不好?”
“不要,就算我死了,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答应我,你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怎么这么说,好像你快要死了的样子。傻瓜,我们一定会死,但是是在很老很老的时候。”
“很老很老的时候么?其实也不重要,只要我死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好。”
*
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围满了人,一双双热切的,期盼的眼睛。
只听见一个声音,很温柔,很好听:“锦瑟,你醒了?”
我抬眼,看见一个着青衫的女人,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五官秀丽,眉目如画,静静坐在床边,唇角含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姨娘。”我唤了一声,声音软绵绵的,有点沙哑,“有没有水?我想喝水。”
“要水么?”那青衫女人蹙了蹙眉,“挽琴,快去倒水来。”这时候,一个着杏黄色碎花长衫,容颜明媚的少女应了一声,去倒了杯水给我。
我接过茶杯,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心头掠过一丝迷惑,眼前这些人大约有十一二个,但除了离月姨娘和挽琴,我却一个也不认识。
我又看一眼自己手上的茶杯,和我在王府里用的不一样,我在王府里用的那只碧玉短耳杯绿色里有浅浅的一抹黄色,而眼前这只只不过是普通的青瓷纹兰花杯。
我的头很痛,而且想不出我们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这里又是哪里,我便问道:“姨娘,我们这是在哪里?”
“锦瑟,你不记得了?”离月姨娘垂下双睫,她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是容颜依然秀丽清雅,她此刻微叹口气,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一丝颤抖。
我一怔,突然所有记忆都如潮水般涌向我的脑海。
我叫墨锦瑟,水墨无痕的墨,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我爹是荣国公,恭亲王是我舅舅,只因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舅舅特别宠我,我五岁那年,他向皇上请旨,封我作公子,选封号那天,我选了泪痕两个字。
那是我天生从腹中带来的玉佩,因为状若泪滴,我便唤它作‘泪痕’了。
我总觉得这玉和我是有缘的,而且是一种很深的缘分,我每次看见它,都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熟悉和亲切感。
我选了这两个字作我的封号,因为这两个字很特别。
但离月姨娘说过,这两个字作封号,也注定了我一生带泪。
我不信命的,我只是喜欢这两个字而已。
我总觉得,前世,也许我的名字就叫泪痕,所以我今世才有了这一块叫‘泪痕’的玉。
可是谁知道,我竟然真的是命中带泪的。
我的爹爹荣国公墨无云战死了沙场,他的政敌就污他通敌叛国,全家流放。因我身体不好,心脏病已经很严重,舅舅不忍我受苦,求情屡次也无果,便只得安排了马车,连夜送走我和离月姨娘。
走的时候,姨娘放火烧了荣国公府,曾经显赫一时,荣耀一时的荣国公府终于就要化作灰烬。我娘生前栽的两棵樱花树在熊熊烈火里,更为绝艳。
其实我不喜欢樱花,将开将落,繁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凋零的结局。
后来到了渡口,我一下子就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
失去了至亲的亲人已经让我伤心,何况是舟车劳顿,夜间的风又催发了我的心脏病,我便昏厥过去了。
昏迷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一醒来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的,是个老妇人,她的脸庞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诡异,但从她脸部的轮廓来看,她年轻时必然是个绝色的美人。
她见我打量她,才笑道:“好漂亮的小鬼,你叫锦瑟?听说你年纪轻轻,已经是皇家钦封的‘泪痕公子’了。可惜啊,朝廷不待见你爹爹。”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兀自透着股笑意。我想,她还真是个开朗的老太太,但是她的声音,又是温柔,又是 清甜,根本就和一个年轻少女无异,即便是寻常的少女也绝不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
我只是淡淡微笑,又把视线移到她身边的人身上,那是个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女子。她一袭红衫如火,肌肤如雪,眼若秋水,唇似樱瓣,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娇俏甜美,看上去还有一丝小女孩般的稚气。
“锦瑟,我替你把过脉,你的身体很孱弱,尤其是你的心脏,上面有一个缺口,好像是先天形成的。”那女子微微蹙起秀眉,“看样子你如果不赶快治疗,病情会越来越严重的。”
我尚未回答,那老太太便冷笑一声:“哼,你这个‘妙手毒仙’除了毒死人,还会治人么?这么漂亮的一个小鬼,被你毒死岂不是可惜了?”
那俏美的少女一扬眉毛,道:“我只会毒死人,不会治人?那你呢,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医术太差,你又怎么会一下子老成这个样子?”
“我老又怎么样?!你是年轻了,但你听听你的声音,又老又难听,像鸭子叫似的,听了就让人想吐!”老太太抱臂微笑,气定神闲,因为她的神态优雅,所以声音也更为缓慢,更为清甜。
只是,她说出的话却都像针一样的锐利,直刺那女子的最痛之处。
那少女杏目圆睁:“你再说一次?!我好歹也是你姐姐,你就不能放客气一点么?信不信我放蜈蚣咬死你!”
“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姐姐,当年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遇人不淑,竟然还说我?!”两个人吵得一发不可收拾。
“行了,你们两个人天天吵,夜夜吵,不累吗?”两人身边,一个大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说。
他的打扮很是华丽,肩上缀着硕大的猫眼石,那碧绿的色泽映得他邪魅的容颜很有几分妖娆:“如今还是好好照顾小锦瑟最好。”
“我不小了!”我低下头绞着手指,道,“姨娘,把轮椅给我,我想去走走。”
姨娘这才缓缓起身,她青色绣浅蓝合欢的长裙顺着她的动作柔美而翩迭。姨娘是我母亲的妹妹,她不是正室所出,在丈夫去世以后,就搬来王府同我们一起住。
我不知道她年轻时候是遭遇过了什么,但我听说,她年轻时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后来却无疾而终,她很快嫁了人,在丈夫死后她就搬到了王府。
我只是很为了姨娘惋惜,她虽然年过不惑,却是个美人胚子,又很有几分柳絮之才,但她似乎并没有再找一个人的打算。
下半生,她好像注定了要孤独寂寞。
我不觉得寂寞有什么不好,寂寞会让人清醒,寂寞有时候也等同于自由,但寂寞太过,就不好了,任何事太过,都是不好的。
她静静的把我的红木轮椅推来。我的双膝俱废,是与生俱来的,不能走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但是一个人如果生下来就不能走路,久了也就习惯了。
很多时候甚至我很享受坐着轮椅的那种感觉,别人走路很累,而我却随时随地都可以坐着。有的地方推着轮椅去会很难的,却也省去不少的麻烦。
姨娘想要推我,却被我拒绝了。
我并不想因为我的身体有缺陷而拖累别人。就算我今生不能再走路了,至少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这个世上四肢健全的人有很多,但四肢健全的蠢货也不少。我虽然不是四肢健全,但我更不是蠢货。
这里是个我从来不知道的地方,但风景很美,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片海边。漫天绯紫色的花瓣,将天空也染成了浅浅的紫色。
那是在我梦里曾出现过的花,绯紫色的花瓣上,有深深浅浅的泪痕,看上去就像是千年前谁的眼泪飞溅。
看到这样一片绝美如烟霞的盛景,如一场盛世的烟花。
我却忽然觉得一种忧伤,冰凉的在我的心底蔓延着。
这片花林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轻轻的拂上我颈间的玉佩,也是绯紫色的,晶莹如泪,上面有一瓣很小很小的泪痕花。
这泪痕花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瓣花瓣细致而舒展。
我突然有吹箫的冲动。
吹的是一曲《花无痕》,我自己谱的曲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到这些曲调的,好像它们本来就在我的脑海里存在着,我只是用自己手上的笔把它们如实的记录下来。
吹的时候,风卷起花瓣,在半空里飘舞如雪。
一曲终了,我忽然觉得很累。
我每次吹完《花无痕》,都会有一种疲倦的虚脱感。
姨娘知道以后,常劝我别再吹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依然坚持吹,只是不再让姨娘知晓,怕她担心。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曲子,曲调很优美,很动听,而且有淡淡的一点忧郁,含着一丝柔软的情绪。
更多应该是因为这曲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还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虽然那种幸福也伴随着心脏的抽痛。
不想回那间房,太闷了,那群人说话有趣,但却都是我听不懂的。离月姨娘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一个是个性开朗,声音却意外好听的老太太;一个是容貌绝丽,声音却格外苍老的女子,一个容貌俊美,而且很放荡的中年人。
这三个人,离月姨娘怎么会认识他们呢?
想不通的事我一向不会多想,便又吹一遍《花无痕》。
风吹起花瓣,晶莹剔透如紫玉,一片片,落在青石板的路上,零落得像残缺的烟火。
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