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日是下人们的悉心照料，以及时不时有大夫来看他恢复得如何。而言离，始终没有出现过。
    老将军看着君落阳寻觅着什么的眼神安慰他：“别难过，他只是一时之气，过不了多久就会想通的。”
    都是些陈年旧事，原本就不是多深刻，言离一时的接受不了，日后自会明白。
    会吗？他能等到那一天吗？君落阳如是在心底问自己。
    然后，在某天清晨，出现在卧房里的人彻底的粉碎了他的期待。
    莫罕静待在一旁，见他醒来上前施礼：“太子。”
    君落阳皱眉：“你们怎么会在这？”
    莫罕垂头恭敬的答：“请太子随我等回驿馆。”
    君落阳动作一顿，声音随即冷了下来：“是谁让你来这里的？”
    莫罕的声音毫无感情：“是这里的人叫我们来，说太子有伤在身不便行动，要我们来接。”
    君落阳怔了怔，旋即苦涩的笑容浮上嘴角。他轻喃着，仿若耳语：“他……要我走么……”旋即摇了摇头，依然是笑着的：“你们出去等吧，我换身衣服。”
    大势已去。
    他已看到了门外隐匿着的辽国死士，知道今日无论自己愿意与否，都难以留下。
    只是，心中总还有个期待，若是他能出现，哪怕不是挽留，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只可惜，一直到他穿戴整齐走出房门，都不曾有人出现过。
    言离房中，老将军问正对着手腕上的珠串发呆的言离：“你真的……不后悔？”
    言离回神，淡淡的说：“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又没有伤他性命，把他交给他自己国家，有什么错？”
    老将军叹息：“你觉得辽国平静了这么多年，此时突然用这么大的代价换回他们的太子，有何用意？”
    言离没有动，声音依然是冷淡的：“那是国家间的事，轮不到我来费心。”
    老将军暗暗叹息，却也不再做声。
    君落阳此次回去必定是凶险万分，这一点言离早就该想到。只不过他还坚持这样做，也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言离站起身，整理了衣裳往外走去：“他就要走了，我去送送。此后也许就是后会无期了罢……”
    老将军伸手，拦在他身前。
    “爹？”
    “你若真的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见他，就别去。”老将军抬眼，缓缓的说：“这对你，对他，都好。”
    言离闻言一怔，也就真的没有出去。
    君落阳打开房门的时候，时间已至午间。门外整整齐齐的站着辽国的数十武士，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想是老将军怕他见了难过，便让所有人不得来送。
    想他十七岁第一次入刑部，十年来为天朝出生入死做过多少事。到头来也无非一片土地一张契约，便轻轻松松的就换走了他这个刚刚封过没多久的落阳将军。
    好生便宜。
    君落阳自嘲一笑，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他对落阳将军府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在言离来之前，他一直都是住在祥瑞府。只不过这样一走，看着还不甚熟悉的一草一木，却有些恋恋不舍了起来。
    平日里多是匆匆走过，连稍作欣赏的时间都不曾有过。如今再看，却知自己难有回来之日。日后辽国万里草原荒漠，便是在想看这般修葺精良的府邸，也再没机会了。
    不禁放慢了脚步，却终还是走到了门口。
    言离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君落阳站在将军府门口回身张望，看见有几个丫鬟小厮的躲在柱子后面悄悄张望。
    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去，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日之后紫玉归来，还未等到落阳府，就已听说了这许多的是非。
    紫玉心下奇怪，萧静可会这么轻易的就把人交出去？
    进了落阳府，一路走去，莫不是情绪低沉的下人们。略一打听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始末。
    念及君落阳此刻竟真的已经不在这里，紫玉心中百味杂陈。对于此事另有隐情的期盼霎时化为虚有。
    急忙的想要找言离跟他说明君落阳怕已是时日无多，可转念一想却又犹豫了。
    君落阳已经走了，而且很有可能此生再难相见。
    这个时候告诉言离他身上那无解之毒……有什么用？
    若他瞒下，言离还可在心中留着一份希望。即使日后再难相见，可心里也还是存了一份期许。
    而如若说出事实，又能怎样？言离知道君落阳时日无多，无论是否追去与他相聚，都免不了最后时刻的生离死别。
    又是何必。
    只是瞒下了，对君落阳似乎有些不公……
    可若是为了萧静好，君落阳哪一次不是把自己摆在最后？
    这般想着，紫玉也就半遮半掩的将那毒药最后会致命这一点给瞒下了。
    他只告诉言离，中毒之人身子会日渐衰弱，最后结果如何……未知。
    言离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的点头：“塞外奇人甚多，相信全辽国就那一个太子，定会用心医治。”
    紫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阿静，你真的……不后悔？”
    言离淡淡的笑：“我只后悔为何要随他回来，平白多出一份仇恨来，再没其他。”
    三年前的别离已耗尽两人心力，原以为三年后的重逢能再续前缘。结果无非是老天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凭添愁绪。
    紫玉说有办法让萧静魂魄重回肉身，言离淡淡的笑着，说算了罢，现在这样就挺好。
    没有了那个人，他是萧静或者是言离，又有什么关系。
    天子对外的说法，是落阳将军急病去世，念其功勋追封了爵位。而后，天朝上下就鲜少人提起那曾经少年英武的落阳将军。
    至于祥瑞落阳两公子，更是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而逐渐消失于老百姓的茶余饭后。
    落阳府空置，府内所有下人都归入了祥瑞府，言离住进了曾经萧静的住所，理所当然的总能遇到暗卫们愤然的目光以及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他也大都一笑而过。
    紫玉知他心下难过，便经常来陪他，言离笑笑，无论做什么都由着他。
    后来，紫玉回忆，那一段时间，言离几乎没有真心的笑过。
    老将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过了一个年关，竟已是卧床不起。
    又时好时坏的拖过了三个月，终是大限已至，再无力回天。
    弥留之计，老将军拉着言离的手，终是长叹一声，闭目而逝。
    言离已非萧静，祥瑞将军的爵位无法世袭于他。老将军过世之后，原本落阳将军府里的人心下怨恨，便将他逐出了门去。
    唯有那一个暗卫一直跟随着他，问起原因，答到：“落阳少爷曾有交代，有生之年定要保您周全。”
    在京城里买下一个宅子，言离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每日去紫玉馆里帮帮忙，也算打发了时间。
    再有什么值得说的，大概就是某段时间京城风声鹤唳，连普通百姓都感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杀伐气息。
    那种紧张的压迫感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又奇迹般的恢复了宁静。
    之后，完好的端王尸身被人悬于皇宫正门，据说皇帝看了之后当场就晕厥过去。
    可端王明明是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的，而且尸体被人挖去双目划花了脸，哪里来的另一个端王呢？
    这一些，都已不再是言离关心的内容。
    紫玉心下明了，也许半年前对君落阳下毒的就是当时诈死的端王，过了半年，君落阳理应是在辽国聚集了自己的势力，否则哪里来的余力报这往日之仇？
    只不过这些他也就是想想，没有和言离说过。
    又过了一段日子，期间经常能听到来自辽国的消息。
    比如南院大王拉拢国主不成反被夺去了大部分势力，玉石俱焚的想要同归于尽。辽国的年轻君王被刺受伤，多日不理朝政。
    听到的时候言离正在帮一个学生调整琴弦，学生一惊一乍的叫到：“言公子，你的手！”
    言离只是将手指放到口中吮掉被琴弦划伤的伤口，“没事儿，破了点儿皮。”
    后来，又有消息，说辽国国主虽年轻却手眼通天，登基没有多久，很快就已平定了三院，如今已是大权在握。
    当初端王想靠他拖延辽国发展的想法，想必是很难实现。如今辽国国富民强，已再非昨日可比。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晚春，言离看着渐渐绿起来的园子，心底却是一片的荒芜。
    后来，竟然传来了辽国君主重病在床，恐不久人世的传言。
    言离嗤笑，这些人的小路消息是传得越发的不靠谱，君落阳年轻体健，且刚刚独揽大权不久，哪里可能像他们说的那般病入膏肓？
    可紫玉的心不在焉却让他心乱如麻。直觉上紫玉应该知道什么，可理智上却阻止着他去询问。
    君落阳已经死了，被你杀死在落阳府的大牢里面，现在的耶律暮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午夜梦回，当狂乱的心跳难以平静的时候，他如是告诉自己。
    可紫玉的神色，却是一日慌过一日。
    最后，紫玉找他，说出了他这一辈子都再没听过更让他恐惧后悔的话。
    君落阳，竟真的已经时日无多。
    紫玉说原本以为，这样对你们都是好的，可这半年多以来，你过得真的一点都不好。
    君落阳身上的毒，年底已是极限。
    言离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而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骑在了出京的快马上。
    一人拦在他的身前，他冷声呵斥：“让开！”
    那人面无表情：“落阳少爷说过，保你安全。”
    言离不动声色：“你若不让开，我便死在这里。你照样对不起你的落阳少爷。”
    暗卫轻叹，交到他手中一个物什。言离抬手一看，竟是一面绘着辽旗上的雄鹰标志的令牌。
    “这是辽国皇室中人才有的，可在辽宫任意出入。落阳少爷曾交代我去找过他。”
    言离手一颤：“他……还好么？”
    暗卫声音低沉：“前几次他只打听了你们的境况，最近……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
    言离握紧马鞭，“多谢。”
    一路快马加鞭日夜相继的赶赴到辽国，言离已不知自己此行是何目的，只在心中有着强烈的意念，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待到他风尘仆仆的赶到辽国国都，已是半月之后。
    这半个月里，他没有在马下吃过一顿饭，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风餐露宿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可饶是这样，仍阻不了那缓缓下沉的心。
    生老病死，天命难违。
    辽国国都。
    言离甚至已来不及找个地方把自己弄得干净整洁，就直奔皇宫。这一路行来的消息他并不想听，却无可奈何的统统入耳。
    守卫见他蓬头垢面眼神疑惑，可见到他手上令牌后却即刻恭恭敬敬。言离不做他想随即向里闯去。
    一路行至后宫，他手上的令牌砰然落地。
    整个皇宫大院，到处已挂上了缟素。和风吹过，满目的白色徐徐飘荡。
    丧钟敲响，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