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雪背过身去擦了擦：“没什么，不过听思思唱的曲子，一时感伤起来，忍不住流泪罢了。”说着又强笑道：“你们说这曲子是谁吹的啊？”
    于小群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来了这些时日，也没见着哪个师姐师兄拿着箫的。”
    杨思思想着这人一定是温文尔雅，心思细腻。
    几人又聊了一阵，觉得有些困倦，便吹灯睡了。
    第二日虽不用去上早课，钟声依旧响起。众人竟都听着钟声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洗漱。待到了落缨坪，竟然一个人没有，方想起因为药市一天都没课。
    用过了早点，王惠拉着于小群，让她帮忙补补三字经什么的，蒋洁拉着沈月华要去后山的药圃看药材，杨思思觉得有趣便也跟去，何瑞雪却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
    到了酉时，众人在庆余堂看到了漪墨，王惠抢先问道：“师姐，今天的药市热闹不，是不是有好多人啊？”
    漪墨一边帮她们摆饭菜，一边笑道：“当然热闹啦。咱们逍遥宫的药市，一年才摆两次，药材好得没法儿说，而且还有这雪山上特有的药材，好多人都是从中原特地赶过来的。”
    王惠一边夹菜一边羡慕道：“这么好啊，什么时候我能去就好了。”见于小群又要开口，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好好看书，留下来就好了嘛。”
    众人听了一阵笑，漪墨这时对蒋洁道：“小洁，你叔叔是蒋良吧，他托我们送封信给你。”
    蒋洁道了谢，打开信看了起来，王惠羡慕道：“真好啊，怎么就没人给我写信。”
    接着漪墨又转过头来问何瑞雪：“瑞雪，你爹的名字是不是何庆云？”
    就见何瑞雪手一抖，筷子几乎握不住了，点点头，动作轻得要仔细看才能看到。
    漪墨又笑道：“那就对了，周师姐说，何老伯舍不得你，明儿要来接你下山呢。”
    就听“啪”的一声，何瑞雪手里的筷子这回真的掉在桌子上，把众人吓了一跳，就见何瑞雪颤动地问道：“他……他说要来接我下山？那，那我娘呢，我娘来了没有？”
    漪墨见何瑞雪神情不对，仔细想了一想：“没有，伯母好像没来的样子。何老伯说你娘身体不好，所以只有他自己来。有什么不对么，你的脸色那么难看？”
    何瑞雪像是没听到，只是喃喃自语：“难怪，我早该想到……”
    众人见何瑞雪这样，也都不敢出声，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何瑞雪愣了一阵，才发觉大家都在看她，勉强做出个笑脸：“啊，没事儿的，只是有些舍不得你们，我爹一直反对我来逍遥宫，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接我了。”说着站起身：“我吃好了，既然爹来接，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接着直冲出门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漪墨见了忙道：“好了，好了，赶紧吃饭吧。今晚你们也好好说说话。”
    于小群她们点点头，一时间，庆余堂又热闹起来。
    吃过晚饭，众人回到房间，见屋里的灯没亮，想何瑞雪许是先去了融川。进屋一看，就见桌子上摆了个小包袱，却不见何瑞雪。
    几人商量了一下，也收拾了东西，往融川走。到了融川也没看到何瑞雪，杨思思有些着急：“你们说瑞雪去哪儿了呢，方才她就有些不对劲。”
    于小群安慰道：“先别急，大概我们走岔了，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我们也赶紧洗洗，回去找她吧。”
    大家不敢耽搁，只急急忙忙冲了个澡，就快步赶回去。
    到了院子里，发现屋里的灯还是没亮，杨思思没了主意，急得眼泪直打转，只是看着于小群和蒋洁。
    蒋洁跺了跺脚：“你在这儿哭也没用啊，先进屋把东西放下，才好找人吧。”
    觉得蒋洁说的有理，几人赶紧推门进屋。进了屋只听见有人在低低哭着，倒把王惠和杨思思吓得躲到了于小群身后。
    于小群和蒋洁也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小声喊道：“瑞雪，是你么？怎么不点灯？”
    那哭声顿了一下，一点灯火燃起，照亮了整件屋里。王惠在于小群身后探头一看，坐在桌旁的可不是何瑞雪么。
    几人这才安心，放下东西，围到何瑞雪旁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愣愣看着何瑞雪抹眼泪。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蒋洁憋不住了，“哎呀”了一声：“别哭了，你爹来接你下山，有什么还不好么，再说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你家离得又不远，我们若得空，也会去看你的。”
    有蒋洁这么一开头，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
    “就是就是，别难过了，有家人想着还不好么，看我和小惠，都没人惦着。”
    “再说你爹只是想你，说不定过几天又把你送回来了。”
    正说着，何瑞雪忽然喊起来：“都别说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想上山一来，何瑞雪一直不爱说话，即便是说什么，也是轻声细语，众人何曾见过她这样，都愣住了。
    有人轻轻开口，却是杨思思：“瑞雪，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何瑞雪犹豫了许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小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信得过我们，就说出来听听，就算我们帮不上忙，说出来心里也舒服些。”
    何瑞雪咬了咬嘴唇，慢慢开口：“之前听奶奶说，我爹……向来嫌种地累，偏书也读不好，不知怎的还迷上了赌钱。我娘嫁给他后，就没踏踏实实过过一天日子，”说着何瑞雪又低声抽泣起来
    蒋洁摇摇头，叹了口气：“赌瘾最难戒，迷上就很难收手。”接着又道：“想必你家因此欠了不少债吧。”
    何瑞雪点点头：“不知是怎的，爹总说是他手气不好，总是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去年连牛也卖了，奶奶气的一病不起，腊月里就去了。那以后，爹发誓说再也不赌了，不知怎的，半个月前，又拿了地契去赌，说是能赢一大笔钱。”
    沈月华也插嘴道：“哪儿那么容易，我听爹提起过，赌场的人全是串通一气的，根本不可能让外人赢钱。”
    何瑞雪接口道：“娘也是怎么说的，可爹就是不听。不仅把地契输了，还欠了人家一百多两银子，家里越发难过了。爹，爹他……娘没办法了，才想着把我送上山。想不到……”
    王惠想了一想，问道：“那你爹来接你，是不是赌债还清了？”
    何瑞雪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么一大笔钱，怎么可能筹得这么快？”
    杨思思轻声问：“那你这一去，还回得来么？”
    何瑞雪低声道：“我本无心学医，我娘身体一向不好，弟弟妹妹又小，我爹，我爹也不管事，现在奶奶也走了，家里越发没人了，我定要留下来的。可是，可是，我怕……”
    于小群以为是她怕家里的赌债还不上，便安慰道：“别怕，就算那些人告到衙门去，也只会让你们慢慢还钱，他们还敢怎样？”
    何瑞雪低下头，眉头紧蹙，几乎发不出声音：“我爹，我爹。。。。要把我卖到歌姬坊去，好还债。”言语凝涩，泪光中隐着几许心悸，几许羞耻。
    于小群心里一惊，旋即明白过来，原来何瑞雪的娘是因为这个，才送她来的。于是又添了一份恼怒，胸口生出一股气，直想骂人，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顿时屋里一片沉寂，只有何瑞雪低低的抽泣声，映着摇曳的烛光，显得愈加凄冷。
    忽然咯噔一声椅子响，只见杨思思扑到了柜子旁边，哗啦一下拉开柜门，抓出一个深褐色的包裹，用力一扯，露出一个乌木雕花的锦盒。众人见她也不打开，只塞到何瑞雪怀里，道：“这里是一些首饰，你拿去当了，兴许够了。”一面说，一面又拔下头上的碧玉簪，也塞给何瑞雪，顿时一头长发披散开来。
    何瑞雪哪里肯收，两人推拉了许久，杨思思道：“这些破铜烂铁算个什么，你要是嫌弃，就是不拿我当姐妹，把这些冷冰冰的废物看的比我重。”
    何瑞雪知道杨思思虽外表柔弱，内中却十分刚强，只好收下，抱着杨思思哭了起来，心里想着以后如何报答她。
    于小群和王慧本是乞儿，哪里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许夫人给的一对金镯子，也硬塞给了何瑞雪。
    沈月华见众人如此，也拔下头上的一根珠钗给何瑞雪，说道：“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只有这个，是我从小带的，你可不要嫌弃。”
    一时只剩下蒋洁，王慧刚要出声，于小群就拉住了她，毕竟这是个人的心意，勉强不得。
    何瑞雪心里五味杂陈，只拉着杨思思和王慧的手低声抽泣着，大家又劝慰一番，方吹灯睡了。
    翌日清晨，何瑞雪收拾好包裹，跟大家一一道别，只见蒋洁递来一封信，说道：“我有个叔叔，叫蒋良，住在水源镇瑞福客栈，劳烦你替我捎封信”。何瑞雪答应了，蒋洁便出门去落樱坪了。
    众人正依依不舍的说着话，周琦走了进来，笑道：“瑞雪，快跟我来，你爹已经在等着了。”一面笑着对众人道：“怎么都哭鼻子啦，这么大了，不怕臊。”一面拉着何瑞雪就要走。
    于小群开口道：“周师姐，瑞雪有个难处。。。”
    周琦见话里有文章，便站住道：“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师姐，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原来于小群心里盘算，何瑞雪的爹既然是个赌鬼，难免还有下次，到时候没钱，说不定还要卖女儿，得想个长远之计才行，一晚上思前想后，别无他方，只能看看逍遥宫能不能帮上忙。
    于小群便把何瑞雪的境况大致的说了一番，周琦听了，拉了何瑞雪的手道：“别怕，有我呢。”又对众人说：“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时辰不早了，快去上早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