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心里忽然生起一阵强烈的酸楚，泪水不由自主的涌入了眼睛，他能感受到他母亲冷栖蝶当年是何等的受这个老人的宠爱，而这个老人也正是因此而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谁对谁错，他都不能看着眼前的老人再伤心下去。
    “外公！”冷月缓缓的跪在石板上，双手抓着冷玉的手臂，“外公！你别难过了，甥儿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外公！”
    冷玉静静的看着冷月，没有说话。
    “外公！”冷月仰脸望着冷玉，“有错都是甥儿的，你就拿甥儿出出气吧，求你别再难过了！”
    冷玉抬起手，轻轻抹去冷月脸上的泪水，然后不言不语的看着他，良久，缓缓的摇了摇头，凝视着西天的残阳，叹息似的自语道，“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错……”
    “外公！外公！”冷月担心的摇摇冷玉的手臂。
    冷玉回过头来，把钥匙塞在冷月手里，摸摸他的头，“去吧，外公在这等你。”
    冷月看了一眼钥匙，“外公，我先送你回去吧？”
    冷玉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看着冷月，“是不是在你眼里，外公已经是个没用的老头子了？”
    “不是！不是！”冷月慌忙说，“外公你一点都不老，真的！”
    冷玉不由得笑了，伸手把他拉起来，“去吧，一会儿我叫灵儿来接你。”说罢起身，缓缓往回踱去。
    目送着冷玉的背影消失在柳影深处，冷月才回身走上石阶，打开门上的大铜锁，推开一扇大门，立在门口静静的望着寂静的院庭，花砖铺就的地面上，长满了碧绿的苔藓，上面散落着半腐化的残叶，肆意蓬勃的花草，在暮色里看上去更浓郁厚重了，衬得整个院落更加的阴沉冷寂。
    冷月回身关上大门，缓缓穿过前院，走入花厅，花厅里陈设简洁，他伸出一根手指，顺手轻轻的在旁边的靠背椅上抹了一下，椅背上立刻清晰的留下了一个指印，他茫然的看着手指上厚厚的灰尘，然后用另一只手拂了拂，穿过花厅走入后花园。
    园中的小径，早已被繁茂的花木杂草掩埋，回廊外几株紫荆正开得浓艳芬芳，潺潺的溪水缠绕着假山花木半掩的亭台楼阁。
    冷月径直穿过花园，走上荷池上的曲栏，在中间的拱桥上停了一下，依着白玉栏杆垂头凝视着桥下平静无波的池水，微碧的池水上虹桥卧影，一个白色的身影清晰的映在枯荷零乱的水面上，他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栏杆，快步走过荷池，转过一处玲珑的假山，又不知不觉的缓步驻足，远远的望着前面一座独立的楼阁。
    那座楼面东背西，虽然上面的彩绘金粉都已零落，顶上的琉璃瓦上也积满了落叶，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它当年的精美华丽。
    楼下大片的春兰正繁花似雪，悄无声息的吐露着青涩的芳香，将四周的空气喧染得更加的寂静冷幽。
    冷月静静的站在落叶半没的阶沿上，痴痴的仰望着两扇紧闭的朱门。
    这座蝶楼上下三层，四面飞檐朱栏，门窗紧闭，是冷栖蝶当年的闺楼。
    冷月推开楼门，借着门外的天光，看清是个简洁的厅，里面简单的摆着双椅一几的两套桌椅，推开厅后的门，后窗下一张单人床上帐被依然，南窗下有套桌椅，北墙下是一排衣柜，应该是侍女的起居室，顺着左侧宽敞的楼梯走上二楼，扶手上积满了灰尘，他在阳台上立定，目光落在脚下，朱漆剥落的楼板上沉积着残枝乱叶。
    推开门，前面是个小巧雅致的客厅，中间放着一套香木石纹桌椅，几上放着一套精瓷茶具，南窗与东窗下各放着一套同样的带几座椅，几上放着一对盖碗茶盅，北面的花阁上摆着几样古董玉器。
    月宫门上静静的垂着细密的珍珠帘，青色的丝帘微微收拢在两边，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间中央精美的雕花大床。
    冷月轻轻撩起珠帘，静静的站在月宫门边，痴痴的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大床，床上白青二色双层绣花纱帐，层层拢在两边银色的帐钩上，钩上垂着编织精巧的丝络，床上铺着月白色的床单，上面整齐的叠放着两床杏黄色的绣花被子和同色的枕头。
    冷月慢慢的走过去，缓缓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轻轻的抚着床上的被子，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但是摸上去依然柔滑微凉，床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雪瓷盖盅，他轻轻的揭开盖子，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能看出一圈淡淡的水印，他盖好盖子抬起头来。
    月宫门的左边是衣架，上面还挂着几件花色淡雅的绣衣，右边是洗漱架，架上晾着毛巾搁着银盆，中间放着洗漱盒。
    两边巨大的雕花窗上，垂着白青二色双层落地丝帘，北窗下只放了一个软凳和一个小几，几上放着一只田黄石花瓶，里面的几枝花早已枯萎了，旁边立着一个花架，月白的丝缎上几朵粉色的芙蓉还只绣出了一个轮廓。南窗下放着宽大的梳妆台，半人高的铜镜闪着微光，镜面下并列放着精美的梳妆盒与首饰盒，还有一支金钗和雪玉簪放在台面上。
    冷月走到梳妆台前，在绣凳上坐下来，拿起那支金钗看了看，又放回原处，轻轻揭开一个盒子，顿时华光耀眼，里面放满了各种精致美丽的贵重首饰，他看了看，从里面捡起一枚翡翠佩，拿在手上仔细的看着，那是一块碧魂翡翠，一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一面雕着一只玉兔。
    冷月捏着碧魂佩站起身来，他知道这块碧魂母亲从小就戴着，应该是她离开冷翠山庄之前摘下来的。
    床后立着一排雕花衣柜，后窗下放着一张摇椅，椅上放着软枕和白色的毛毯，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和一管玉箫，还有一个雪瓷盖杯。
    随手推开后窗，外面已暮色满园，点点归鸦远远的驼着残霞飞来，啼叫着绕着蝶楼飞了几圈，纷纷落到楼旁的大树上，乌黑的眼睛充满敌意的盯着静静立在窗内的冷月。
    走上三楼，褪色的朱栏上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冷月抬头向上看了看，飞檐下的画栋雕梁上接连筑了数个鸟巢，他不由得回头向楼旁的树影里望去，那群乌鸦果然还停在那里没走，一个人一群鸟就这样冷眼相望着，过了片刻，冷月才回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宽大的房间里，三面窗上垂着与二楼同色的窗帘，四面除了门和窗的位子，全是满架的书，中间放着巨大的翡翠石台案，前后放着两把原色根雕扶手椅，上面搭着杏黄色的丝绒垫子，案中间放着各色玉石笔筒笔山纸镇，还有各种砚台墨条纸张，笔筒与画坛中插满了毛笔与画卷。
    南窗下的香木宽几上，放着天然的蓝水晶棋盘，旁边两个同色的水晶盒装着雪玉珊瑚二种棋子，两把靠背椅上铺着湖水色的丝缎绣花垫子。
    北窗下只有一几一凳，青龙石几上放着一架焦尾琴，琴边放着一只精致的青铜小香炉，炉中还有烧残的绛香。
    西窗下放着一张软榻，雪狐垫子上堆放着几个杏黄丝绒靠枕，旁边的小几上放着雪瓷盖杯和白玉果盒。
    冷月走进去，伸手一一抚过书架上的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画卷、南窗的棋盘棋子、北窗的古琴香炉、西窗的软榻茶杯果盒……
    这是冷栖蝶出生、成长、生活的地方，他痴痴的一点一寸的抚摸着，努力的想感受到那一丝记忆深处、他努力保存下来的母亲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