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17章 雪夜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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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竟真像聋了一般,顿都未顿,依旧信马由缰。
袁轩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马嚼头。
风骤紧,狂舞的雪粒子扑打着马上人的斗篷,也扑打着袁轩的脸。许久,那人才似从昏睡中醒转过来了似的,抬起了头。
“这是哪儿?”
袁轩和南瓜同时目瞪口呆。
这人竟是刚醒。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可是从他的装扮上来看,斗篷厚重,定是有穿越风雪的准备,行囊全无,又不像是要出远门的人…就算是喝多了吧,怎么可能这么直挺挺地骑在马上走了这么远?没喝多的话,又怎么能在这种鬼天气里睡着呢?
再有就是,刚刚那问话的语气,并无半分慌张的意思,倒有点玩赏风景的意思在。袁轩和南瓜交换了一下讶异的眼色。
“西铎镇第三哨岗。”袁轩还是说了,同时咧嘴笑笑,“我说大哥,你这一路睡过来也不觉得冷啊?下来和我们喝点吧,暖和暖和。”
那人一口答应下来:“好啊。”说着便要下马来,结果腿抬了半天,也没抬动。
南瓜慌了:“冻坏了吧?这可不好!轩哥,快把他弄下来!”袁轩立刻上手,和南瓜两个一起像拔萝卜一样把这人从马背上拔了下来,想不到这人还挺重,三人险些一起以倒栽葱的姿势插进雪里。
“多谢你们了,”那人笑了,被架到一旁坐下的时候,还是懒懒的没有什么精神,“酒呢?”
袁轩把酒袋递了上去。
那人像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般,好奇地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才拔下塞子,闻都没闻一下,便仰头往嘴里倒去。
南瓜吃了一惊,想提醒他这是烈酒,却也晚了。
袁轩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异样。
不仅没有被呛到的迹象,反而像是非常欣赏这种滋味。兜帽之下,此人的容貌看不清楚,却能看见那留着酒浆的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竟像是个…异常俊美之人。
“你能不能把帽子摘了。”
那人听罢,想都没想就照着做了。
烈风先于他本人把凌乱的碎发从脸上挪开,露出了一张非常特别的面容来,让人看了一眼就能牢牢记住。
不是因为极美,也不是丑得惊世骇俗,只不过是这面容的轮廓,不似中原之人。即便是在这样黑的夜晚,袁轩他们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这旅人有着比寻常人要高得多的鼻梁,肤色偏白,眼睛微陷,睫毛长得能擎住雪花,眨动之间像昼夜的轮换——睁时为夜,闭上为昼。
南瓜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袁轩的心却浅浅地向下一沉。
唉…认错了呢。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见到故人的几率简直是几万分之一…但是没办法啊,谁让他那下巴长得和燧人氏的那帮小子有几分相似。袁轩暗暗叹了口气,又恢复了笑容:“好酒量啊。”
那人摇摇头:“不行了,最近几年是不行了,年纪大了呢。”
南瓜大奇:“你多大岁数了?”
那人转向南瓜,懒懒一笑:“你看呢?”
这个问题要是叫袁轩回答,他会说“我看大哥也就三十岁吧,年轻着呢”,不过换了南瓜就难说。只见这小子的一张圆脸腾一下地红了,半天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把袁轩急得直想踹他一脚。
“我活得太久了些,没意思得很。”那人说着,又扬起酒袋往嘴里倒,那随意的程度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想着到处找找乐子。对了,你刚才说这是哪?”
袁轩答非所问:“大哥想去哪?”
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也是,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到哪都一样。那就省了这一问吧!你们俩都叫什么啊。”
袁轩指了指南瓜:“他叫南瓜,我叫袁轩。大哥呢?”
“我啊,”那人懒懒地,始终像没睡醒一样,揉了半天眼睛才说,“有点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袁轩愕然:“啊…那大哥不是本地人吧?”
那人也愕然:“我以为我的中原话已经说了很好了呢!”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袁轩哭笑不得,“我是从外貌看出来的,你的中原话说的相当好了。”
“原来如此。”那人笑起来,像是听了表扬高兴得不得了的孩子,“那就没办法了,总不能换一张脸啊。”
这一个夜晚就在这样的胡扯中渐渐流逝了。结果快到天亮的时候,无论是袁轩还是南瓜,谁都没有从这人的口中打听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比如名字、籍贯、有何贵干,却知道了一大堆不应该第一次见面就知道的东西,比如说他这一辈子有几个女人,他学了多久的中原话,他们当地喝酒都用缸不用碗和酒袋之类的。
极北之地的白昼很短,来得也矜持。三人坐在外面,很久以前就感觉东边的天空开始蒙蒙地发白了,然而又过了得有母猪生完三只小猪崽子那么长的时间,才看到天边上出现一点红晕。太阳这个泼妇愣是要装处女,羞答答地点着小脚,慢悠悠地往天上爬,直爬到这外乡人趴在南瓜腿上酣然入睡,才褪去了红色,变成了平日里那惨淡的白。
“轩哥啊,这可怎么好?”南瓜想是尿急了,下半截身子不敢动,上半身在说话的时候不断扭来扭去,“一会儿大伙儿醒了,怎么说啊?”
袁轩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就说半夜的时候来了个迷路的,先管他两顿饭。”
“唉…哥啊,不是饭不饭的问题,”南瓜认真起来的时候非常有学究气质,“以前上头不是说过,不许随意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吗?这要是兄弟们慌了神……”
“慌什么啊,”袁轩不耐烦地打断,“有我呢,怕什么。”
南瓜立刻住了嘴,圆脸上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是呢,有轩哥在,怕什么!
袁轩看了看他傻笑的脸,自己也忍不住好笑,不过终究没有笑出来。
这半载的光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呢…乍一回想,似乎什么正事也没做,就这么白白蹉跎掉了,但仔仔细细地回忆,又有无数的平淡细节,和由陌生变得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逐个闪回,每一个都有说不完的乐趣。或许因为自己天生就是个欢脱的人吧…再无趣的地方,只要有人就能变得有意思,而自己在这里结识的兄弟们……
说曹操们曹操们就到。
“轩哥!”“轩哥早!”“辛苦了轩哥!”“轩哥,今早吃什么啊?”
这哪里像个哨岗,活脱脱一个养鸟基地,养了叽叽喳喳这么大一群鸟。袁轩拍拍身上的雪,站起身来,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朝着那一群刚从帐篷里出来的家伙们吼道:“都在这站着干什么?!今早该谁做饭?”
人堆里立刻传出一阵嘻嘻哈哈的推搡声,然后有两个还没睡醒的家伙被大家赶去做饭了,其余的人收帐篷的收帐篷,拾柴的拾柴,生火的生火。
这里是哨岗,也是窝,野狗们的小窝。
袁轩恍惚还记得自己刚来时候的情景:十几个蔫巴巴的兵,年纪都不大,神情却老得像七八十岁。黑漆漆的夜晚,白花花的雪,像被人掐了似的尖叫不止的狂风,还有相当敷衍的一袋子冷酒和几口吃剩下了的狍子肉。
确实,上面派下来的小戍长就像走马灯似的换,可没有一个小兵有离开这里的机会。就像一个永远逃不出去的诅咒,无论努力不努力,是活着还是死了,人都像牲口一样被看不见的力束缚在这里,永远没有见到青草的一天。
袁轩被任命的那天晚上,带着自己来的那个官员死乞白赖地读了一通上头的文件,然后就把什么也不懂的袁轩往众人前面一推:“以后听你们新戍长的话,好好干,有什么要求跟我们说!”然后就急不可耐地跨上马,和几个随行一起走了,仿佛在这里多呆一秒都会少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