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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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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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学院的院规是永远不能爱上其他人。
偌遥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的,即使红尾能够再认识她,她也不能爱上她。风学院的学生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与其知道自己本不会得到,不如不去争取,因为即使争取了,结果还是一样的悲哀。
她没有告诉于汐其实自己已经发觉红尾会因灵力不足而变成孩子的事,她之所以一直跟踪红尾,是为了在红尾变成这种幼儿状态丧失攻击力的时候保护她。有很多次,红尾在面对恶灵时突然变成孩子,都是她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将恶灵消灭。
这就是命,她笃信不疑,因她弱小,她战胜不了也得不到。
痛苦蚕食鲸吞般湮没她的心脏。
能在暗中默默保护一个人也不错,但这种守护极其痛苦,尤其当你知道你的守护不会带来任何结果的时候。
从大道转进街角的小巷,这是回家的近路。小巷弯弯曲曲,不能一下看到尽头。高而古旧的石墙壁让人不禁去猜想它存在的时间。石壁遮住了阳光,让内部的空间阴暗而凉爽,也许是突然走进稍暗的地方的缘故,偌遥觉得胸口发慌,眼前红绿交错随后昏黑一片。她抬头再看那面前狭长的空间,全部被雾气笼罩,不知究竟是雾气笼罩了她的眼还是笼罩了这条小巷。心跳得顿重,额角有汗珠流下。陌生的感觉如影随形,但回头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弯曲的如蛇一般的来时的路。
多心了,自己。
她保持着扭头后看的姿势,镇定情绪安慰自己。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影子,灰黑色的,模糊不清的人的形状。睁大眼睛努力去看,那一团灰黑色竟在一点点膨胀,扩展成不是她的形状。
就像是摞了两个人,那是两个人重合的影子。
她屏住呼吸。
几近晕眩。
不在背后,那个人已经移到了她面前。
“偌遥。”声音沉稳透着成熟与庄重。
而她的头却像被卡住了一般,转到后面,却再也转不回来 。只感觉一双冰冷纤细的手将自己的头转回正常的位置。
一张秀丽脱俗的脸,双颊洁白如被初雪覆盖,细密修长的睫毛将碧绿的眸子掩盖,绿得透出一种莫名的诡异味道,让人一见就心生畏戒,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无法移开不去注视这双眼睛。几缕银发服帖得盘成花形梳在脑后有如天然发带任剩下头发笔直地垂到腰间。
面前这女子看似28岁,身材高挑,浅灰色的带帽长袍掩盖全身,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服饰。衣边点缀无数繁杂花纹,但在浅灰的映衬下,显得高贵典雅并不觉混乱。胸口处由一枚巨大的淡黄色宝石连接,挂住两侧的衣料,周围藤蔓般的金属花纹将宝石围绕在中间,承翅膀状向两侧张开。她全身散发着高贵疏离的气质,在外人看来俨然一位神秘且让人无法轻易接近的天空圣女。
偌遥的表情凝滞在那里,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女子如雪的肌肤。
她最怕这种疏离的感觉,给人精神上的压迫。
“水圣师……”
她不可能没在收集情报时听说过,四圣师的服装都是以浅灰为主色调的。
四圣师之一的水圣师,主管除灵师的监视工作,被誉为除灵师命运的审判者。
虽然她从未见过水圣师的相貌,不过面前这位疏离的女子却给她强烈的审判者的心理压力。
还有一句并不可靠但又不得不令人相信的传言:作为一个普通除灵师,能够见到水圣师,表明他(她)的生命危在旦夕。
水圣师见偌遥这样大的反应,轻蹙柳眉,随即一声叹息。
偌遥胸口“咚”的一响。
“你透露的信息太多了,这是违反游戏规则的。”声音清幽飘忽不定。
水圣师的眼帘垂下,又摇了摇头。
身体紧张得无法移动。眼前原本稍微清晰的景象忽地又模糊起来。
再回过神水圣师已经不见。
偌遥呆呆地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原来抬头看的姿势,许久许久,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用手试图用力的按住胸口,却发现双手不住的抖着。
审判之日到了。
她颤抖着匍匐在地上。
果然没有猜错。
和于汐的会面已经被水圣师发现。
于汐敲了敲红尾家的门。想借地方洗一洗被饮料泼过的头发。门很快打开却不见有人出现,于汐诧异红尾给他开门为何自己又要躲起来。
“视线太高啦四月。”一个幼稚却又有着与视觉年龄不符的慵懒声音从下方传来。
低下头看着幼儿状的红尾,于汐有种一揽众山小的感觉。
圆圆的红色眼睛,圆圆的小脸,圆鼓鼓的短短的胳膊,漆黑的一直垂到地板的长发。
就像活的SD娃娃。
“抱歉,忽视了你的身高。”
“还没有到24小时。”娃娃仰视于汐,像望着一座高山,“24小时之后才会回复原状。”
于汐在心里浅笑,红尾的这种状态让他很想欺负她。
“哦,借地方洗下头发。”于汐隐藏住心里的想法平静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
他没有开灯,卫生间里一片漆黑,也许是处在背光的位置,但是这种黑让他混乱的头脑得以稍微平静。
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上方的出口流下滑过头发跌进排水口。他试着抓住它们,但热水滑过他的指间消失不见。
从出现到消失不过几秒钟。
记起小时候在地上洒水,很快就被太阳的高温蒸干,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师讲,水会蒸发成水蒸气升到天上,在天上积累多了又会化为雨水重新降落,降落之后又会蒸发,不停轮回,无法停止。
水无法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所以水学院的除灵师也被命中注定无法停留,即使找到了值得停留的地方,也无法得到长久的安定。
这是宿命。红尾一直这样解释。
人的命运都是被提前决定好了的。所有人不过是像演剧本一样在特定的时间遇到特定的人,随即发生特定的事件。
水是被火一般太阳的温度蒸发消失的,火是被水扑灭的,所以水火不容也是注定的。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个人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了的。
“呐,红尾。”于汐关上水龙头看见红尾用力伸长胳膊递上的毛巾。夸张的动作让他忍俊不禁。
“水学院的院规是永远无法停留在一个地方。”
红色的眼睛闪了闪:“如果聚集在一起的水有一天不再流动了,也就成了一摊死水,那么它们就真的没有活的意义了。“
也就是说,如果水学院的除灵师有一天停留了,就真的没有活的意义了。
于汐怔怔的反思红尾的话,恍惚中听到“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的朋友那样做饭这么好啊。”的语句。
我的朋友么。
她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毛巾顺着头发滑到于汐肩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习惯性的把手插进口袋,里面有什么东西。
“……等到你长大的时候,”于汐看过口袋里的东西又放了回去,蹲在红尾面前,就像一位年轻的父亲看着自己幼小的女儿,“但你在我眼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一个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孩子。”
“活在黑暗中并无不好,黑暗可以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
“黑暗会束缚你,使你得不到自由。”
她找不到言语来回答,默默的看着于汐起身,细致的将毛巾折好挂在架子上。即使对无生命的物体,于汐都可以用心的把它们摆成最舒适的姿态。
红尾忽觉无趣,转身默默走开,轻声低喃:“我要如何才能得到自由。”
一个简单的陈述句,她没有用疑问的语气,没有向任何人寻找答案,也知道找不到答案。
“让我带你走。”
她蓦的停下脚步,背对于汐,胸口轻轻伏动。
“逃离可以得到自由么?”
“我们不是逃离,我们是在追寻。”
她转过身看着身处黑暗中的他,那狭小空间的黑暗黑得模糊了其它事物,黑得吞没了他的身体、他的面孔,黑得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而在黑暗中却只有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反映着外面微弱的光,清透纯澈得仿佛水晶般美丽,有如暗夜里的一颗明珠,发出微微的、魅惑般的光芒,吸引着人被它所折服。
她无法移开视线。
“好,请你带我走。”
红尾身体恢复原状后的第二天上午,他们坐上了去南方的飞机。
他想要她多接受一点阳光,想让她习惯在阳光中生活。
简单的衣物、药品、便捷的工具之外再无可带之物。
“原来能带走的东西这么少。”收拾完毕的于汐感叹。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能把‘人’本身带走,已经是很沉重了。”
那些琐碎也迟早会被替代。衣服坏了可以买新的,药吃没了也还有很多牌子等待试用,不能替代的只有“人”本身。
红尾坐在机窗旁边看着飞机冲上云霄。
地面上的景物随机体的上升逐渐变得模糊,最终显示在机窗的那一点风景被暗绿和赭石的碎片拼接而成。
上升时心脏的压迫感让她稍稍有些兴奋。
这是她飞不到的高度,所以一直憧憬。
远处是大朵大朵棉絮般的云,洁白的让人想起天使的羽翼。
天空下面是云,天空上面还是云。
天的尽头是一抹淡紫色。
这一切太真实,真实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红尾正身坐好,看见身旁的于汐没有表情的闭眼睡去,双眉紧锁,她看的到他内心的疑虑。
这种伪装破绽太多。对她来讲。
而对于汐自身来讲现在能怎样,在不能做什么的情况下只有选择昏昏睡去,只要睡过去了,一切不安都可以暂时遗忘。
明显的缺乏安全感且沉迷于逃避现实。
前座的小孩子突然大声叫嚷,将皮椅拍得啪啪作响。
安宁的环境被瞬间打破。
于汐睁开眼看到红尾皱眉。
“我讨厌小孩子。”红尾道,他们一点规矩都没有,不分场合只会乱叫扰乱安静的心绪。厌恶凸现自己的人,这是一种自大又旁若无人的傲慢。
那孩子嘻笑着拍手,用力拍打遮光板。物体的撞击声不断钻进红尾耳膜。
“我也不喜欢。”于汐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十分礼貌的提醒那位母亲让自己的孩子小声一点。
不仅讨厌小孩子,而且讨厌人类,人类和面前这个小鬼一样没有教养。
破坏自然,猎取自然只为满足自己的贪欲,永无止境的所取却不知回报。对除“人”以外的动植物、没有生命的物体视如满足自己贪欲的跳板,跳到对岸了,就将跳板扔下悬崖。
“你如此的恨人类么?”一日导师这样问她。
“是,终有一日我会惩罚他们。”
尤其使她气愤的是,除灵师是在为人类服务。
没有教养,这种人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飞机起飞啊啊啊!!!!”
红尾猛的站起身,直视那孩子的母亲,那人仿佛木木的,眼神茫然。
“可以让您的孩子小声一点吗,后面有人在睡觉。”红尾眼神冰冷语句里却不忘礼貌词。
那母亲茫然的点了一下头,她茫然的表情让红尾怀疑她是个痴呆。
两秒钟之后那孩子又开始啪啪的击打机窗,整个机箱内回响着孩子制造的噪音。那母亲却丝毫没有制止那孩子的行为。
周围已经有旅客喃喃抱怨。
红尾再次站起身直视那孩子,眼睛里带着有限的忍耐,却仍旧礼貌的把刚才的话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那孩子正蹲在地上,座位上散乱着一堆玩具。一双无知的眼睛看着红尾,显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重新系好安全带,红尾怒视前面的座位。
于汐看到红尾眼睛开始红的不自然。
依然是两秒钟之后,那孩子开始扔玩具,并且高声的自言自语。
“我真恨人类。”红尾彻底暴怒,右手手心一股旋风随即出现。
于汐以最快的速度将左手扣在红尾右手上将那旋风压了下去。
他看到那双眼瞳赤红的如燃烧一般,强烈的感觉到一股按捺不住的力量想要冲破这种束缚,风种随着红尾燃烧的眼瞳更加强烈的发出旋风的力量,但即使再怎么努力按压,也彷佛无济于事,于汐的左手瞬间被弹开。
在那冲开的瞬间于汐伸出右手遮住了那双燃烧的眼睛。
红尾的意识有片刻的停顿,于汐用力将召唤出的风种再次按了下去。却不敢让那双眼瞳再次触及到阳光。
黑暗中的话,这双赤瞳或许可以冷静下来。
他感到红尾身体轻微的颤抖,仿佛被背叛般的。
“人类已经在自食恶果了。”她在黑暗中听到他抱歉的声音。
“他们被惩罚的不够。”她语气冰冷。
为什么要为这些没有教养的人卖命?
如果每个孩子都这样没教养,那么他们长大以后怎么可能有教养,所有的孩子要都是这样,我们的世界会毁掉的。
所以才,不屑于同人类讲话,人类在她眼中是肮脏的生物。
“我们是不能选择命运的。”她听到于汐这样说。
恨着人类的作为除灵师的她,命中注定要为恨的人类服务,替他们除灵让他们过上平静的生活。
“你终于也认同宿命了?”她嘲笑着叹息。
于汐不置可否。
“有很多事我们无法改变。”把手放下来的时候,于汐感到手心潮湿。
那一刻,他真的害怕红尾控制不住自己要把飞机毁掉。
真的毁掉的话,即使红尾会飞,在这种高度落地也还是有极大危险的。
夏天即将过去,没有散去的热度依然笼罩着天空,这里四季如春,是最著名的旅游胜地,但谁会想到在天然的瀑布后面,隐藏的是另一个幽静神秘的世界?笑声透过雄伟壮观的瀑布的掩盖隐约传来。
激流的瀑布成了天然的防护壁,外面是燥热的夏季,内部是凉爽的秋日,飞鸟穿过茂盛的枝叶停留在溪边的石桌上,轻轻的对着石桌旁的人鸣叫,期待着被那只纤细美丽的手抚摸。
石桌上放着一盘棋。棋子被一只纤细的手夹起。
“序幕已经准备完毕,游戏已经可以开始了,创始人殿下。”水圣师礼貌而尊敬的看着石桌对面。
石桌对面空无一人。
“汇报一下除灵师的最新移动状况。”
对面的棋子自动向前走了一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夹起又放下。
“白羊现在和水瓶在一起。巨蟹和白羊刚刚见面了。”
“白羊?火学院导师推荐的那位四圣师候补?”
“是,但巨蟹告诉他有关游戏的信息太多了。”水圣师微笑。轻抬手指抚弄石桌上鸟儿的羽毛。
“那个巨蟹可要倒霉了。”棋子被无形的力量抬起,悬在半空中前进一格即将被放下。
“创始人,放在那里的话这个棋子就要被我吃掉了呦。” 水圣师掩口微笑,拿起不远的一枚棋子晃了晃。
“是到这个棋子被吃掉的时候了。”对面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
“啪”的一声,棋子落在了那个预定的格里。
已成定局。
然而水圣师并没有将那颗棋子拿掉。
“以后我们再来下这盘棋吧,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水圣师优雅的起身,朝着对面微笑准备离开。无意中发现一个人影从不远的地方走过。
“……”
“地圣师回来了啊。”对面石凳上发出平静的声音。“他好像不大高兴。”
水圣师整理着自己的浅灰色长袍,把长袍后的帽子戴在头上,将自己完全遮住:“他总是闷闷的,很没劲啊。”
“性格所致,这也是注定的。和这个游戏一样。”
“……我先告辞。”水圣师轻拍石桌上的鸟儿,超对面深鞠一躬,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