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秦小楼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2506  更新时间:07-10-03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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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秦小楼设宴为君玉饯行。
    秦小楼举起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大杯,道:“君玉,多呆几天,看看这里的风景吧,何故如此匆匆离去?”
    君玉也喝了一大杯,笑道:“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再说西北军这次虽然取胜,但是并不说明西北军已经多么强盛。还得加紧训练,以防不测。”
    秦小楼叹息道:“也只有你才如此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君玉也微叹一声:“并非忠心之故,而是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尤其是真穆帖尔军风残暴,每每攻下一地,常有屠城之举。百姓年年被课以重税,厚养我等,若不保全他们,又养我等何用。”
    秦小楼点了点头:“我前几年在西北军中呆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还从来没有和真穆贴尔直接交手。他的势力发展得可真迅速。”
    君玉道:“在我看来,真穆贴尔较之胡王大军更为可怕,他们虽然近年才崛起,但是兵精马壮,尤其擅长集结大军在草原上冲锋陷阵。而且真穆贴尔本人雄才大略,手下猛将如云,远非胡王可比。此次,玉树镇大捷可谓侥幸,凭借西北军目前的战斗力和训练状况,只怕下一次面临真穆贴尔的大军集结时,就没有这么容易对付了。”
    “那你不是要在西北呆上相当一段时间?”
    君玉笑笑:“真穆贴尔剩余的五万骑兵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消灭。”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秦小楼忽道:“林宝山等西北军将领都是朱丞相的嫡系,尤其是林宝山,自来骄横,你初到军中,居然能震住他,倒不容易。他没有背地弄鬼吧?”
    君玉摇摇头,那批将领最初一段时间自然是阳奉阴违,但是野牛沟两场大捷后便大肆收敛,即使是林宝山,至少表面上也完全听命。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朝廷的饷银到得是越来越迟。君玉知道,这倒并不是完全因为朱丞相的缘故,而是由于连年征战,财政空虚,北几省经济本就残破不堪。纵令朝廷下令嘉奖,一时也难以支付如此巨大的数目。
    秦小楼道:“好在元敬在福建一带肃清倭寇指日可待,多少也算是对朱丞相的一点牵制吧。也许,这期间,他也许无暇对付你,以后,你在军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君玉笑着点了点头。
    夕阳拉长了地上的阴影,从雅鲁藏布大峡谷入口望去,南迦巴瓦山峰如一块碧绿的翡翠,白色的雪山和天边的彩云连接,山坡上是一望无垠的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而依着山势错落高低走向的一片片石房子看上去几乎是倾斜的。
    山脚下,风掠过高台上一根根朽掉的经幡,一路上,雪印中,有六字箴言依稀可辨。
    君玉勒住了马,远远望去,周围并没有寺院或者民房,这块相对平整的山脚下,皑皑白雪和绿色植被形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虽然没有找到借宿之地,君玉也并不怎么心慌。这是她上路五天以来,第一次没有找到借宿地。她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准备找个背风的地方栖息一夜。
    君玉沿着面南的一片山谷走去,此时,天色已经黑尽,高而深的天空反射着冷清的雪光,君玉忽然勒住缰绳,前面的山谷里,一块一块幽灵般的亮点在黑夜中发出绿森森的光来。
    细细一看,这些绿森森的目光竟然是一双双眼睛。
    这一双双眼睛的主人也早已发现了对面的人马,口里喘出带着腥味的热气,一动也不动。
    竟然是皴猊。
    这山谷里竟然汇聚了如此之多的皴猊。
    君玉心里一寒,久经战阵的“小帅”也站定,一动不动。而那些呼出腥味热气的皴猊也很有耐心,只圆睁着绿森森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小帅”忽然发出一声长嘶,君玉立刻勒转马头狂奔而去。立刻,身后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狂叫狂啸,静谧的南迦巴瓦山峰忽然发出地狱般的怒吼。
    追得最近的一头皴猊的前肢携带了冷风猛地击向“小帅”的腹部,君玉一掌拍出,那皴猊立刻收了前肢,竟如竞技高手一般,换了个方向扑来。
    “小帅”得此机会,立刻又纵出两丈远,前面,又是两头绿眼森森的皴猊一起扑来。
    君玉跃下马背,攻向扑在最前面的那头皴猊,皴猊立刻后退,也并不朝她龇牙咧嘴、狂叫狂啸。
    君玉已经看出,这群皴猊并不攻击自己,却一味与“小帅”厮杀,她心里十分奇怪,便守护在“小帅”身边,但也不忍对围上来那几只并不攻击自己的皴猊下杀手,只求保得“小帅”性命。
    君玉双掌分别击出,左边,三头巨大的皴猊又扑了上来,君玉迎接不暇,“小帅”发出一声悲鸣……
    忽听得一阵奇怪的口号:“马蛤格哈嘛呜啦,恰巴萨姆斯丁亚……”
    围上来的几头皴猊惶然后退,那声音越来越急,后面的皴猊齐齐发出可怕的长啸,乱窜着转过了身,往山谷方向退去。
    君玉用劲拉住吓得浑身发抖几欲狂奔的“小帅”,站定。
    月光下,一丈开外,站着一个麻衣如雪的便装男子,男子头上戴了顶当地山民的大大的帽子,将整个头脸都遮住了。
    沉默良久,男子忽然转身大步往前走去,君玉也不开口,拉了马跟在了那男子身后。
    行得约莫两个时辰,男子停下脚步。月色下,夜凉如水,君玉望去,这是一片地形非常好的面南背北的山谷。山谷深处有一座小木屋,在冷冷的天穹之下悄然独立,四周,有一丛丛覆盖着白雪的常绿灌木。
    男子伸手推开门,很快生起了一盆火,又退了出来,轻声道:“进来吧。”
    君玉也不栓马,径直走了进去,火光里,小屋中挂满了风干的牛肉、干粮和清水,显然是当地猎人设置的中途补给站。
    君玉喝了点水,走到门口,那男子已在两丈开外,正背对了小木屋,往相反方向走去。
    “拓桑。”
    拓桑停下了脚步,却仍旧没有回头。
    君玉叹息一声:“你也赶了几天路程了,总该进来先喝口水吧。”
    拓桑身形一震,慢慢回过头来。
    盆里的火光,让木屋温暖了起来,拓桑直直地站在门边,门外,风过无声。
    君玉从火光中抬起头来,火盆的对面,门口那双热切的目光如此坚定、执着又饱含痛苦。
    两人都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火光燃尽,“小帅”一声长嘶,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已经穿进了这小木屋。
    初升的朝阳映照着雪山顶上的白雪,白的炫目,红的耀眼。
    君玉在那灌木丛里抓了一团冰雪,揉在脸上,立刻冰凉透骨,却无限清新。
    一阵微风吹过,君玉抬起头来,天空流云如帜,云下群山妩媚。
    她转身,看见拓桑也学样抓了团冰雪,不禁笑了:“世人都说南迦巴瓦是云中的天堂,你做向导,带我看看这云中的天堂吧。”
    拓桑点了点头,双眼立刻闪烁出那种令人心折的光芒,神情无限欢喜。
    这是南迦巴瓦最为陡峭的一座山谷,全部为白雪覆盖,没有任何道路可攀援,千百年来,行人止步,飞禽走兽绕道。
    高耸入云的主峰怒刺上天,云遮雾绕,偶尔露出的峥嵘岩石钝如直角,更加罕见的杂草细枝颤颤巍巍。
    拓桑跃上一块岩石立刻回头,君玉笑笑点了点头,也纵身上去。脚底是命悬一线的杂草细枝、身后是如沸水蒸腾般喧哗的险滩江水,凌空拍岸,激起无数水雾。二人如在半空中飞行一般步步攀援。
    太阳已经到了半空,背心却越来越冰凉,君玉回头,只见下面奔腾的江水已成一片盲点,这时,拓桑已然飞身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君玉毫不犹豫地也飞身跃了上去。
    岩石十分宽阔,莽莽苍苍的山体间四面水声轰隆,一条巨大的冰瀑从高空破云而出,直下千里,也不知尽头,令人陡然心惊,不敢高声。
    岩石的尽头是陡峭而突兀的山壁,拓桑却径直往前走去。君玉跟在他身后,走到尽头,只见拓桑伸手一推,那陡峭突兀的山壁忽然露出一条狭窄的石缝,仅容一人通过。
    二人鱼贯通过石缝,如同进入了天堂之前最后的一道关隘,君玉倚靠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下半天做不得声来。
    这是一方完全属于世外的天空,没有皑皑白雪,没有肃杀之气,此刻,阳光明媚,气候如春。抬头,白的是袅袅的云,绿的是翡翠的叶,红的是绽放的花;脚下,绿草如茵,远处,溪水流淌;而身前身后则是各种各样的树木,有的高大参天,有的硕果累累,有的紫叶如雕,其间,更有各种知名不知名的动物徜徉嬉戏。
    但是,令君玉惊讶的并非这些,而是前面一座小小的殿堂,宫殿的顶上,桑烟缭绕。
    在南迦巴瓦的传说中,要穿越通天之路才能到达一座神宫,而那云雾缭绕的桑烟则为诸神聚集的信号。
    两人直奔殿堂,却脚步轻轻,神情和心灵一样肃穆,恐惊天上人。
    殿堂顶上,天然的桑烟缭绕,内外一览无余,自然天成的石椅木几,全无丝毫人为的痕迹。
    “你来过这里?”
    “没有。”拓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路上,如有神明指引,自然而然就到了这里。”
    拓桑双眼闪亮,光芒四射,眉梢眼角喜悦无限:“君玉,你可喜欢这个地方?”
    君玉微笑着点头,在轻柔如绿色绸缎般的草地上坐下,只觉得灵魂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祥。
    拓桑凝视着眼前的微笑,这微笑比花更红,比叶更绿,如头顶的白云,洁净清芬。于是,他也微笑着,在这白云桑烟般的人儿身边坐了下来。
    夕阳已经落下,月亮慢慢升起。
    头顶的月光如此柔和,那不知名的果实如此甘美,拓桑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圣殿和身份、忘记了挣扎和痛苦,只感觉到一种不需任何修炼的心如止水。
    微微的风荡涤了所有的世俗杂念,红尘往事。他看看身边同样静静望着天空的人儿,此刻,那双墨玉般的黑眼睛是如此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如一朵最圣洁的花开放在这样的圣洁之地。
    他微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微风吹来一阵芬芳。
    头顶,神明微笑,看着两个孩子安然入睡。
    朝阳又在头顶升起的时候,林间鲜花烂漫,溪间小鹿跃动。
    君玉慢慢地往前走去,脚步坚定。拓桑跟在她身边,默然无语。
    越过那条狭窄的石缝,君玉长长地吸了口气,外面的世界,冰雪覆盖、山峰突兀、一片肃杀。
    拓桑抬头看看头顶毫无温度的太阳,瞬间万年。年华就此老去。
    山脚下的“小帅”一见主人,十分亲热地长嘶一声。
    君玉拉过小帅,微笑:“再见了,拓桑。”
    拓桑沉默着,忽然伸出双手,第一次热切地、牢牢地抓住了那双咫尺天涯,温柔而坚强的手。
    这双离别的手是如此用力,君玉只觉得心都颤抖了一下。
    拓桑低头,将一枚形状十分古怪的指环套在那只手的大拇指上:“套上这枚指环,对着皴猊念那句咒语,它们就会完全听命于你。”
    君玉看了看左手大拇指上这枚十分奇特的指环,抬起头来,再次微笑道:“再见了,拓桑。”
    拓桑点了点头,前面,马蹄得得,那蓝袍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奔入了茫茫肃杀的天地之间。
    最后轮值的一班士兵来到食堂,围了桌子坐下,各自端起饭碗。火头军刮着桶里的最后一点剩菜剩饭正准备收工,忽然一只碗递了过来,一个人微笑道:“幸好还有饭菜。”
    火头军行了一礼,立刻道:“元帅回来了。只有这点剩饭了,我马上再给你准备一点。”
    君玉微笑着摇了摇头,接了大半碗饭菜,来到桌边,那一桌的士兵行礼,君玉挥挥手,坐了下来。
    一干士兵也并不拘束,边吃边谈。自元帅来西北军中后,多半时间都是在大堂里和士兵一起用餐。菜饭的质量并不怎么好,因为军中的饷银粮草已经越来越短缺,尤其是冬季,补给又相对困难,所以,君玉严令军中任何人浪费。
    连年的战争下来,朝廷的财政早已十分空虚,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财政发愁,想尽了种种办法增加收入,甚至把主意动到了豪勋世族的头上,当然遭到了他们的强烈抵制。随后,又把是否能增加财政收入作为考核各地方官的标准,不过依旧没有什么成效。
    君玉以前在凤凰城中时,凤凰军从无败绩,朝廷的供给尚且严重不足,但是,凤凰军好在有凤凰寨的强大商业网络做经济后盾,无论是军容、军备都十分精良。
    而西北本来就天寒地冻,茫茫风沙,经济困顿,加上赤金族大军的连番洗劫,周边地区可谓十室九空,盗贼四起。
    以前,地方政府碍于朱丞相的面子,提供尚相对充裕,但是,自君玉来军中后,各地方政府陆续有种种借口,粮草也越来越不继。尽管如此,君玉也知道,相比其他几路守军,朝廷对西北军的供应已经算得上是最优厚的了。这次玉树镇大捷,虽然缴获了大批武器、粮草,但是君玉念及由于路途遥远,朝廷的嘉奖与粮饷要到达只怕还得一段路程,所以不得不小心储备,以防不测。
    如果士兵连饭都吃不起了,又还谈什么战斗力?
    和一众士兵叙话期间,一个士兵一直欲言又止,较其他士兵拘谨,想是因为新来,第一次见到元帅居然在大堂里和众人一起吃剩饭,不由得大为吃惊。直到吃完饭他也没有开过口。君玉见他的面容比较陌生,当是招募来不久的新兵,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原。第一次见到我朝居然还有元帅此等人物,十分吃惊。”
    君玉见他不卑不亢,且话语坦率,忽然心里一动,漫声道:
    七星仗剑搅天池
    倒卷银河落地机
    战退玉龙三百万
    断鳞残甲满天飞
    张原神情十分激动,一揖拜倒:“元帅竟然知道拙诗。”
    原来,君玉刚到西宁府军中时,无意间见到林宝山的帐营扔了一张纸签。君玉拾起一看,见得那字龙飞凤舞,而诗句虽嫌狷狂却大有抱负,便问作诗者何人。林宝山却不以为意地说是一个毛遂自荐的狂生,早已被轰了出去。
    此人正是张原。
    张原本是一个读书人,但是本朝科举的腐败那是众所周知的,张原秉性耿直,考了几次进士都没被录取,甚至还招致了县令的一顿痛打。张原一气之下,远走塞外,本只是为了参观粗犷雄浑的塞上风光,但是,渐渐地就爱上了这里的胡羯、羌笛,便到西宁府驻军地谒见林宝山,希望能得到慧眼识英雄者。但是,林宝山正忙于欣赏歌姬舞蹈,哪里理会得他,立刻将他轰了出去。
    冷酷的现实给了张原巨大的打击,原本灰心丧气正准备游历他乡,却在途中听得新来的西北军主帅连连大捷,不禁抱了丝希望,正好遇到周以达招募新兵,就投入了新兵之中。
    君玉和张原一番交谈,发现他对赤金族的认识极为清醒,对边境的形势了解得也非常深刻,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见。
    月初,孙嘉已返回凤凰城接替彭东原来的职位,率领凤凰军镇守北方。而卢凌也返回凤凰寨继续维持寨里四通八达的商业贸易。君玉身边只留下卢凌一人,如今西北将领识字者不过十之一二,君玉正愁无可用之人,当下不禁大喜,随即任命张原为军中参事,在帅府出谋划策。
    新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郁,京城的冬天虽然也冷风阵阵却依旧树木青葱,梅花散香,人潮涌动。
    夜幕下,一骑快马直奔丞相府,到得府邸外面立刻下马,守门的卫兵一见是朱四槐,立刻开门。
    朱丞相坐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太师椅上,开口道:“四槐,可有什么新情况?”
    “禀告丞相,小人去迟,那名崆峒派的弟子三个月前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死?”
    “他家人说是生病而死的。”
    朱丞相皱着眉头:“这么说,就再也找不到知道兰茜思行踪之人了?”
    “那个西南边陲小镇原本籍籍无名,我按照上次得来的信息估摸着在周遭几个小镇打听过,但是没有丝毫线索。因为那些小镇原本就人烟稀少,人口居住也比较分散,兰茜思当年在此又是隐姓埋名,加上她夫妻都已逝世多年,而且也无画图可供辨认,不要说打听她女儿的下落,就是那可疑之女子是否兰茜思本人都无法确定。”
    朱丞相道:“西域那边情况如何?”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据我们安排的人回报,‘博克多’已经闭关,而且在闭关以前,也从来不曾有任何可疑之处,想必,真如朝廷调查的结果。不过,这次,我从拉汗教得到消息,原来,他们寻找的佛牙正是毁于‘博克多’之手,在蜀中时,君玉受伤,正是被那‘博克多’所救……”
    朱丞相原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突然来了精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门口,老仆忽报:“老爷,二公子回来了。”
    朱丞相立刻起身,来到外面,却见得朱渝正往外面走,立刻大声道:“渝儿。”
    朱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何事?”
    “你到书房来。”
    朱渝站在原地默了一下,还是跟着父亲来到了书房。
    “你又准备外出?”
    “京师府还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
    朱丞相看着儿子:“你勤于政务自然是好事,但是,你也要多陪陪郡主,免得河阳王问起不好交代。你自己说,你已经多久没有呆在家中了?”
    朱渝笑了起来:“女人如衣服,这不是你希望我做到的吗?你也知道,你儿子几曾单恋过一枝花?”
    “渝儿,男人三妻四妾十分平常,若外面有喜欢的女子你尽管娶回来。不过,郡主那边,你还是要交代得过去。”
    朱渝冷冷一笑,没有做声。
    “玉树镇刚刚大捷,虽然朝廷的嘉奖令还没下来,但是君玉一路累积战功,她如今已是这般强势,若再加上显赫战功,只怕……”
    朱渝打断了父亲的话:“她习惯堂堂正正的较量,甚至因此甘愿退到苦寒不毛的西北之地。无论她再怎样战功彪炳,也不大可能来搅和朝堂上的机关算尽,你大可不必如此严防于她。”
    “看样子,你倒是挺了解君玉。”
    朱渝没有做声。
    “本来,西北军中多是我的嫡系,可是,君玉一去之后,立刻启用了周以达和一些下层将领。林宝山现在独木难支,这草包,连背后捣个鬼也不得要领。君玉一向善于笼络人心,西北军中自来苦寒、饮食粗砺,据说她入主西北军后,起居饮食无不和那些普通士兵一般,堂堂主帅如此,那些官兵自然甘愿为她效命。林宝山等只知醉生梦死的武夫原本就不得军心,长此以往,西北军中我的嫡系将领,大权只怕会完全旁落……”
    朱渝盯着父亲:“我已经遵你之命娶亲,也开始为了巩固朱家的地位,和权臣结党营私、勾心斗角,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你说我想怎么样?”朱丞相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多次指使人在朝堂上替西北军表功、争取粮饷,你以为我不知道?”
    朱渝几乎是喊了出来:“是又怎么样?我希望她早日得胜,早日离开那苦寒之地。”
    朱丞相盯着儿子:“直到今天,你还是不死心?。”
    朱渝忽然笑道:“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不死心又还能如何?你说,我还有什么指望?”
    朱丞相第一次见到儿子这样的笑容,忽然想起大儿子临死前那种悲哀绝望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往下一沉。
    他甚至忘了斥骂儿子,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如今,石岚妮姐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孟元敬又在福建一带大有战功,这两重关系下,他平步青云自是指日可待。此人一直野心勃勃,并且是仕途出身,只怕他回朝后成为我的心腹大患……”
    “我不管你还要对付谁,别人的死活我也不关心,但是,君玉,她并不是你的政敌。”
    朱丞相怒道:“你如此替她着想,你可知她即使真是女子,也决不会将你放在心上?”
    朱渝沉默着。
    “我且问你,君玉在蜀中真是为那‘博克多’所救?”
    “这又如何?”
    朱丞相大笑道:“难怪昏君派了‘千机门’的高手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是甚么神圣之极的‘博克多’,一个是威名赫赫的‘凤城飞帅’。只要确定了君玉果真是女子——你就等着看这二人如何身败名裂吧,哈哈。”
    “你也太小看君玉了。”朱渝冷笑一声,也不和父亲告辞,径直大步走了出去。
    ※※※※※※※※※※※※※※※※※※※※※※※※※※※※※※※
    逼近年关,因为西北暂定,按照朝廷惯例,大小将领有两个月假期,返家探亲。林宝山、周以达等将领早已就近返家。
    君玉无家可返,凤凰寨又千里迢迢,遣返不易,所以带了一众留守的官兵在兵营过年。
    这天,君玉带了卢凌、张原等人外出视察西北地形。
    冰雪暂时封冻了西北的黄沙漫卷,偶尔有几只土拨鼠窜过,四周就剩了茫茫无涯的天寒地冻。
    快到傍晚,朔风凛冽,众人再走得一阵,只见远处一座巨大的寺庙尖顶,却正是那著名的铁马寺。君玉忽然停下脚步,这时,卢凌、张原等人也停下了脚步,因为,众人都已听得一阵激烈的厮杀之声。
    铁马寺是那个西域教派三大圣庙之一,因为他们的教中一位非常著名的圣僧就出生在这里的一棵香檀树下。此后,这棵香檀树就成了所有教徒和善男信女必然朝拜的圣物。
    此刻,在新年将近的时刻,这庙里居然有如此激烈的厮杀之声。
    君玉带着几人立刻赶了上去。
    奔到门口,里面的一角庙宇忽然冒出一股浓烟,只见山门大开,里面杀声震天,教徒们正在和一众打扮得奇形怪状的江湖人士混战。
    其中一个拖着长长铁棒,浑身血迹的僧人,却正是圣宫那铁棒戒律僧夏奥。
    其中,一个头上戴着高高的黑帽子、手持利斧的老者,居然直奔那棵著名的香檀树,提斧就砍。
    一众僧人又气又惧,一时又哪里脱得开身去阻止?那黑帽老者十分得意,嘿嘿狂笑着,举了斧头正要轮第二斧,忽觉一股大力,手中的斧头立刻飞了出去。
    他骇然回头,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一方的好几名高手已经兵刃脱手。
    那众奇形怪状打扮的进攻者,忽见对方来了几名强援,己方人手大大折损,讨不得好去,不由得心惊,而一众西域僧却越战越勇,其中有几个见机者趁机脱身逃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也无心恋战,纷纷奔逃。
    一众僧人见到这几名突然出现的陌生强援正不知所措,夏奥拖了铁棒过来,深深地行了一礼,喜道:“又得元帅援手,真是佛祖保佑铁马寺免遭这场大劫啊。”
    君玉回礼,夏奥对赶来的铁马寺住持大僧介绍道:“这位正是西北军中主帅。”
    大住持原本神情十分焦虑,此刻却闪过一丝喜色,忙将众人请到外客接待处。
    君玉知道他们教里有许多规矩和秘密,外人不便打听,因此,也不主动问及今天的事由。
    夏奥看了大住持一眼,大住持点了点头,夏奥才道:“前不久,我南边常常遭受赤金族大军袭击,掳掠牲口牛羊,幸得元帅大败真穆帖尔,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们又获得消息,拉汗教已和赤金族联盟,大肆挑衅我教,想夺得统治权。最近,我教一些寺院陆续受到攻击,就连寺院附近的民众也死伤惨重。如今,‘博克多’尚在闭关修炼期间,对外事务由赤巴大师全权处理,我们接到铁马寺将遭到攻击的消息后就立刻赶来了。但是,对方势力太强大,要不是元帅及时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君玉对此间的事务不太了解,疑惑道:“拉汗教怎么敢公然挑衅圣宫?”
    夏奥沉声道:“近年来,奘汗势力大增,又和真穆贴尔有往来,一心想扶植自己的势力以取代‘博克多’。上次围攻我的那些僧人便是赤教教徒。去年的告密事件也是由拉汗指使,他居然派遣卧底,无中生有毁坏我‘博克多’声誉,要求朝廷‘废立’。幸好此事彻底查明,才平息了风波。”
    夏奥喇嘛又道:“元帅和‘博克多’是旧识,又救得小僧性命,总算与我教有些渊源。现在拉汗教勾结了赤金族军队,我教中大劫只怕在所难免,幸得元帅驻兵玉树,所以冒昧恳求元帅援手。”
    由于各种原因,他们的内部事务往往是自行协商解决,外界不便插手,如果贸然行动只恐引起此厢诸势力的失衡,更为虎视眈眈的赤金族所趁,横生变故。君玉沉思片刻,道:“无论什么情况下,贵教有急,君某必当竭尽全力。”
    大住持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夏奥,夏奥却欣喜地点了点头,他听得君玉虽然没有言明派兵,但是自己已经极力承担,他两次得君玉救援,深知君玉之能,既然答应尽力,必不会虚言以对。
    除夕前夜,君玉带了卢凌几人离开西宁府到玉树镇视察。
    由于军中猎获了不少野物,加上前些日子从赤金族军中缴获的战利库存,这顿晚饭虽然谈不上盛大,倒也十分充足。
    将士们正在痛饮,君玉起身查看了一下周围的防守,从城门的高墙上望下去,君玉察觉暗防的哨兵丝毫也未松懈,这种特殊的布防方式是弄影公子想出来的,它保证了一处哨卡被偷袭后,其他哨卡即刻可以得到警讯。
    抬头望望天空,孤月凄清,远处的山上,薄薄的雪覆在沙地上,几乎能看出本来的枯黄。
    君玉忽听得一阵铃声,这铃声并不震耳欲聋,而是尖利无比,像是铜针穿耳,令得耳鼓剧痛,同时,也震动了脑部,产生了一种令人惊恐莫名之感,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禁不住要失声尖叫。
    她转头,却见身边的卢凌等人面色如常,似乎丝毫不觉。
    她不由得问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卢凌有些奇怪,侧耳听了听,道:“什么声音都没有啊。”
    君玉忽然记起昨晚已是拓桑出关的日子,不知怎地心里一动,立刻吩咐卢凌等人注意防守,自己牵了小帅,悄然出城。
    快马已经奔驰了几近三个时辰,前面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头顶月亮无影,黎明前的东方暗沉沉的,似隐藏着无数夜的妖魔。直觉中,那铜铃响起的方向忽然失去了辨别。
    君玉勒马四顾,良久,耳边又听得那尖利无比的铃声,她心神一震,立刻往山谷左侧奔去。
    沙地如雪,朔风掩盖了无数的厮杀和长啸。
    近千壮汉正在围攻几名圣宫僧人和一群皴猊。
    此刻,沙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首,其中,还有不少僧人的尸首和众多皴猊的尸首。
    为首之人每摇动一次手中的铜铃,那几百头皴猊就会发出一阵更加猛烈的进攻,围攻者虽然是被围者的几百倍,却一时也近不得那几名僧人之身。
    君玉看那为首摇铃之人,袈裟虽然已经在激烈战斗中被划破,却依旧庄严威肃,毫无慌乱之态。
    却正是拓桑。
    拓桑从小在深宫修炼,从未经历过任何战争,虽然指挥了一群皴猊浴血奋战,却不得要领。这群皴猊勇悍无比,但是每每乱扑一气,面对那近千名尖刀利刃的精兵强将结成的铜墙铁壁般的战阵,哪里攻得进去,反倒死伤越来越惨重。
    君玉摸出身边那枚指环带在了左手的大拇指上,悄悄对准了那群皴猊,那群绿森森的目光忽然转移,君玉念了几句咒语,立刻,有三四十只皴猊立刻迅猛地撤了个方向。
    正在激烈交战的双方忽然察觉阵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一骑,但是,为时已晚,那几十头皴猊已经迅猛地从右侧插下,那原本铜墙铁壁般的战阵发出一阵惨呼,立刻人仰马翻,撕开了一个口子。
    君玉飞骑掠过,手上的指环对准了另一群皴猊,立刻,又指挥了几十头皴猊,从左侧插下,剩余的大部分皴猊见得左右裂开口子,立刻从中间狂啸着猛扑上去。那帮围攻者原本占据着绝对优势,可是却突然被这群皴猊以巧妙阵法杀入阵中,一阵乱冲,落单的分散人众哪里是这群猛兽的对手?山谷之间立时惨呼震天,穿越了鬼哭狼嚎的朔风,远远地传了出去,和外面的朔风混合成了一片凄厉。
    拓桑举着铜铃冲上前来,失声道:“君玉。”
    君玉应了一声,却无暇他顾,又退后几步,因为左侧那群数量较少的皴猊受到了猛烈的围攻,对方一领头之人似乎看出了端倪,要从这里率众突围。
    指环的光芒反射之间,已被冲乱的皴猊再次结阵猛扑。
    当阳光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那领头之人终于率了一百多骑快马突围,一群皴猊叫嚣着追了上去,却被铜铃声唤回。
    山谷里全是横七竖八的尸首,紫红的血将谷中沙地上那层薄薄的雪瞬间融化又凝固成半黄半紫的沙块。君玉悄悄将指环收好,这时才看清楚,对方固然死伤八九百,可是地上尚有上百僧人的尸首和两百多皴猊的尸首。
    拓桑和另外两名僧人走了过来,正是赤巴总管和丹巴上人。拓桑和赤巴一生之中也没亲历过如此惨状,见得满谷的尸横遍野,无不肃然凝神念经默祷。
    丹巴上人在寒景园和君玉大战,又因她毁了佛牙对她恨之入骨,曾不顾禁令追入京城想杀她泄愤,这时见了她,不禁面有尴尬之意。
    赤巴已行下大礼:“今日全仗元帅解除我教中大难,全教上下,永感恩德。”
    君玉立刻回礼,抬头看到拓桑的目光,君玉微微一笑,拓桑点了点头。
    夏奥带了另外三名僧人正在将众多僧人的尸首搬到一起,忙碌了半晌,然后用了一种特殊的火引,立刻,火光冲天。
    拓桑带了一众僧人念起了超度经,君玉立在一边默然致意。
    然后,夏奥又带了那三名僧人分别查看一些围攻者的尸首。不一会儿,夏奥已经拖了铁棒过来:“博克多,这些围攻者除了部分拉汗教徒外,其他绝大部分都是身份不明者。”
    君玉放眼望去,这些人绝非什么身份不明者,昨夜初一交手,她便知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骑,一个个骁勇善战,按照他们的作战特色来看,完全是真穆帖尔一部士卒的风格。
    原来,昨天早上,拓桑率众出发,按照惯例要在新年后赶到铁马寺进行一月份的讲经祈愿活动。这个讲经祈愿大会是轮流在圣宫和铁马寺举行的,今年轮到在铁马寺主讲。因为铁马寺才遭攻击不久,加上拉汗教最近活动猖獗,所以众僧商议后,改变了原来仪仗队前导、马队护驾随行的惯例,“博克多”只带了七名教徒抄一条秘道出行。此事原本十分机密,没想到行到傍晚,还是在这山谷里遭遇了上千伏兵。
    君玉暗自心惊,拉汗教年初上朝廷密告“博克多”未果后,现在又派出如此庞大数量的军队追杀“博克多”,现在拉汗教不敢明目张胆攻打圣宫,就选择了仅次于圣宫的铁马寺作为打击对象,显然真穆帖尔正是他强大的背后势力,一旦拉汗教颠覆成功,不仅拓桑危在旦夕,只恐西南和西北的大部分区域立刻沦为真穆帖尔挥军南下的大后方。
    君玉看了看拓桑手里的铜铃,赤巴继续道:“博克多摇动铜铃,方圆几十里的教徒都会闻讯赶来……”他看了看众多僧人的尸首,这片山谷十分荒芜,寺庙稀少,赶来的百多人都是附近深山秘密苦修的僧人,却遭此大难。
    赤巴叹息道:“也阖该我教有此劫难。天意如此,无可奈何。”
    君玉忽道:“这铜铃声传出去,范围之内所有人都能听到么?”
    赤巴摇摇头:“只有我教教徒才能听到……”
    他有些惊疑地看着君玉:“莫非元帅……”
    君玉赶紧摇了摇头:“我是正好视察地形路过这里。”
    忽然接触到拓桑那奇特的目光,君玉心里叹息一声,向远方看去。
    此时,太阳已经越升越高,将那群尚在山谷待命的皴猊的金黄色的长毛照得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君玉多次指挥千军万马作战,却是第一次指挥这群凶猛无比的皴猊,一场战役下来,它们居然完全如勇猛的战士,只要指挥得当,进可攻退可守,完全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军队。
    君玉不禁伸手摸了摸最近那只领头皴猊金黄色的长毛,那皴猊吐着舌头,眼神温顺地看着她。
    夏奥第一次见到皴猊如此温顺的眼神,要知道,就连智慧殿的木里上师生前也只能号令那两头守护皴猊而已。要号令成群的皴猊,只有历代“博克多”才能做到。
    夏奥屡得君玉援手,早已对她十分钦服,见她不仅能号令这群只听命于历代“博克多”的皴猊,还能指挥这群皴猊像大军一般作战,对她更是敬为神明,伏地下拜道:“铁马寺距离西宁府不远,恳求元帅来参加博克多的讲经大会。”
    赤巴也早有此意,立刻道:“元帅与我教大有渊源,诚请元帅参加。”。
    君玉正要婉言谢绝,忽见拓桑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深深的期待之意,谢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强咽了下去,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讲经大会的铁马寺如此热闹。
    早在铁马寺二十里远处,早已等候着的仪仗队和护卫马队立刻迎了上来,迎送的法乐伴奏响起,沿途,教民们远远地下马脱帽,恭立于道旁迎驾。
    已到铁马寺门口,成千上万四处赶来的僧众均脱帽、弯腰、托袖跪拜。
    太阳没有温度地照在薄雪覆盖的铁马寺上空,在铁马寺空旷的外场上,讲经台巍然高耸,
    铁马寺是仅次于圣宫的第二大寺,此刻,讲经台下早已聚集了两三万僧众和驻地大臣率领的大小官员。
    尽管连续经历了两场劫难,但是一众教徒和不知情的僧众显然没有受到多大的困扰,一个个或喜气洋洋或虔诚肃穆或滔滔备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秦小楼已经在向“博克多”献礼,博克多也在向他还赠礼仪。然后,各个级别的僧众和僧俗官员轮次上前,一一向博克多敬献年礼。“博克多”也轮次给每个人摸顶降福。
    当那双神圣的手触摸到头顶,君玉只听得一阵猛烈的心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双手的主人的。
    她闭了闭眼睛,心灵忽然变得肃穆,阳光逐渐有了温暖的气息,那双手所包含的全心的祈祷平安和牵挂祝福之意,没有任何隔膜地传递进心灵的最深处。
    观光的礼台上,舞童已经跳舞完毕,两名口才敏捷的僧人正在举行辩论表演,然后辩论大会也结束了。接下来,“博克多”就会率众到大堂里聚众讲经。秦小楼对讲经大会毫无兴趣,打过招呼后,已经率领大小官员离开。
    台上,拓桑正转动着经筒,向几大寺院的与会僧众讲经说法。
    台下,君玉用了和那些僧众一模一样的姿势静静坐立,眼观鼻鼻观心,虔诚而专注。
    她就在那里。
    她就在天涯。
    慢慢地,拓桑觉出心底压抑已久的那种强烈的绝望和痛楚瞬间波涛般蔓延,几乎控制不住,要冲出胸腔,大声呼喊。
    他慢慢地转动着经筒,没有人知道他的双手是何等地用劲——
    请已解脱无量大劫轮回的世尊教导我。
    请已解脱无量大劫轮回的世尊教导我。
    请已解脱无量大劫轮回的世尊教导我。
    然而,讲经室依旧如此静穆,台下的教众依旧虔敬仰视。那颗要狂喊要奔逃的灵魂再次被拘禁回囚室,耳边,依旧只有自己的经声嗡嗡回响。
    讲经大会完毕,赤巴、夏奥以及铁马寺的大住持都亲自送出,君玉行礼作别,打马飞驰而去。
    黄沙漫道,大地空旷,君玉牵了马,此时夕阳在天,头顶的蓝天白云也掩盖不住大西北的凄寒之意。她在一棵光秃秃的不知名的枯树边坐了下来,远远地,有正在往回家的路上赶的牧民的山歌传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心悦君兮——君不知——兮
    如此两句反复唱来,末尾的“兮”字拖得老长,无限哀婉,无限缠绵。
    她静坐良久,站起身来,再往前行不到二十里,就是玉树镇。在那里,有西北军的驻军大营。在那里,自己是西北军中主帅。
    有风吹起沙砾,眼睛似乎要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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