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奴(上)
    长安城这些公侯府邸中，燕翎府可谓别具一格，独具匠心。享文侯上官城虽是武将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上官家祖辈跟着高皇帝打天下，战场上总不忘带几简书在身旁，品诗爱赋自得其乐，故封侯曰“享文”。后人承袭封号遗风，上官城便是个书卷气十足的武将，早年跟随卫青大将军驰骋大漠疆场，后因积劳成疾，圣上眷顾，便调回长安掌国中布防和各地军事机要。
    上官城的燕翎府内共有五十又二间房，除去厨庖，仓储之外分九个院落，院落之间有长廊相连接，长廊两侧园圃，池塘，亭台池榭交相辉映，值得一提的是，燕翎府位于长安东，靠近灞水，其府内池水小流皆引灞水活水，灵动非凡。在燕翎府中间的院落耸起一座三层小楼名曰“悦心楼”。登楼临下，西望长安繁华，东眺城外灞水茫茫，古事今人令人遐想无限。
    这天，上官南歌正庸懒地半倚着悦心楼的户牖，一手托着脸颊，面对一桌的书简小憩。正朦胧中，忽听有人“噔噔噔”跑上楼来。只听绿莲在门口禀报：“小姐，有贵客到，老爷招呼全家出去接见！”
    “知道了。”上官南歌拿手帕轻拭嘴角欲要流下的口水，整理了衣裳，回头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的小红，径直下了楼去。她先回自己的莲心居换上淡桃色的丝制曲裾礼服，在头发上别了两个蝴蝶头饰，穿上母亲亲手做的莲叶鞋，向迎客堂走去。
    上官城已携妻姜氏，妾苏氏，蒋氏，儿上官谨，上官云，女上官青蕊，儿媳许氏，姜氏，孙上官南歌，上官衡，上官越，上官宇，以及许氏怀中的上官灵儿在迎客堂恭候了。这么严肃的全家恭迎在享文侯家是不常见的，除非是特别的贵客，不然女眷是不出面的。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忽听门外马蹄声近，小厮忙不迭地拿进来人的名帖，上官城看后大喜之情不掩于色“快请！快请！”接着亲自携子出门迎接。
    只见来者二人，皆锦衣玉袍，腰间玉钩玉佩乃巴蜀青玉，面色红润，举止礼见，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年老的鬓间有丝缕鹤发，但一双鹰目炯炯有神，正与上官城捋须笑谈。年青一些的更是瓷玉之肌，剑眉星目，英俊非凡，嘴上的一字须透出英气！正是江开江云父子二人。
    上官南歌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原来江开曾救过爷爷一命，此次行商北地，路过长安，特来拜访。在上官城的极力挽留之下，江氏二人决定在此小住些时日。
    席间，上官城将家人向江开一一介绍，江开笑道：“上官兄家真是人丁兴旺啊！小弟只有三子，此幼子江云最为不肖，已过而立之年却不成大事，带出来见见世面，还望上官兄多多提点。”
    “江兄言重了，小云一表人材，心中自有一翻打算。”
    “暂且不要说他了，小弟记得上次来时，蓝燕，旻阳，紫瑜都还有一点点大，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他们？”
    上官城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喜庆瞬间转为哀伤，“说来真是天意，当年我们跟楼兰交战，我险些身首异处，幸而江兄及时舍身相助方能保全至今。蓝燕本是入宫之女，却被送入楼兰和亲，嫁与楼兰王子涣远，生有胞胎二子，就是旱马浑和摩兰。现在旱马浑被送入匈奴之地为质，摩兰则入汉为质，我们上官家看来是逃不了这西域之命了。哎。。”他又深深叹了口气，“至于紫瑜，江兄上次来访，她还只有一点点大，是何等的聪明伶俐，只可惜，她只活到了八岁，那年灯会，她走失后就再也没有音讯，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说到这儿，迎客堂里竟传出嘤嘤的哭声，蒋氏竟抑制不住汹涌澎湃的泪水，哭了起来。她是最小的妾，出身也不好，只有上官紫瑜一个孩子，因紫瑜聪慧深得上官城喜欢而受宠，紫瑜失踪之后，上官城迁怒她照顾不周，差点把她赶出家门，从此倍受冷落。年轻漂亮的蒋氏竟憔悴了下去，染了一身固疾不说，单是这丧女之痛就足够她难过于剩下的日子了。
    “别哭了，都过去的事情了。”上官城语气嗔怪，目光里却也满是悲伤。
    “旻阳还好，圣上升他做了督军，跟随李将军出征了。”上官城摇了摇头，“咳，不说这些，今天江兄来访乃是喜事，宴席已经摆好，小妤。”上官城唤着姜氏的小名，“带江兄和小云安顿好，然后大家在宴席上好好叙叙！”
    姜氏优雅地上前一步，微笑着向江开江云点头示意，“江兄，小妹照顾不周还请见谅，其他人都退下吧，南歌随我来有个照应。”年过四十的她额头眼角都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但她的肌肤还是那样雪白，鲜红饱满的唇呵气如兰：“二位请随我来。”举首投足之间无处不是女主人的威严。
    江开江云跟着姜氏在游龙龙一般的长廊里行走，上官南歌微笑着紧随其后，两侧是鲜花怒放和碧色如波，江云有些陶醉，向远处看去，他忽然怔住了，在翠色的掩映中，一袭红衣站在树下，她的背影倒影在盈盈的水波中。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红色的背影，分明就是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