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如此啊。
    看见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飞快地按下了几个键之后脸上的空茫神色，我便猜得出，他是在做些什么了。
    每过一天便会删掉手机里的全部通话记录和短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至少十年来年年如此。
    只是，以为这样便可以抹杀所有的过去，不是很愚蠢么？
    “不要用这种哀求的眼光看着我，这是你的命运。我，不过是执行者罢了。”他戴着皮手套的手点向我，在距离我面孔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但我从他的唇形中依稀分辨出了他的意思。
    我的面前1cm处，是一道隔音防弹的玻璃。
    所以我们，注定疏离。
    便如彼时，我们是相互偎依的情侣；而此时，他是我命运的主宰，决定着我的生死。
    一个冷冻的装备，一个沉睡的十年，足以颠覆一切。他自手术台上醒来的刹那身份就已经改变——他是帝国里的高级军医，在这个鲜有人知的站点做机密的医学研究。
    他的眼里，已找不到关于过去的记忆片段；而那血淋淋的实验，有一天要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过是一具被保存在柜里冷冻着的身体罢了。有思想，听得懂他们的谈话，却无言语的能力。和周围的无数具僵冷身躯一样，我们四处转着因为睡眠不足而失血的眼珠，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研究员、搬运工，下一个谁会被抬出去呢？我们不知道。谁会动手摘掉我们的头颅呢？我们也不知道。
    失眠已经不是几日几月的事了。被注射了兴奋剂的大脑日夜不停地运转着，不肯停下来休息片刻，和冻僵的身体比赛着看谁是这个生命的真正主宰者。好多人（也许我们已经不应该被称作人）因为肌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失衡已经死了，躺在冷冻柜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僵尸。就像从前看过的电影里面那些时而有趣时而吓人的东西，我咧开嘴想要笑，但是失去活动能力的筋骨和肌肉使我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怕么？不，我不怕，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怕什么？我等着刘可，来拿我的头颅。
    这冷冻柜里的人虽然多，下场也大同小异，可是又有哪个，会被自己曾经的男友亲手解剖呢？我，倒底还是与众不同的。
    若是以前，我定然会因为恐惧而号啕大哭。现在，我却只想笑。
    在这里呆了许久，我看见刘可送那娇小的女孩子一条围巾，米黄色的，那女孩子跳起来吻了他一下，他们相视着微微地笑。
    奇怪，那个女孩竟然能进到这里来，要知道，刘可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监视器呢。 对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还在想这些？刘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我想不起来。
    我被关在这里，的确已经太久了，久得我看见他拥着别的女孩，都感不到愤怒和痛苦。
    刘可是一个好的医学研究者，我不得不承认。他用手术针挑开试验品——他们是这样称呼我们——的脑血管和神经时，双手没有一丝的颤抖。
    早在医学院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屡次让老师惊叹的天才。
    我该为他骄傲么？还是为有朝一日他的手会准确无误地剖开我的身体而悲哀呢？
    都不是，我想我是真的麻木。
    然而，有一日我在朦胧中听见他们的主管和另一位军医的谈话，好容易克服了兴奋剂作用而合上的双眼却再度睁大，麻木不仁的心脏也再度狂跳起来——我几乎以为它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所幸它没有，所以我得以强压着我的震惊听完他们的谈话。
    “准备好了么？”“是，长官！”“那么七日后让刘可上尉到这里来吧，最重要的实验将在那时进行。”“是！”
    利落的军礼过后，穿着军医制服的男子转身走了出去，剩下的那个高大而冷硬的军官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仪器和冷冻柜里的格子，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真是个美丽的试验品啊”，他的手指虽然在玻璃外面，我却真实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冰冷的拨开我的长发，拂过我的眉心——那种诡异的感觉令我不安。即使面对死亡已经没有一丝一好的恐惧，此事的我仍然觉得有一丝凉意从脚底泛起，甚至还伴着一丝颤抖。
    “反应也很灵敏。”他微微点头，注视着我。“我从没见过有哪一个人被冷冻了十年，肌肉还没有完全僵硬。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你永久保存在这里啊。”我费力的通过口形猜测着他的意思，看着他的嘴角上扬，流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可惜，到了下个星期一切都要结束了。你和刘可，终究会有一个死亡。再见了，我美丽的试验品。”他的阴冷气息伴着话语拂过我的面颊，然后大踏步地离开了。
    “喀喇”，门关上的刹那，这间屋子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安宁。周围的试验品睁着眼镜靠着多年培养的默契不作声地交谈。我微微的动了动眼皮，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很好。我们，终有一天将全部变成不见天日的尸体。时间是长是短，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甚而，像我这样能够早一日解脱，或许会令这些同伴嫉妒。
    不过，那军官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和刘可，终有一个要死亡？”难道说刘可也触犯了他们？刘可若是死，就意味着我可以活下来？”
    算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我过得够了。死的，必须要是我。